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是伊芙对薇薇安的昵称,薇薇安自己也很喜欢这个称呼。薇薇总是从头到脚地穿着一身繁冗的女仆服装,动作却永远是那么轻快。教授语言的时候也好,指导礼仪的时候也是,她的动作轻巧而柔慢,但又流畅得像宅子旁小河里的水一样。从薇薇的身上,伊芙第一个学到的东西就是“优雅”。
文森就是文森特,文森特老师不喜欢文森这个称呼。他的炼金课总是枯燥而乏味,脸色也很难看。伊芙并非跟不上文森特先生的进度,文森特要教授的那些炼金技术,伊芙只要看一眼就能学会,可文森特总是坚持:“重要的不是怎么做,小姐。重要的是为什么?”这是文森特最常对伊芙说的一句话。于是,伊芙花费四年学会了所有的“怎样做”以后,又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来学习“为什么”。“很好,以后,你可以花一生的时间来学习‘做什么’。”上个月,文森特如是说。这也许就是文森特夸奖别人的方法——真讨厌,伊芙不明白为什么镇上的大姐姐们总是一脸幸福地望着文森。
玛丽是个剑士,她很强,但她从不教伊芙剑术。“我会保护好小姐您的,放心吧。”玛丽总是这样打发心血来潮的伊芙。玛丽经常陪伊芙出去玩,所以总会受到薇薇的训斥。那个时候,伊芙就会主动站出来,“保护”她。然后趁着薇薇不注意,再次和玛丽偷溜到后山的深处,去寻找一切让伊芙觉得新鲜的事物——伊芙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是不让自己离开这个小镇。
“玛丽。”“小姐?”“如果我翻过这座山,能看到海吗?”“嗯,不能。那里离海还很远。”伊芙显得有些失落。“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去看海的。”“真的吗?”“我向你保证,小姐。”玛丽拍了拍挂在腰际的剑。趁着伊芙一脸幸福地抱住玛丽的时候,薇薇安终于追上了她们。
“玛丽,今天薇薇教了我如何打扮,我替你打扮好不好?”“咦?小姐,我只是个剑士,我——”“玛丽是个漂亮的剑士,只要我给你好好打扮的话,镇上的小伙子们就会像盯着薇薇那样盯着你看。”
望着伊芙一脸期待地纠缠着玛丽,薇薇安悄悄退出了房间,来到屋外。大宅的外墙边缘,文森特正倚在一片围篱上,见薇薇安走来,他主动迎了上去,将倒向他的薇薇安拥入怀中。“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不知道,但这样的日子终有一天会结束。”“文森。”“嗯。”“如果,我们就这样,一直这样,像一家人,看着伊芙长大成人,然后老去——”“我愿意。”“——嗯,我也愿意。”“薇薇安,我——”“没关系,不习惯的话语总是说不出口,文森就是这样的人。”“薇薇安,我会永远守护在你和小姐身旁,直到最后一刻。”“这种话还真像是文森会说——”“咚。”从他们身后,宅子虚掩的正门处,传出了声响。当满面羞红的薇薇安推开房门时,她看到了正装模作样在看书的玛丽,和笨手笨脚地打扫卫生的伊芙。
<STRONG>牺牲</STRONG>
(尼尔1900年10月2日清晨,拉姆市贫民窟靠近郊区的北部边界,一间隐秘的房屋)
贫民窟内,公共照明是一件很稀罕的东西,对鲜有人居住的残破棚户群来说更是如此。此时,在贫民窟的北部的这片已经被废弃的棚户群深处,曦微的晨光笼罩着一间用木板临时搭建的小屋。在小屋的外围隐蔽处,散布着数个正在警戒的人。小屋的内室与正门之间,也有两名站岗的黑衣人——他们的身形完美地映衬在贫民窟差劲的照明条件中,浑若无物。在小屋空无一物、甚至连窗户都没有的内室里,两名女子正进行着一场不甚欢畅,甚至气氛有些紧张的交谈。“一夜的时间已经过去,你想好了吗?”“小姐她人在什么地方?”“啊——你还是没想明白,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其实你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外面的八个人,有几个是你的部下?”“技术上来说,全部都是,但‘信得过’的人只有两个。”“你能保证剩下的六个人里没有尼尔的探子吗?”