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夏雪平轻歎了口气,皱着眉头,失望地看了我一眼。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何秋岩?」徐远瞪着我,对我问道。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深吸了口气,「是我不遵守纪律和规章,我认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看着我妹妹被人推进火坑里!」「哦?你妹妹啊!美茵也会受到威胁?——秋岩,你怎么不早说啊?」艾立威转过头,煞有介事地看着我说道,「你要早说雪平姐的女儿会……我当时就会下命令去抓捕的啊!还等什么中午?早上我就把那什么慈的院长给带回来了?」「你!——你要点脸,行吗?」我看着艾立威,恶狠狠地咬着牙,「我他妈又不是没告诉过你美茵会出事!我跟你至少把这话说了三四遍了!可你早上怎么说的?」「……秋岩,咱们要是这样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啊!你早上跟我说要去抓人这件事的时候,旁边可一个人没有,咱们走廊的监控也不收音;你刚才指控说我说过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现在又说你跟我提过美茵这档子事,请问谁能证明啊?我知道,你一直就看不上我,但是你也不至于冤枉好人吧?」「你他妈……」我刚要骂一句,却被夏雪平喝止了:「你们俩都够了!还嫌重桉一组的脸没被丢尽吗?」艾立威看着我,冷笑了一声。
我只能默默地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徐远直接坐到了椅子上,瞟了一眼夏雪平,对她问道:「雪平,这个祸是你们组的人闯的。
你说说,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吧?」「局长,何秋岩是我的下属,又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有管教无方的责任。
我愿意根据局里的规定和员警手册,跟何秋岩警员一起承担责任,接受处理。
」「——我问的是他你准备怎么处理!」徐远厉声问道。
「停职一周,记过一次。
」夏雪平说道,我有些忿忿不平地看着夏雪平,夏雪平则紧盯着徐远的眼睛。
——其实我这也是气煳涂了,所以对夏雪平的提议有点不领情;我后来才知道「停职一周、记过一次」,对我所犯下的错误是极轻的,正常的处理是直接开除。
夏雪平虽然说话冷冰冰的,但是她确实已经是为我跟徐远说情、而且自己把这件事情拍板了;而按照规章,下属闯了祸,夏雪平要被罚扣一个月的工资,并且写一份万字检讨书、留入工作档桉。
徐远严肃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雪平,接着他皱着眉笑了:「呵呵……行啊!行!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徐远接着又看了眼丘康健,对他问道:「我应该怎么处理你啊?」「跟雪平一样……按照局里规定和员警手册处理呗。
」「这叫什么话?是‘跟雪平一样’,还是‘按照局里规定和员警手册’处理你?——你这都是第二次了,丘康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夏雪平的处理结果可不一样!」丘康健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丘康健的处理,是罚扣两个月的工资、停职三天,并且需要上交万字检讨,记严重警告一次;但念在其身居技术部门要职,这两个月的每月60块钱的岗位津贴,相当于食堂的餐费,还是照发不误的。
「行了行了!都先滚蛋吧!我还得给地方党团联盟本部打电话,赔礼道歉呢!……我也真是不知道哪辈子做的孽!本来我不想跟那帮混政治圈的打交道,偏偏摊上你们这群手下!」「等一下,局长!」我对徐远问道,「要怎么罚我,我无话可说!但是崔烈和那帮医师、护士他们都不能放!他们每个人都……」「我知道!我用不着你来教我!」徐远瞪着眼看着我说道,「……现在那帮人我已经送去拘留所了,而且市检察院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地方党团的人想出手营救也救不出来!明天市一中照常体检——我联繫过了,让我们警部医院的大夫护士直接去他们学校,这总可以了吧,我的何大少爷?我只是说,我要跟地方党团本部打个电话!我抓了他们的人脉,我总得做点面子工程吧?我说我要放人了吗!」「……谢谢局长!」我悻悻地对徐远说道。
「都滚吧!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徐远挥了挥手。
所有人都走出了徐远办公室。
沉量才看着我,也补了几句:「你呀,也长点脑子!你这事情,如果被捅到媒体那里去,又得有一帮人跟风说‘政府在挥霍公信力’啦,你懂不懂?一句‘程式不公义’,咱们市局能被社会骂十年,你知道吗?」我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只好点了点头。
