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服。
打扫房间。
杨雪霏已然是轻车熟路了,她像一个真正的家政保姆一样井井有条地打理着老何家中的家务,或者说她更像一个打扫自己家的女主人,因为不会有这么时尚漂亮的保姆存在。
她是衷心地把自己融入了何建国的生活,而这种感觉是她之前并没有萌生过的。尽管存在不可告人的动机,从本质上来说,杨雪霏从事的其实还是一种变相的肉体换取金钱的交易,但这次她却没了那么多不道德的自责,因为何建国这个特殊的存在,在也许是他人生的最后阶段,她想好好地陪伴在他的左右,渡过这一段平静恬澹的时光。
两人吃完午饭后,杨雪霏主动给老何按摩揉肩,她细心的观察到,何建国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些许,小时候,她曾无数次骑坐在邻居何叔叔的肩膀上去集市庙会游玩,十几年前那曾经乌黑规整的浓密头发也稀疏了许多,杨雪霏不禁感到鼻子有些酸,这个拥有宽厚臂膀的男人,甚至在部分时刻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已经彻彻底底地老去,生命是如此无情,而与此同时,自己却已经从一个幼龄少女成长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成熟女人,并处于人生中最美妙的年华。
这天晚上,杨雪霏又做了梦,却一改往常不再是噩梦。梦里她回到了生活安定的童年,父亲出差上海给她带的大白兔奶糖还有几颗散落在桌面上,祥和的母亲唯独在让她学习钢琴和跳舞的时候才一改往日变的严厉一些,她坐在家里干净的沙发上,和小伙伴们一起在21寸彩电前等待着《新白娘子传奇》的开始;还有最期待的事情便是父母为了评先进而在工厂加班加点不能回家的周末,楼下的警察何叔叔总会带着她到各个庙会或者游乐场公园去玩,给她买棉花糖和玩具,小时候她总是喜欢骑在何叔叔的肩上,后来大一些了,她就坐在何叔叔的永久牌黑色自行车的后座,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环抱住他的腰。
但是好梦却总是容易醒。
初一那年,她不会忘记父亲在下岗后那绝望的眼神,父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时常生病,有次何建国还带他去过上海看病,还垫付了医药费,可这次病情却恶化了,母亲也处在下岗的边缘,父亲的病迅速掏空了家里的积蓄,随后撒手而去。母亲终究是个柔弱的女子,父亲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她选择了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来逃避这残酷的现实,从此失去了依靠的杨雪霏人生轨迹开始彻底被扭转。
从梦中醒来的杨雪霏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床铺上,脑海中满是何建国那英雄迟暮的沧桑,多年后再次见到童年时代的偶像,那单纯的时光和宁静平和的岁月再次涌上心间,那么多年却从未改变过。唯一不同的是他老了,杨雪霏清楚的记得小时候不懂事的年龄,自己不止一次地说过「长大了以后我要嫁给何叔叔」的玩笑话,如今却真的有了一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苍凉之感。
杨雪霏变的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眠,而不觉间,白露已攀上枝头,遥远的天边,微弱的阳光让整个天际都些许明亮了起来,夜怕是过去了吧。
(八)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出城的高速公路还是有些拥堵,尽管明天才是清明节,尽管杨雪霏和老何早晨五点不到就出门了,但高速公路的车流还是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清晨就出发扫墓的人群其实大多数都是老人,只有在这个时候,城市老龄化的现象才能一览无余地尽情在你的眼前展现,路上的大中巴士上,坐着的尽是已经花白了头发的老年人。
杨雪霏他们要前往的陵园离开上海并不远,但也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陵园位于苏州和无锡交界的地方,何建国的父母和妹妹都长眠于此。
何家的陵墓在这个偌大陵园最里边的角落,从停车场下来步行过去差不多要走整整十分钟,杨雪霏一身休闲打扮,黑色的铅笔裤帆布鞋配上黑色的卫衣,唯有里面的一件蓝白海军条纹T恤还有些青春气息,整个人显得庄重肃穆了不少。