“很遗憾,不能。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能冒险早早向你暴露我的身份。”“你为什么不放我和小姐逃进来再说?”“你是认真的吗?我考虑过,就算我冒着被人怀疑的风险放任你们逃入贫民窟,可之后呢?把你们两个女人留在匪窝里吗?我知道你很强,但在这个地方,就连我也不得不低调行事。更何况,这里说不定已经混入了其他势力的探子,我私自来找你们一定会很显眼的。”“可现在小姐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这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你的身手竟然这样强——我原本是打算让那两个我信得过的部下单独追上她,然后把她藏起来的——结果我不得不留下他们中的一人来对付你。”“剩下的那人一定是个废物!”“随你怎么说吧,不过按照我的安排,也许这样更好。”“为什么?”“如果你们二人一起消失在贫民窟的风声走漏出去,说不准就会有什么人沉不住气,在贫民窟里大肆派遣势力。到那时候,我们的行动会举步维艰。可如果你肯做出一些牺牲,比如,非常高调地‘自愿’被我们擒住——”“然后你就可以放出风去,那些窥视炼金师‘遗产’的家伙们自然会把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基本正确,这显然是很合理的安排。”“安排,哼——你安排了很多事——这间小屋也是你们准备的?”“是的,不过是临时租的——来源你不用担心,‘他们’很有信用,也很专业——三天后,这间屋子就会变成一片平地。”“在找到小姐前,我什么都不会说。”“那样最好,这也正是我希望的。你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以拖住敌人的手脚——尼尔人应该还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标竟然是一个小女孩。”“薇薇安和文森特——”“抱歉,尼尔人隐藏得太深,我们在查隆也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和人手,所以无法支援你们。也正因为尼尔人不知道伊芙的重要性,你们也才得以逃到此地。”“……可恶的尼尔人,他们不知道伊芙是先知的女儿?”“他们大概是没想到那个人的女儿竟然是个婴儿。”“……”“我没猜错吧?伊芙今年多大了?15岁?16岁?”“……15岁。”“真是难为你们了,把一个孩子拉扯大。”“少假惺惺的,要是炼金师尚在——”“打住,你得明白现在的联邦需要的是伊芙,而不是一个炼金师的余孽。我们此刻的共同目标只不过是个幸运的巧合。”“……”“别犹豫了,当最后一个炼金师,也就是先知死去时,炼金师的时代就已经结束了。他们不过是你过去的主子,你没必要为他们殉葬,也没必要把那样的命运强加给他的女儿。”“我的主人是伊芙,我会为她奋战到最后一刻。”“我相信你,你之前的表现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我才冒险把身份透露给你。想想吧,如果你真的为伊芙好,就应该——”“不必多说了,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你必须保证,在‘某刻’来临之前,找到她,然后交到我手里。”“我可以保证找到她,之后也可以保证她的安全,但我不能保证你们的相见。”“……明白了。”玛丽在黑暗中点点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这位自称是接头人,名叫米拉涅雅的女人不能保证玛丽活到那个时候。