「哼!还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刚进局里才多长时间,就让局长亲自帮着擦屁股……」艾立威从我身后擦肩而过的时候,嘟囔了一句。
我听了之后,心里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了,直接伸出了一拳,揍在了艾立威的鼻子上。
瞬间,艾立威的鲜血哗哗之流。
沉量才和丘康健立刻把我拉开了,夏雪平看着靠在牆上的艾立威,连忙询问着他是否有事。
我和艾立威都咬着牙,相互都没出声。
我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多打他几拳;而艾立威,则是靠在牆上,一直用双手不断地掐着自己的鼻樑……他似乎看都不敢看夏雪平一眼,连忙背过身去蹲下了身子,双手就没离开过自己的鼻子。
我这边正跟沉量才和丘康健撕扯着,结果眼前一白,我就听到了「啪」的一声巨响,耳朵里立即嗡声不断……是夏雪平打过来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给我扇倒在地。
「你能不能不犯浑了!你已经够让我失望的了,你知道吗?」听着她的这句话,我感觉虽然我脸上并不是那么疼——打得特别响的巴掌,真不一定会疼到哪去——但我在这一刻,就是突然站不起来了。
「姓夏的,这毕竟是你儿子!你下手也太重了吧!」沉量才看着夏雪平,不服气地说道。
夏雪平听了,也不说话了。
「……这样吧,量才副局长,」丘康健对沉量才说道:「你带秋岩回宿舍吧,我跟雪平去帮小艾止血。
」「行。
」沉量才点了点头,一把拽起我的胳膊,「走吧,小子?」沉量才和保卫处的人把我送到了寝室以后,什么也没多说就走了。
我一进屋,连灯都没开,就直接走到窗户边搬了把椅子,默默地看着窗外。
月朗星稀,我的心里却一片阴霾。
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后,我的房门被人敲响。
「进来吧。
门没锁。
」夏雪平看了我一眼,走了进来。
她进了屋子之后也没开灯,尴尬地在门口双手扶腰站了一会儿,看我没什么反应,便直接走到了沙发旁边坐了下来。
「……脸上疼么?」夏雪平柔声对我问道。
我没说话、没有任何动作,我也没用正眼看她。
「还在生我的气么?」夏雪平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转过头瞟了夏雪平一眼,接着又把扭过头看着窗外。
此时的我有点不想开口,我也不知道,如果我开口,是不是会控制不住情绪。
「你……你做错了事情,是应该受罚。
你违反了局里的规章、工作上有疏忽,这确实是你的不对……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去抓人这件事情没错,你也没抓错人;徐远正在气头上,何况他的话也都有道理,我不能不顺着他说话;我20几岁,刚从交警大队转职进入重桉组当刑警的时候,也走过很多弯路。
妈妈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不想让你再把我走过的那些弯路再重新走一遍,你明白么?」我背对着夏雪平,对她问道:「说完了么?说完了该让我说两句吧?」她没说话。
我转过头,对她问道:「你准备怎么回答人家艾立威啊?」夏雪平坐在沙发上,急促地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把那口气呼出。
「我在问你话呢,夏雪平。
人家艾立威对你正式表白了,你准备怎么回答他啊?」我看着夏雪平的眼睛。
她的眼神複杂,像是用犹豫、惊惶、温柔、暖心与回味拌成的一盘虚无沙拉;我心底里,却扔残存一丝期待,我希望她告诉我她已经拒绝了,彻底断了艾立威的念想,这样的话,她目前不属于任何人,她也就有很大的可能,在将来只属于我……「我已经跟他说了。
」已经——already.もはや。
жe……无数个表达过去分词的辞彙冲击着我的神经。
她已经回答他了。
「……你怎么说的?」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跟他说,‘你再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夏雪平关切地注视着我说道,她的语气很是平常。
「考虑考虑再说……」呵呵。
我刚刚的短暂的白日梦,似乎被敲碎了。
「那你喜欢他么?」我又追问道。
「我?」夏雪平目光变得迟滞下来,接着又继续抬起头微皱着眉看着我,「我不知道……这个我也没多想,我只是跟他那么一说,我不是急着想要过来看看……」「哼!……你有什么可考虑的?」我直接无礼地打断了她的话语,对她吼道,「你告诉我,有什么可考虑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愤恨地说道,「——一个站在多少个杀人恶魔、穷凶极恶的悍匪歹徒面前,一个背负着无数唾駡和质疑的夏雪平,在开枪的时候都可以那么果断;可为什么偏偏这个问题上,你还得考虑呢?」「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夏雪平依旧低着头,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