她带着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的低低的,左手斜挎着浅蓝色的寇驰粒面手提包,右手搀扶着步伐比她略显缓慢一些的何建国,就像女儿搀扶着自己年迈的父亲。
何建国其实并不喜欢这样,他总有着自己的固执,他觉得杨雪霏把他当作了无时无刻都需要照顾的病人,而他总想逞能,这是不少老年人的通病。
这是一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墓碑,没有照片,也没有墓志铭,墓碑上铭刻的文字告诉人们一对老夫妻在多年前便合葬与此,墓碑的右后方,另一座墓碑的主人是他们英年早逝的小女儿。
杨雪霏帮着何建国把花圈敬上,又上了香,跟着老何一起在墓前鞠了躬。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江南还是阴冷潮湿的季节,一阵微风拂过脸庞,多少还有些刺痛的感觉,何建国这个年纪总是习惯穿的又多又保暖,但穿的有些单薄的杨雪霏就冷的打了哆嗦。
何建国略显老迈的身躯佝偻着站在朴素的墓碑前,沉默着,杨雪霏站在他身后45度角不到一米的位置,因为有些凉意,她双手环抱在自己的胸前,但也是一脸肃穆。
「爸,妈,今年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老何的声音很低,也很轻,但杨雪霏却能很清楚地听见他的话语。
「去年年底去医院检查,发现脑里长了个肿瘤,医生说位置很不好,手术成功的几率很低,医生说估计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也许我就要过来陪你们了。」
「那时候没了小雅的消息之后,我就一直也提不起心思来找对象了,现在想想,当初是有些太傻了,如今年纪也大了,没想到还得了这个病,也就不找老伴了,没能成家,没能续下香火,我对不起你们,我过来后希望你们不要怪我。」老何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但很细微,细微到咫尺之遥的杨雪霏并没有能够察觉到,「我这一辈子,总是考虑别人了,却没能考虑自己和自己家人的感受,我真的对不起你们,但是明年的这个时候,我马上就要来见你们了,我们一家人也终于能够团聚了。」
杨雪霏是第一次看见何建国哭,她曾经以为像何建国这样钢铁般的男人是不会有泪水的,她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丝质手帕递给了老何。而何建国的话是这么真切,又的确完全被当作了其言也善的临终告别,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不一样的,有些柔软的何建国真实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从陵园回上海的路就通畅了许多,把老何送到家后,杨雪霏开车到了附近的三甲医院,上个星期她以女儿的身份陪着老何来这里看过医生再做了复查,这次她是来取报告的,顺便她又见了脑科专家吴医生,吴医生告诉她,老何最近的状况尚属不错,应该是一直使用的进口药物起了作用,但长期来看仍不乐观,并且这种药物十分昂贵,无法做长期打算。
被重病拖垮了家庭,这对杨雪霏来说是有过一次并再也不想有第二次的绝望回忆。
回到自己的家,杨雪霏感到无比的沉重,自己的亲人也都早已离她而去,某种角度来说,她和老何有着共同悲惨的际遇,但何建国却也终将不久于世间,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唏嘘不已,在生命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是淼小的,看着她满橱满柜的名牌衣物,皮鞋,箱包和动辄上万的奢侈品,她第一次感到这些都是虚无的,她感到自己是干枯的,没有灵魂的,她终于在无数次的挣扎中确认了那个从前的自己,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自己。
这座拥有两千多万居民的超级都市里,到处都在上演着人间的悲喜剧,因为无所不包,因为来自大江南北,不同职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在此相遇,交融,所以在这里什么都会发生,这就是大都市的魅力所在啊。
来自的西北农村的未成年男孩小刘也正在苦恼着,心中充满着愧疚和罪恶感,只不过与杨雪霏不同,他的感情要单纯的多。
自从上次被童娜邀请去她家做客,两人酒后发生了性关系,距今已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对于年轻的小刘来说无比煎熬。他几乎每天都在躲着童娜,另一方面,童娜那成熟性感的白嫩娇躯又每日每夜地在他的脑海中翻滚着,16岁的他显然还不够成熟到能够安然经受这样的交叉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