“接下来要我怎么做?”玛丽稍稍伸展了一下被捆得死死的手脚。“很简单,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很痛苦,但我相信你能坚持住。”“简单。”“到‘某刻’之前应该还有几天,我会尽力为你们争取时间,让一切都显得很自然。不过在那之前,我只能公事公办——外面的那些人不算什么,你得做好被刑讯的准备。”“我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在芬特当佣兵的时候也曾被反政府武装和山贼抓到过——别小瞧了我!弱不禁风的白皮女人!”“是吗,那祝你好运了,”米拉涅雅微笑着站起身,摸到房门的位置。“恐怕没你想得那么轻松,我们这边可是有一个‘因奎斯特’。”出门之前,米拉涅雅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这个名叫玛丽的黑种女人猛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上午,我会一个人回市区一趟,你们要看紧这个女人。傍晚到入夜,我们可以在贫民窟里活动一阵子,之后就要挪地方。到时候我会准备一套和我们一样的衣服给这个女人穿上,带着她一起走。”“知道了。”屋里的两名侍卫中,一个人低声回答。米拉涅雅从他们的手中接过斗篷,披在身后,然后在胸前把绳扣系紧,罩上兜帽。推开屋门,映入眼帘的是包围在这间小木屋周围连绵一片的破败棚户。米拉涅雅向左右看看,一时竟有些忘了哪边才是出去的通路。“这个女人的嘴很硬,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以试着撬开她的嘴。”米拉涅雅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这个地点算是安全,但白天还是尽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来。晚上,我们会换个更‘方便’的场所。”“是。”屋外,见米拉涅雅出来便聚集到一起的侍卫们轻声应答。在米拉涅雅远去的身影背后,一袭黑衣的他们把视线一齐投向了小屋的内室方向。左右相顾一番后,他们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孔露出了迫不及待的欣喜笑容。
沐浴在清爽的晨光下,米拉涅雅的心情十分愉悦。但本能谨慎的她还是把面孔掩好,选择了一条相对较隐蔽的路线前往昨天擒住那个黑种女人的地点。在那里的附近,新建了一座可以租赁马车前往市区的车站——这是米拉涅雅目前为止对贫民窟唯一的好印象。步行了近一小时后,在车站的门口,米拉涅雅终于见到了车站的站长。这位看起来面目慈祥,身体硬朗的中年人,正对着远处一辆绝尘而去的马车挥手道别。米拉涅雅抬眼望去,那辆马车看起来很是特别。——它的车身似乎比一般的马车要窄很多。
<STRONG>恋慕</STRONG>
(尼尔1900年10月3日下午,拉姆市内城区的某处豪宅)
拉姆市的有钱人不少,尤其是居住在内城区的商会干部,他们个个腰缠万贯,挥金如土——但那也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的。一夜之间因为一时冲动就花费了一千万拉尔的巨额资金,这对于商会中层的年轻干部来说实在是一笔过于透支的消费——哪怕这笔钱是由十个人凑的。所以,当酒精与热血褪去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萌生了退意。
“斐南迪,我当时一定是喝醉了。我觉得——”“我也是,我,其实商队最近的周转有些——”“我倒是无所谓,本来就是斐南迪游说我来着,我就把钱借给了他——对,你没听错,借给了你,大伙儿都听见了的。”“你之前说过,道尔夫人的名下还有一些财产,届时可以变卖出去,抵充一部分。现在看来,也就这间房子还有点价值——你们可别误会,就算房产可以卖出去,变卖房产还债的部分只是我和斐南迪之间的协议。只有还清了我出的那一百五十万之后,才会轮到你们。”“我出的钱不多,才六十万。不过,斐南迪,你也知道的,我平时就是个很冲动的人,而且我——算了,我那笔钱,你可以最后再还。”“斐南迪,你一个人就出了四百多万。不是我小瞧你,但这样一来,你已经是负债累累了。”“对,对,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斐南迪问我们‘借’了一笔钱。”