宝玉连连点头道:「宝姐姐,还是你想得周密,我先谢过宝姐姐了。」湘云也连连点头。
宝钗笑道:「你也不用谢我,我不看在你的面上,只为了湘云也要这么做的。」湘云抱住了宝钗道:「好姐姐,知道你最疼我。」
宝玉又道:「这地方是有了,只是不知该寻个什么借口把云妹妹接出来?」
宝钗道:「方才你来的时候我们正说这回事呢。你来的正好,一起出出主意吧。」说着又转向湘云道:「云妹妹,你在那边是怎么个情形?」
湘云撇了撇嘴道:「还能是什么情形,和他们府上的老爷太太们只是早晚两遭去请安,除此之外连话都没有几句的。」
「你在那府里可是也这么大大咧咧?」
湘云道:「哎呀宝姐姐,我再没心也不能够的,一来人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年轻轻的就殁了,虽是有些日子了,那老来丧子的痛怕是三年五载也淡不去的,我哪里还会像在园子里这般玩闹?况且我又有了身子,身子不舒坦且又闹心,哪里还能像和你们在这边这样说闹的?只每日里把自己闷在房里不肯出门罢了。」
宝钗听了低头想了一回,便说道:「我倒是有了个笨法子,先说说你们可别笑。」
湘云宝玉忙点头道:「宝姐姐想的自然是好主意,就快说吧。」
「也只是一时胡乱想的,行不行还要大家商量了。湘云,你这般情形是最好的,回去了你只管仍这样,找个机会便跟身边的丫鬟们随口说说自己命苦,刚过门便克死了卫公子,心里过意不去,要去出家当姑子去。她们初听了怕只是当句笑话,你却也不必再提,只是日后便在屋里吃斋念佛,不出几日,丫鬟们肯定保不住要和那卫家老爷太太说起,等他们问起你来,你便再提起这档子事,他们自然不依的,你就只假装不情愿却又乖乖听话,回屋里仍是吃斋念经,这般再过几日,你预备好个纸条,只说卫公子的死你心里过意不去,要一辈子侍奉佛祖给卫公子诵经,如今既然他们不允,你只得自行去了。然后你也不必带什么东西,只身找那没人处,我们自会让人接应你,到时候偷偷的出来,你便藏起来。那卫府自然会寻你,只怕也会在周遭庵里多注意,这边老太太不知,也不怕卫府上的人来问。你们看可妥当?」
待宝钗说完,宝玉湘云二人都拍手称道。湘云更是道:「可真巧了,这几日我在那边闷得心慌,可不是正又将华严经找出来翻看呢,姐姐虽是没看过那府里上下人,如今竟把他们的反应都说的差不多了。」
三人便又商议了一阵子,说了些细节,才散了。宝玉往贾母处用了午饭又回到怡红院。进了门,却见晴雯仍在床上躺着,宝玉便笑道:「好你个懒丫头,竟足足睡了这大半天,连饭都顾不得吃了不成?」
晴雯听宝玉来了,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宝玉见晴雯没精神头,忙坐过去道:「可是怎么了?」
麝月在一旁道:「昨儿等你着凉了,如今身上热着呢。」
宝玉忙伸手去摸晴雯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忙又按了晴雯躺下道:「你看看,昨儿还说,如今竟是真的着了凉了?看大夫了没有?」
晴雯摇摇头道:「只是身子懒懒的,有些热,略睡一会子怕也就好了,哪里就有这么精贵的。」
宝玉正色道:「都烫成这样了还逞强,如今可不依你了。麝月,你快去二门外找茗烟,让他把王太医找来给晴雯看看。」
麝月道:「二爷快别这么声张,那王太医是长来走动的,如今你请了来,起不让旁人知道了要问是谁病了?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少不了让晴雯搬出外头去养着好了再进来,到了外头,却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才能进来了。」
宝玉听麝月说的句句在理,便笑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可晴雯病了也不能只这么拖着,我这就让他们找个不熟的大夫悄悄的进来给晴雯瞧瞧。」
「你呀,知道你心疼这小蹄子,只当你俩的好事别人不知道呢?」麝月一面说着,自己的脸倒是红了,又道:「还是我去找吧,你只管坐着就是了。」说着便去了。
晴雯道:「你这小蹄子又在那里嚼蛆,我们有什么好事?你倒是说说。」
「什么好事,只管自己心里知道就是了,你还非逼我说出来倒是没大家意思。」说着笑着出去了。
晴雯羞着对宝玉道:「都是你不好!又让这小蹄子知道了来笑话我。」
宝玉笑道:「怕什么,敢明儿我八抬轿抬了你再进这门,看她还拿什么笑话?」
晴雯听了心里甜甜的,口上却道:「少来哄我,你这八抬轿倒是已经备下了,却不知等着谁呢。」
宝玉道:「即便此次不是给你,也只是个先后罢了。好姐姐,你这还热着,少说两句吧,好好养养精神是正经。」说着亲手倒了一杯茶,看晴雯吃了又扶她躺好,便握着晴雯的手在一旁坐着。
一时人回大夫来了。宝玉便走过来,避在书架之后。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那手白皙柔嫩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嬷嬷们说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幸亏是小姐素日饮食有限,风寒也不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说着,便又随婆子们出去。
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并不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开了药方。老嬷嬷道:「你老且别去,我们小爷罗唆,恐怕还有话说。」
大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爷不成?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如何是位爷呢?」
老嬷嬷悄悄笑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拿了药方进去。
宝玉看时,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象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
老婆子道:「用药好不好,我们不知道这理。如今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容易,只是这大夫又不是告诉总管房请来的,这轿马钱是要给他的。」
宝玉道:「给他多少?」
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门户的礼。」
宝玉道:「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
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一定的年例。这人新来了一次,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
宝玉听说,便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道:「花大奶奶还不知搁在那里呢?」
宝玉道:「我常见他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找去。」说着,二人来至宝玉堆东西的房子,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却是几串钱。于是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那是一两的星儿?」
宝玉笑道:「你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
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算这些做什么!」
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识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
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姑娘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
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
宝玉道:「你只快叫茗烟再请王大夫去就是了。」
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料理。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诊了脉后,说的病症与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没有枳实,麻黄等药,倒有当归,陈皮,白芍等,药之分量较先也减了些。宝玉喜道:「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这凤姐姐送过来的白海棠,连我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
麝月等笑道:「野坟里只有杨树不成?难道就没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杨树,那么大笨树,叶子只一点子,没一丝风,他也是乱响。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
宝玉笑道:「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上煎。
晴雯因说:「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
宝玉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一面说,一面早命人煨上。待药煎好了,亲自喂晴雯吃了,不在话下。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