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我不会为难你的…”陈竞存笑道:“这座城沉鸿英想当督军还是得自己拿下来,用了你的砲,广西就是萃亭你的了。”
************在这青秀山上观战转眼过去了10天,陈竞存作息也甚规律,每日天色未明即起,梳洗后便登上山顶观战直到终昏,早午两餐都在观测所内草草解决,直到摸黑下山后才吃顿像样晚膳。
陈竞存与沉鸿英间似无联繫,有时战斗进午方才展开,甚至枯坐整天沉军也无动静。
相较粤军还有山砲十馀门,沉鸿英部仅有若干土砲,打仗全凭武勇。攻击打响前先见数十挺大旗迎风飘扬、甚是壮观,接着鼓号齐扬连远在数理外的我们都听得见,再来就是队伍鼓譟前进--陆荣廷部平日训练不精枪打不准,鲜少在远距离开枪--接下来就是大队冲锋到阵前百来米左右,一面胡乱射击一面由小股敢死队趋前投弹、伺机冲入阵线发起白刃战,杂乱无章有如民间械斗。
观测所内粤军搬来数具大型双筒望远镜,具说是陈竞存重金向香港英国海军购得,只要气候条件许可数里外战况一览无遗。
粤军攻下青秀山时沉部前缘还在三塘附近,自从青秀山一战后陆荣廷部士气大损,数日间竟也让沉鸿英部几乎推进到城牆脚下。
起初沉鸿英人马似乎是想尾随陆部退兵一股作气攻入城内,但无奈指挥失当、组织混乱,加上陆荣廷搬出家底,机关枪速射砲齐鸣,杀得沉鸿英部遗下数百具尸首狼狈而去。
接下来两天眼见陆荣廷部已稳住阵脚,沉部开始掘壕攻城,数十条交通壕蜘蛛网般之字形朝城脚而去。
对壕战斗激烈异常,陆荣廷部被粤、沉两军合围,外无援军只能做困兽之斗。
但显然陆荣廷对守住南宁相当有信心。除了壕沟护城外,四面城牆也都做了周密部署,城牆周边火力分成三层──城牆底层开有枪孔,可直接对外射击;城垛上日夜哨兵巡守,发生状况部队随时登城;城牆顶上又搭了一层架子上堆沙包,不仅作为城垛顶盖、防止敌人榴散弹攻击杀伤牆面守军,战况激烈时又可安置一层火力。另外可观察到桂军已将邻近城牆的民宅店铺通通腾出,供守军驻扎休息、囤放军火及乾柴、油脂、火药等等,以利日夜警戒。
为防止夜袭,每到日落后桂军沿着城牆伸出绑有马灯的长杆,将牆外1、200步内照得灯火通明一如白昼,城内则实施灯火管制、一片漆黑,佔有敌明我暗优势。
围城第10日近午时分一阵怪风捲起,原本晴朗天空倏地朵朵彤云疾驰而过,过午天滚滚铅黑云朵怒驰而来,一时间天地变色有如夜暗,豆大暴雨轰隆灌下,整片战场有如颱风过境,笼罩在浓密雨瀑中,能见度不百公尺。眼见天色不对,落雨前陈竞存早率众人返回设于山脚寺庙前敌指挥部暂歇。
雨从下午两点多开始下,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停歇趋势。陈竞存示意我等可先回房休息,晚膳也不用集合会叫人送餐,惟提醒江面水势已涨,若暴雨竟夜恐有氾滥之虞,要随时注意撤离通报云云。
“有客人来访,他们故意将我们支开…”邓先圣闪入房内,怀中取出油纸包覆密电道。渡江后第三日邓先圣建立了与浔州大本营间无线电通联,之前安排的情报人员混入了民伕队伍,每日1到3次不等将电文藏匿在情报点,再以特定暗号通知先圣取出。我方有讯息回传时则逆向操作程序。
“知道是谁吗?沉方还是陆方?”我打开纸包转交给陈仲弘。
“目前尚不清楚,或许晚点会有消息回报”邓先圣道。
“粤军辎重二轮下行,分类不稳扩大已有死伤”陈仲弘取出计算尺依刻度将电文解译道,随即将纸片烧毁,馀灰和水后倒入尿桶搅匀。
“辎重下行?”邓先圣疑惑道。
“陈竞存不想拖久,可能广东有变…”我抚着下颔道:“南宁围城已是定局,这几天看来陆部已是困兽、全面溃败是迟早的事。既然陈竞存答应沉鸿英夺下南宁就让他督省,所以打下青秀山后就按兵不动帮沉鸿英压阵,每日就不定时朝城内打几砲,不然就是用重机枪偷袭城上守军,虽然还是颇有杀伤,但让沉自己解决的意思很明显。”
我指着地图道:“陆荣庭要突围,现在就这西门朝西北方向较有机会,但无论如何要退回龙州老巢,沿路几线粤军都已设下阵地截击…粤军不用使出全力,只要阻碍去路、逐次削弱陆部,让沉部尾随追击就可以。”
“陈竞存就这么有把握沉鸿英一定会追吗?”陈仲弘问道。
“拿下南宁广西名义上就是沉鸿英的了…”我沉声道:“陈竞存现在摆明不管善后,沉鸿英不趁这个机会一股作气打垮陆老帅,陆荣廷、谭浩明、陈炳焜三人突围,再怎样也能带走几千人马,之前粤军入境不做抵抗让入山区的桂军至少也有近万人,陆荣廷登高一呼群起围攻沉鸿英,沉没了陈竞存做后盾,这场仗就不是他能硬吃得下来的。”