“没错,我们可以互相作证,当时的合同上也只签了他自己——”“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时候在台上,抱着道尔夫人的大腿把自己那根东西往里面捅的人里面难道没有你们吗?那些跟在斐南迪的屁股后面上台,像苍蝇一样趴在道尔夫人身边,把道尔夫人抬起来秀给观众们欣赏的家伙们到底是谁?不是你们,难道还是斐南迪雇来的演员吗?”“豪斯!请你注意措辞!我们可是文明人。”“演员?豪斯你得明白,那是个匿名舞会,如果你非要那样说的话,我们也不能排除那是你和斐南迪,外加上八个演员的可能。”“——而且,我们可以互相作证。”“什么!亏你们还知道自己是文明人!这就是文明人做事的方式吗?”“别这样,豪斯,大家都不是傻瓜。这样好了,我承认自己当时确实在台上,因为斐南迪承诺用那样的方法来抵消借款的利息——当然只是我那份。”“你们这些——够了!我们先听听斐南迪怎么说!”名叫豪斯的男人朝着众人一挥手。
内城区市中心,商会的结算中心旁不远处,紧邻着警察局,离市政厅不远的一个街道顶端,坐落着一幢巨大而豪华的宅邸。它原来的主人名叫道尔,是拉姆市商会的首席——原首席。即使是现在,从法律角度来说,它也仍然是道尔的所有物。只不过,道尔现在拥有的部分只占一半,宅子的另一半属于他的夫人海伦娜·道尔——在房产一度被查封、没收后,这幢宅子又在罗伯斯的暗中操作下被市政部门还给了道尔。由于交割房产时的一系列疏忽,外加上道尔那时魂不守舍,没有细看就签了字,导致宅子被意外地还到了道尔和他夫人两个人的名下——也就是说道尔夫人目前无法独自将宅邸出售。当然,就算这宅子可以卖,对于一千万拉尔的天文数字,也还差得很远。
两天前的‘夜酒会’上,斐南迪临时游说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共同以千万拉尔的天价拍得了这座房子的女主人——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觊觎这座房产,而是这些年轻人确实不希望对他们有恩情的道尔夫人落入他人之手;另一方面,道尔夫人确实是个美人。三十多岁的道尔夫人几乎是这个年龄的女人最完美的典范。她知书达礼、才识出众,身材和容貌更是卓绝,光阴并没有在她的肉体上留下任何让人抱憾的痕迹,反而将这个成熟的女人雕琢得愈发美艳动人。至于年龄,对于这些平日里在男女方面就十分随意的有钱人来说,十几岁的差距不是问题——他们中,有个别人与道尔夫人的年纪差得并不多,其他人也早就和年纪与道尔夫人差不多的女人共赴过春宵。对那些事后即扔,用钱就可以打发的,或者是因为金钱问题而不得委身于他们的女人,他们从不吝惜,也从不留恋。但道尔夫人显然不是那样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过于显眼的她反而是个难以甩掉的麻烦。果不其然,当他们将这个价值千万的女人带回她自己的宅邸风流了整整一天后,清醒过来的他们发现,麻烦已经在悄然酝酿中了。
在围绕着金钱和所有权衍生出的问题正中心,一个叫斐南迪的年轻人正在低头苦思。众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们不想承担这个大麻烦。有人事后会反悔,这早在斐南迪的预料之中。但斐南迪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反悔,而且他们竟然还联合起来要挟自己。斐南迪可以说是此刻在场的人中最为苦恼的一个了,但他并不后悔,即使是被众人逼得焦头烂额,他也丝毫不觉得用那些钱换来道尔夫人是一桩不合算的买卖。当时情况紧急,为了凑够钱,大家不得不在没有缜密商议的前提下把钱拿出来——这点斐南迪已经很感激他们了。斐南迪抬起头,看看众人,下定了决心。
“诸位,我会将各位的钱尽快还出来的,但是请给我一点时间。”“斐南迪!你疯了!一千万?那可是他妈的一千万!”“谢谢,豪斯,我会负起责任的。”斐南迪站起了身,从怀中掏出了记事本、笔、印鉴和在“夜酒会”上签下的那份合同。他从记事本上撕下一页,开始在上面书写。
