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海岸·不知归(贰)】
作者:杨驿行2015/06/20 首发于:字数:6791
贰
「我不太喜欢这种事。」大周娜兰镇守使的小女儿阿菡躲在遮阳的棕榈树叶下抱怨说。「雨季里没完没了的暴雨,身子像是让浸透了水的棉花团包起来一样。旱季里热的人要发疯。」
阿菡挥动起绣花帕子为自己扇风,「我知道她们是畏威不能怀德的野人,心地狞恶不驯的,可是就这么一阵乱箭就杀了……杀一只兔子都不好,我不喜欢看到血。」
菡穿着宽袖的绸衫,斜襟差不多下切到了乳沟中间。大周是一个愿意接受新潮风俗的时代。紧跟在她身边的娜兰女奴更是袒露着全身。那个棕色皮肤的女孩只在脖颈围住一圈银环,手脚之间都牵连上细银的链子。她从婴儿开始就是那么长成的,自然对于光裸的身体从来安之若素。她现在立刻趋前两步,摇开芭蕉扇为尊贵的小女客人打风。
倾泻下旱季阳光的整面坡地平缓开阔。客人们从山坡顶端可以极目展望的处所,是在一道依照山脊延伸的宽沿木廊上。裸露原木的支撑和刨光板条铺面的结构方法,使这座草地栈桥一样的观景露台具有十分的乡村风格。沿桥布置的餐桌和餐椅制作简单粗放,不过添加上肃立在每一张台面之后,面容姣好更兼袒胸露乳的娜兰侍女们,这个美食和娱乐的庭园还是显出来了它的特别的格调。遮蔽过廊的是许多倾斜的棕榈叶片,也还有一些风。每一个时刻里会有三五的餐位正在开台或者传菜。这里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够见到捋袖把酒,觥筹交错的市井地方。
娜兰灭国之后,当朝的大周皇帝随口御赐过一句「终生裸裎戴镣」,这样的金口玉言就没有办法更改。娜兰的贵族和官员全家都被卖做奴隶,那些还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孩童被各种买主养大,长到现在正是十四五的花样年纪,不用说都被调教的柔顺服从,循天知命。整个娜兰州治中的官家豪门,娱乐欢场,都以蓄有前朝的王女仆佣当做夸耀。而这座建立在娜兰城府的郊野,长山余脉尽头,名字叫做不知归的风俗会所,所有献茶奉酒,随侍馆中的少年男女都是四处悬金争购进来的旧国王家血脉,宽泛一点的话,你大可以想象给你端上来牛蛙排骨煲的光身小妹妹是一个真的公主,这当然能算是不知归用以立身扬名的传奇之一了。
我姓骆,我的父亲骆文均是征服娜兰的统帅。战后重建娜兰首府的时候,朝廷外放了一位京官前来统领镇守和殖民事务。骆文均调任北疆驻防,而我却在南方盘桓着居住了下来。儿子们有时会想到要特别的离开父亲的荫庇,那甚至都不一定是什么想要自己的事业,或者,那只是让人可以调皮的,偶尔做一下不守规矩的放纵吧。
远道赴任的娜兰镇守使没有携带家眷,他在当地所纳的侍妾瞳是一个具有传奇经历的女人。瞳代替生病的父亲应召,女扮男装参加了征讨娜兰的战役,并且在战事结束后受到公众的广泛赞扬。瞳在娜兰镇守初立的当时还十分年轻,而等到最后的那一年里,她的大女儿阿菡都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青春少女。
瞳的家乡人张富贵从内地来到娜兰,他找到了一些攀亲的线索,能够和镇守使的妾室推算出远房表兄妹的关系。瞳在太远的南方也确实希望能够听到乡音。张富贵尝试过几种不同的生意,不过最终还是定位高端,收费昂贵的私人会馆不知归为他赢得了很大的成功。
大周在娜兰设立镇守官邸的那些年代是富有激情和想象力的年代。在消弭亡国人民的愤懑和抵抗,建立大周一统王治的要务底下,压迫,奴役直到杀戮变成了统治者的日常。统治者所指称的,并不仅仅是娜兰镇守使这样的钦定官员,每一个前来新辟的殖民领地,梦想一朝撞准了自己大运的冒险者,商人,海员,猎手,直到垦地开荒的内地农民,随便因为什么理由杀掉一个土著男女都不会有太大麻烦。按照法律这样的行为也许需要拘押半年,外加赔偿一点身价,可是派驻娜兰的各级官员都是来自大周,他们恐怕很难会胳膊肘子偏向外拐。按照娜兰女王出城投降的约定,周朝宽恕了她的人民,但是曾经参与抵抗的官员和士兵不在其中。对这个惩罚原则略作推广,大周驻军追查每一个被关押的战俘出身,然后将他们家乡同村的居民长途迁徙到首府郊外。既然村中曾经产生过一个抵抗者,所以他们全村都是叛乱的嫌犯。这些移民现在的责任是开垦荒地,喂马屯田,逃亡者如果被抓回来当然是全家砍头,一起被杀的还要带上连坐的邻居。他们的新村被包围上竹篱,全村不能收藏铁器,农耕的用具要在出村下田时向军队领取。每一个村外再建筑一座堡垒,委派一个周军的伍长带队警戒。军士们在楼顶安置的连环弓弩是平民无法抵抗的,他们还可以在燃起报警烟火后得到骑兵的迅速支援。
周朝在府城一带驻扎重兵,需要大量的粮秣供应。军队把娜兰的原住人民当作农奴使用。接下去所发生的事,就是官府颁布命令,要求他们每村提供十个年轻女人和两个年轻男人。
亡国的奴隶只能服从征服者的意愿,这个安排在法理上没有什么问题。送出来的男女随后被转交到了会所老板张富贵的手里,按照官方文牍,他们是被征召以服役,用于协助辖地军民练兵习武中的模仿扮演,会所其实就是个官助民办的爱国主义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