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是湘西最酷热难当的季节,毒日头当空直射,无遮无挡,路上田头早已罕有人迹。
沅镇东安乡,一个包围在丛山密林中的老寨子,悠闲,安静,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一户人家偏要与烈日别苗头,三间长条型的木平屋里热闹非凡,挤满了青蓝白各色土布帕子缠头的男女老少,谷场上临时拿草席搭起了一个个大凉棚,虽是个个汗流浃背,却是欢歌笑语不断。
几个年轻女子正在自制咚咚奎的伴奏下唱起了难分难舍的缠绵之词。
「爹娘恩德比天地,哺育教养心操碎,树欲静而风不息,恩德未报就别离。
远望故里盼归期,归来又能住几时?门前小河长流水,女儿眼泪长长滴。」伴着优美的歌声,一只只白嫩嫩的手臂从短肥的大袖中伸出来,在韵律下轻快地摆动着。
有心人一眼就明了,此地正在举行一场隆重的土家族婚礼。土家族是古代巴人的后裔,由于大山阻隔,不像别的民族那样保留原始,早已与汉族融合,也还保留着许多自家的风俗,例如哭嫁。
凉棚尽头摆了几张方桌,一些不想凑热闹的男子随意坐着品尝油茶、阴米和荷包蛋,聊开了天。
有人喊,「新人出来了。」
新郎唐牛一身簇新的对襟短衫,黑脸憨憨的,咧开的大嘴就没停止过笑。
人们的焦点当然不会在他身上,而是看上去比太阳更灿烂的新娘青红,她脸儿圆润,细眉弯弯,脸泛桃花,胸前饱满,衣边、头巾上镶五彩刺绣,质朴与华美搭配,十分别致,色彩斑斓的土锦穿着在她身上艳色逼人,端的是标致的美人儿。
最外侧坐的年轻男人不无羡慕地说,「阿牛,真是有福气,小猎户娶了个仙女堂客,还是山外的。」
年纪较长的大胡子男人笑道,「你蛮伢子整天放排,没敬得梅神(梅神是土家崇敬的女山神),下次还是求求她让你碰上个水仙子吧。」
话题渐渐散了,转到了最近发生的邻乡寨黄老财被劫的案子上来,「据说是黑凤凰干的。」
汉人打扮面白无须的男子道,「劫富不劫贫,劫财不伤人,确是黑凤凰的作风啊。」
老者说,「话是不错,但三年前她坏了自己的规矩,对白家的白老爷子下手太毒,官家才剿得紧。」
那个叫蛮子的年轻男人又插话了,「我倒是想,会一会,大山里头最漂亮的女人。王头说,他打猎见过真人,比新娘还美上十倍,是梅神转生哩。」
老者骂,「呸呸,打烂你狗牙,她一女土匪,怎能和梅神相提并论?」
正闲话间,突然一阵大骚动,纷纷嚷道,「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所谓官兵其实是沅镇的保安团,来了二十来人,一水黄制服,王八大盖,算得上浩浩荡荡的大阵势了。一来便把房屋四周团团围住。
少数民族一向畏官,所有的歌舞都停了下来,人们惊恐地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
阿牛的父亲唐老傩慌忙迎上去,对着一个看上去像是长官的人物打躬作揖,「不知老爷有什么吩咐?」
长官中等个子,浓眉大眼,算得上个标准的汉子,就是眼光中有些邪气。
当下正色道,「纠正一下,我们是国民革命军,要叫长官,不要叫什么老爷老爷的。」
唐老傩恭顺地说,「知道了,老爷。」
长官轻呲了一下牙,对这些无知小的愚昧无可奈何,便直奔来意,「你是唐老傩,你儿是唐牛,找了个儿媳妇叫青红吧。」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