“斐南迪,你真是个‘守信用’的人。”“多谢了,斐南迪,我,我的六十万,你可以不用着急,我是说,你可以先还一半,我不要利息。”“很好,诸位,我建议规定一个合理的免息期限。”“斐南迪,你真是好样的。这样吧,我们定个期限。如果你能在规定的期限内还清百分之五十的无息借款,我们将认为你有能力偿付剩下的一半。你可以将剩下的那一半当作是我对你的投资,如何?”“我,先还给我吧,斐南迪!如果你保证先还给我七十万,我可以向你承诺,剩下的三十万永远免息!”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商议中,斐南迪不时抬头,然后记录下每个人开出的条件。他的好友豪斯则坐在他身旁,冷眼旁观着所有人。不多久,斐南迪抬起头问道:“还有吗?”众人摇摇头。“那就请仔细检查一下这张纸上的条款,如果无误,我就盖上印鉴。”斐南迪将手写的合同放在他们围坐的巨大会议桌上,递了出去。斐南迪的记录快速而工整,字迹有序而清晰,用词专业而简要,完全没有任何可能造成歧义的字句。很快,将头凑在一起的众人看到了最后一条。“你要求对道尔夫人完整的所有权?”“这很公平。”豪斯将手掌用力拍在桌子上,怒视着众人。
在签署了姓名并委托豪斯作为见证人签字后,八个年轻人向斐南迪和豪斯告辞,走出了大门。“就剩下你和我了。”豪斯将这份盖有斐南迪印鉴的协议捏在手里。“谢谢,你的钱我也会还的。”“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扛下这笔债务吗?”“是的,和你的还款协议,我会单独写。”“你就没有考虑过——”“不了,豪斯,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好吧。”豪斯也站起了身,“我说你写。”五分钟后,豪斯将两份协议放入怀中,向斐南迪道别离开。
“后悔了吗?”宅子的四楼,主人卧室中,被斐南迪抱在怀里的道尔夫人问道。“我怎么会后悔,”斐南迪搂着道尔夫人坐到床边。“才一千万就能够换来你,我是捡了个大便宜。”“谢谢你,年轻人。”道尔夫人轻轻推开斐南迪的身体,“你不必说那样的漂亮话来恭维我,我这个身子已经——”“不是恭维,道尔夫人!”斐南迪向道尔夫人扑了过去,将她压倒在床上,“请您相信我,我爱您,夫人!”“我相信你,年轻人。我只是——”道尔夫人将手掌放在斐南迪的脸颊上,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不要再叫我年轻人了,道尔夫人,叫我——斐南迪。”斐南迪很想说“亲爱的”三个字,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夫人,我很尊敬道尔先生,但是我又很恨他。”“恨他?”“是的,我恨他!我恨他占有了我人生中最爱慕的女人,我恨他比我早生了几十年,我恨他没能保护好你!我恨他像个胆小鬼,居然在这种时候抛弃——”“不!别再说了,亲爱的,亲爱的他不是那样的人!”道尔夫人放声痛哭。但一想到那晚道尔在最后关头放弃了竞标,道尔夫人的语气中明显缺乏着自信。“他不是哪样的人?他是个商人!是个商人!而为了你——”斐南迪吻上了道尔夫人的双唇,“——而为了你,我甚至可以放弃做一个商人。”“亲爱——道尔曾说过,商人没有真正的朋友”道尔夫人的眼神有些飘忽,斐南迪的吻让她想起了最近这阵子的荒唐事,她感到身体正渐渐变得火热,“斐南迪。”“是的,夫人,我就在这里。”斐南迪不知不觉地将手伸向了道尔夫人缠在睡袍外的腰带。“请叫我海伦娜。”道尔夫人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海伦娜。”斐南迪手忙脚乱地解着睡袍腰带上的结,他第一次觉得解开一个女人的衣服竟会那样费事。“斐南迪,我会帮你的,我们会一起还清那笔钱——”看着斐南迪急迫的样子,道尔夫人将双手环抱在他的身后。“现在请别说那些,海伦娜——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梦想着能像这样当着你的面,叫一次这个名字。”斐南迪开始尝试着强行扯开那该死的腰带。“每一次,听到你称呼道尔叫亲爱的,我都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座房子。可是为了能多看一眼你的笑颜,我每个礼拜都会来参加这里的下午茶会,听道尔的训斥,看他的脸色!”