“所以粤军撤退辎重也是逼沉鸿英决战的意思?”邓先圣接问道。
“可以这么说…”我解释道:“如果陈竞存不表现出要走,沉鸿英一定找个机会让陆荣廷把力量压在粤军上,驱虎吞狼、等待渔翁之利;但只要陈竞存摆明要走,沉鸿英是绝对无法单独面对陆荣廷的,不要说围城了,陆老帅登高一呼、散落人马四处响应、裡应外合,沉鸿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今晚客人是沉鸿英的人马?”邓先圣追问道。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卖关子道。
“我懂了,所以也可能是陆荣廷?”邓先圣意味深长一笑道。
“不急…”我回应道:“最晚午夜就知道了……。”
************果然刚过晚上11点陈竞存的副官便来房外请我们起身。
陈竞存不愧是怀着某种洁癖的理想主义者。数日来已经证明沉鸿英部在良好天候状况下是无法在短期内突破城防,午后天气骤变加上傍晚神秘客人来访,合理的猜测就是今晚最迟明早沉鸿英要有动作,必须与粤军协调。
我们在房裡枯坐到凌晨3点才又来通知让我们出门,降雨彻夜未歇,只是雨势大小断续不同而已。
3时许众人冒雨出发,雨势虽然稍歇但四下昏暗,只知道所行并非登青秀山道路,只能依着极微弱光线跟着嚮导脚步向前。
小路蜿蜒崎岖加上天雨路滑,沿途多处原本可能平日仅是小溪或乾沟之处都已成了滂沱洪流,陈竞存态度从容镇定,不骑马也未乘轿,手持文明杖,除了几处水流较为湍急的地方由人搀扶涉过外,均自若从容领着众人前行,虽裤管沾满泥泞、鞋袜湿透也不以为苦。
约莫走了两个钟头,约将破晓我们来到一处山头,该处看似先前几日便已筑好一处观测所,各式望远器材、通讯线路早已布置妥当,指挥官、参谋人员各就本位,陈竞存抵达后不打招呼也不更换衣裤,迳自向前贴着望远镜开始观察敌情。
此时天色微明,陈仲弘带着手下迅速架好砲队镜,此时雨势稍歇,从镜中我四下观察──此处应在佛子岭与长岗岭之间,但确实位置不得而知──南宁城头一片昏暗,水气氤氲看得不甚清楚,迷濛中可见到南宁城头上垛间落水孔正哗啦哗啦地洩着雨水,城外壕沟早已溢满,从牆脚跟向外两三百米间都已成一片泽国。
且慢……!
黄泥流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移动、忽隐忽现……。
照说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点,决不可能有水鸟什么的出没……。
我定睛一看──难道是人?!
我的目光从接目镜疑移向腕錶──5时47分?!
一枚绿色信号弹从青秀山方向亮起一飞冲天……。
碰~咻~~框啷~~!
十馀点火光自青秀山麓闪起,砲弹带着长长尾音冲向南宁城头,一阵阵勐烈爆炸声响起,南宁上空掀起滚滚浓烟。城头上没有惯常见到的火炬灯影,雨雾瀰漫中更见不着任何桂军哨兵行迹。准确的砲击粉碎城牆上各式工事,沙包、木条、各式各样碎屑直冲凌霄。
动了!
方才见到的水面黑点倏地向前蠢动,望远镜中一丝丝黑线从水中涌起,照比例大小看估计是云梯一类的东西。
敢死队抬着云梯涉水向牆脚冲去,照位置距离看,应是挑选善泳者趁夜扛着云梯游过壕沟,埋伏于城脚下等待攻击开始。
他们从泥浆中鑽出,抬着云梯一跃而起,此时数十道曳光弹火龙般朝城牆上各层射击位置喷去,红绿蓝黄煞是壮观。
沉鸿英部开始爬牆,此时部分守军从震撼中恢复,可见到牆头垛口一阵阵枪口火光,手榴弹顺牆落下,在牆脚迸出一朵朵异彩。
敢死队是真的敢死队,枪砲扫过处点点人影落下,但立即有人补了上去、没一个退缩的,渐渐有人攀上城头。
桂军火力更加密集了。炸药开始在牆头爆发,极度潮湿中城牆上也见到几处火起。
沉鸿英部受到鼓舞,敢死队员沿着数十条云梯鱼贯登城,后方泥水中更有数不清的黑点依序前进。
城头上已出现了几面沉军大旗,但照样态看牆顶上激烈肉搏仍在持续中。
闪光、火光、烟雾…将进2公里距离让我们听不见激烈战斗的声音。
东门城楼下闪起一瞬耀眼光芒,接着滚滚浓烟自门楼甬道中喷出。
沉鸿英部官兵从水中起身、雀跃向前,城门通道内喷出数道凶狠的曳光,却阻止不了士兵们冲锋的决心……。
冲进去了!!
沉鸿英人马从泥浆中鑽出,顶着砲火朝城门口蜂拥而进。
陈仲弘拉了拉我的衣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