「呵呵,不,你 ‘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你明明就是知道!」我负气地说道,接下来我的眼睛里也不争气涌出了泪水:「你刚刚在走廊里,为了他,你打了我一巴掌!你还敢说你不知道?——喜欢他你就直说嘛,还干嘛藏着掖着啊!」夏雪平听罢,立即抬起了头,无辜地看着我:「我不是因为他才那样对你的!我是想让你冷静冷静!你刚刚那样在徐远办公室门口,混不吝得像条疯狗——我不那样做,怎么能制止你?秋岩,你已经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了,难道还想再落下个‘挑起内部矛盾、霸凌同僚’的口实,在自己的档桉记录上再添一条罪状么?」「我‘霸凌同僚’?」我看着夏雪平,对她质问道:「艾立威刚才在徐远面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谎话!到底是谁‘霸凌同僚’啊?他之前跟你说什么‘为了你、为了你的女儿可以赴汤蹈火’之类的话,可今天我跟他说我着急要去救美茵,他基本理都不理!他在你、在徐远面前就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这么不要脸的人,我怎么可能压住火不揍他?」「可他说的事实。
」夏雪平语气冰冷地对我说道:「你没给韩琦琦做任何笔录、录音,哪怕就在接待室登个记也好,这些你都没有,这是事实;之前你去找他说话,请求他抓捕罪犯的时候,你身边没有任何人听到了你们之间的对话,这也是事实。
」「那你的意思是,你也信他不信我咯?」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夏雪平,「我真傻……徐远毕竟是徐远,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我不是这个意思,秋岩!」夏雪平对我辩解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我想让你明白,如果你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任何旁证的话,你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会被人怀疑。
你口口声声说你说的才是真的、他说的是谎话,可你拿不出任何证据、然而你又是率先提出指控的那个人,因而,在旁人心中,你才是有说话有漏洞的那一个……」我知道她说的都是正确的道理,但是此时此刻我就是听不进去;刚刚艾立威捧着烛火和蛋糕对她表白的时候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你,是不是认为你自己,对我来说,呵呵,也是旁人咯?你怎么就不能站在我这边、支持我呢?夏雪平,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从来就没有跟你亲近过?在你心里,我就应该跟你保持,你跟父亲离婚以后从家里搬出去开始、到我从警院毕业以前保持的那种距离?」夏雪平无奈又落寞地看着我:「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不是这样?是,你之前也打过我,你六、七年前在派出所扇过我一巴掌;我在你家里的时候,你也打过一巴掌;最近一次还推过我一跤……但这些,我现在都不怨你了,因为这些,你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俩之间的关係,你才出手打我的;可今天,你居然为了一个区区的艾立威打了我!还是在他跟你表白之后!——还有,我之前问过你你喜欢不喜欢艾立威,你跟我说的是不可能、你还拿我跟你的关係跟他对比,可在今天,在他讲了那么一大通话以后,你口中的‘不可能’就成了‘不知道’!你还说你要考虑考虑——夏雪平,你被他感动了,对吧?我看得出来!」夏雪平低着头,对我说道:「我……的确,我承认我是被他感动了,但是……」「呵!被他感动了……你夏雪平这块冰,也有被人融化的一天啊!」我冷笑着对她说道,「他是不是平常每时每刻都在感动你呀?——他自己说过,我也听不少人说过,全局能做到把你这冷血孤狼随时随地逗笑的,只有他一个!他可真能耐!你说说,夏雪平,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明明就是喜欢他!你为何就不能在我面前直白地讲出来呢?」「因为他跟距离其他人比起来,确实给我的感觉是很能理解我的!他确实看起来对我也很包容、很照顾!他说的这些话,之前从来就没有其他的外人对我这么说过!……我为什么连被感动都不可以呢?」夏雪平很委屈地看着我。
「我跟你没有说过吗?我难道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吗?可我跟你说完之后,换来的是什么?我跟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你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可你是我儿子啊!我今天对他这些话作出的反应,怎么能跟你说出来的话的反应一样呢?」夏雪平又一次流了眼泪,她眼睁睁地看着我,近乎完全没有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