“哈——哈——请不要——”勒紧的腰带让道尔夫人有些喘不过气,她本能地抱紧了怀中的男人。“每当我抱着其他的女人时,我都会把她们当成是你!我甚至从来没有抱过比我年纪还小的女人!”斐南迪大声嘶吼着。“道尔他才不会——”“他当然不会,因为他不需要!”斐南迪终于扯开了那条已经被自己几乎要拧断的腰带。“你可以满足男人幻想的一切!如果我是他,我也可以做到!我也可以——”斐南迪将道尔夫人睡袍的前襟扯开一个口子,然后把脸埋入了她的双峰。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道尔夫人感受着怀中的年轻人在自己的乳房之间呼出的滚热,而斐南迪则尽情享受着期盼多年,而今终于成真的温软触感。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直起身脱掉了上衣,女人解开了睡袍上的扣子。之后,他们融合在一起,
在一次又一次的吸吮、抚摸和翻滚之后,道尔夫人的秀发披散在枕头上。面朝房间的天花板,道尔夫人闭上了双眼,用心感受着已经阔别多年的期待感与满足感在肢体中膨胀的过程。仿佛从一面镜子上的细小裂纹开始——在光洁无暇的玻璃上它是那样刺眼——渐渐地,它扩散,如蜘蛛的网一般,仿佛怀着延伸至永无止尽的欲望,贪婪地侵占着它所能触及的每一寸领土。纯洁与坚贞是那样的脆弱,只要一个微不足道的污点就足以将之击垮,更何况是满目疮痍的现实呢?最后,玻璃碎裂了。与之一道,她的梦想,三十多年来对这个世界和爱情的憧憬也一同崩落。在黑暗的渠井中,向下,越坠越深,一直坠入到最深处——竟是一个充满了光明的世界。光明笼罩着她火热的躯体,抚摸着她的心,舔舐着她的创痕,然后进入她的肉体,扩散,书写下你情我愿的爱痕。
“要不要多请一些佣人?”筋疲力尽的斐南迪在海伦娜的怀中低语,“这座宅子太大了,我不希望你像昨天那样自己烧洗澡水。”“我们离开这里。”“离开?”“我不想再呆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住到你家不好吗?”海伦娜露出笑颜,与斐南迪对视,“你家里应该还缺一个女主人吧?”“我,我——”“我昨天就注意到了,你的领口和袖口都很干净,但是很皱——普通的佣人是不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的。”“我愿意,我愿意,海伦娜,我愿意!哪怕你会先比我老去,我也愿意!虽然我现在无法娶你,但我保证直到我生命的最后——唔!”“你真傻,别再说那样的蠢话了。”海伦娜用一个吻阻止了斐南迪用生命发起的誓言。
<STRONG>爱情</STRONG>
(尼尔1900年10月5日傍晚,拉姆市外城区)
“精神点,队长,您可是将来的警察局长。”“而且您可是要结婚的人了,新娘还那么漂亮,队长你好有福啊。”“可是,背着她来这种地方——不太好吧?”被身边的两人称呼为“队长”的年轻男子十分不安地左顾右盼,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可谁叫咱们的队长是个童子鸡呢?”“哈哈哈哈,队长啊,我看那个小可姑娘绝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新婚之夜露了怯,你可是要被她骑在头上一辈子的。”“你们两个小点声,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明白啦,明白啦,队长。待会我们来出面,一定会帮你找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的。”“我想想,罗茜小姐应该不错,她可会伺候处男了,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空。”“你们俩经常到这种地方来吗?可不要耽误了工作!”“放心吧,巴恩斯队长,你试一次就知道了。”“对对,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大开眼界。你甚至不用告诉她们你是干哪一行的,这些妖精就能知道该几点钟叫你起床。”“这里的妓——姑娘们这么精明?”名叫巴恩斯的男子一脸不信的表情。“是真的,队长,您试试就知道。”“别愁眉苦脸的了,您能查出那具女尸的身份就已经是大功一件,所以别把它挂在心上。从现在开始,放轻松就好——到了。”不知不觉,拉姆市警队的队长巴恩斯和他一胖一瘦的两位得力部下已经并肩站在“夏宫”的门口了。
“夏宫”是时下外城区最炙手可热的娼馆。这座凭空出现的顶级娼馆只用了不到八个月就打垮了外城区所有的同行们。这里的姑娘人数众多,而且个个品质上乘,每一日都吸引着来自全城的好色之徒到此流连忘返——它的营业规模大得甚至让警察局都不得不留神。为此,警局还特地在“夏宫”的附近特地设立了一个出警点。还有一点令人不解的是,虽然“夏宫”的顾客成分极其复杂,但“夏宫”及其周边的地段从来没有发生过值得警察为之烦神的事。经过一番无果的调查和统计后,警局不得不承认这片地区的犯罪率比以前确实要小得多了——因为这里已经有八个月没有接到任何犯罪报告了。目前,能够和“夏宫”一较高下的娼馆已经不多了,除了内城区的几个老牌娼馆外,值得注意的就是一个名叫“春殿”的上流会所。“春殿”的诞生时间和“夏宫”差不多,前后相差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再加上“春殿”这个耐人寻味的名字,就算是傻瓜也能琢磨出两者之间耐人寻味的关系——虽然现在暂时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春殿”和“夏宫”的老板是同一个人。
“我,我想,我们还是先等等。”在“夏宫”的门口,巴恩斯低着头,缩在人流的一角。“不会吧,队长,都到这个地方了,你居然要打退堂鼓?”矮胖的那个警察在巴恩斯的身后推着他。“队长,不会有人认出你的,放心。就算认出来,大家也会装作没看见。”“不,我在想,这里的人实在是——我们也许去‘春殿’会更好一些。”“别开玩笑了,队长,那里可不是我们这些领薪水的人能去的地方。”“而且就算是队长你请客也——我想那里的女士不大会跟处男打交道。”长得较高瘦的警察偷偷笑出了声。“……呼,我结婚后,一定不会再来这种场所。”深吸了一口气后,拉姆市警察总队的队长巴恩斯鼓足了勇气,第一次以一个顾客的身份迈入了风月场所。“那可不一定,我可是打算就算结婚了以后也要偶尔带着老婆来这里风流几次。”“队长你不知道,这个地方提供的服务可不只是和女人上床那么简单。”
“可莲小姐,这是上半月的账目,请您过目。”在二楼深处,一间名为“经理室”的房间内,“夏宫”的经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弯着腰,双手举起一本册子,递向坐在房间正中的另一个女人——确切点说,是个女孩。“不必了,以后我一个月看一次就好,‘春’那边也是。说不定,以后我会三个月看一次,半年看一次。这账本是越来越厚了,再这样下去可得把我累死。”房间正中的办公桌后,小可正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姑娘们的花名册。“是,是,我明白了,我以后会把账目按照不同服务或客人的名目整理好再给您过目。”经理急忙后退,把手中的册子收了回去。“嗯,我倒是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做得好,看来我选你做经理真的没有看错人。”小可抬起头,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她对手下人这种反应过度的表现十分满意。
“可莲小姐。”从经理室的门口传来了一阵急迫的敲门声,而且来人的声音中也透着一股紧张感。“进来,别大惊小怪的。”小可拉了一下身后从天花板上垂下的绳索,咔嗒一声响后,门应声而开。“哈,这个机关还真有趣。说不定将来哪天会出现只要按一下按钮,门就会自己打开的机关呢。”“可莲小姐!”从门外进来的人,脸色十分尴尬。她快步走近小可的身旁,俯身凑到她耳根前说了几句话,然后赶紧退开。
“……你们知道吗?”沉默了一会后,小可快速地将花名册合上,环视房间内的众人。“最优秀的娼妓应当是怎样的?”因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揣摩不透小可的意思,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应答。“竭力反抗,誓死不从的女人当然是外行中的外行,需要细细调教。但那些欲拒还迎之后就开始纵情享受的女人也一样烂俗,这种人成不了真正的上等货色。”小可慢慢起身,然后一脚将尺寸与她不合的办公桌踢出了好远。屋里的人吓得一齐跪倒在地。“因为,真正的一流货色都是以客人的感受为最优先的。如果客人喜欢硬来,就让我们的新人去长长见识;如果是一般的客人,你们就要面带笑容地看着客人的脸,让他们好好欣赏你们淫乱下贱的样子,懂吗?”小可用手指戳了戳经理的后脑。虽然对小可的一番慷慨陈词完全不知所云,但众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绝对不能算好。小可举起双手,在身体的右侧击了两次掌。“来人,为我们的贵客准备最好的房间,最好的女人。”小可阴沉着脸,“要是客人有一点不满意,这个房间里的人通通准备挨鞭子!”“是!”“慢着!”小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今早逮住的叛徒在哪?”“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正被关在地下室。”经理赶忙答道。“她准备好接客了吗?”小可一脸坏笑。“这个——可以,我们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伤痕,可她现在的状态恐怕只能接一些‘口味独特’的客人。”“没关系,我的那位贵客还带着两个朋友前来——他们应该不认识她——据我所知,那两个人很喜欢这一口。”“明白了,我们这就去准备。”
“队长今天可真是走了桃花运,我刚才瞄了一眼,他房里的那个女人好象是——”“竟然是头牌!夏莉小姐可是一般人捧着大把拉尔也见不到一眼的女人啊!”“不愧是队长,也许这就是命吧?他的命和我们的不一样。”“呵,可谁叫我们就喜欢像这样玩呢?这可是‘春殿’和自家老婆提供不了的服务啊。”在娼馆的三楼,一间经过“特殊布置”的房间内,巴恩斯的两名部下正满脸淫笑地检查着房间里的各式器具。从长短不一的各式鞭子,到材质各异的性具。再加上房间里的火炉和刑架,以及明显是经过了隔音处理的墙壁——这间房屋的用途不言而喻。在房间的正中竖起的两根木柱之间,一个身着纯白色衬衣,被球形口器堵住了嘴的女人正满脸惊恐地望着他们。唯一让这两个男人略微不满的是,这个女人似乎在先前已经受过了鞭打或者是别的什么——她的脸上有细微的伤痕,白色的衬衣也沾上了一些血迹——或许是她不久之前才接过其他“兴趣”类似的客人吧。但看在这个女人的姿色要远胜于以往提供“这类服务”的女人的份上,他们俩也就不打算追究了。“请小姐体谅我们一下。做我们这行的,可是经常不经意间就会积累很多压力哦。”“哈哈哈哈,你看上去真不错,不知道身材怎样——喂,我们先看看身材?”两个男人会心一笑,各自抬起了手中的皮鞭。按照以往的惯例,“看看身材”的意思就是指,用鞭子把她身上的薄衬衣打落,暴露出她的身体——一个有些残忍但很容易让人勾起性趣的前戏。就在这时——“咚咚。”门口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我这边,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你们在做什么?”打开房门后,房间里的两个男人看到的居然是他们的上司。而且,他正用异样的目光瞪视着他们,和被固定在刑架上的女人。“队长?这个是——这个是店里提供的,呃,某种服务。”“一种特殊的服务,队长你看,就连女人也是特别训练过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哦,我这边的女人似乎有些——我不太会——不太习惯应付这样的女人。”这大概是所有能够发生在一间妓院的事情里,涉及到隐私方面时最最尴尬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