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你妹啊!”
我站在门口就对裴君臣喊道,“我何秋岩向来尊敬长辈,上次跟沉副局长来的时候我也给足你面子、跟你讲礼貌了,但我今天就骂你姓裴的了:你他妈的还知道今天变天!你一个人在这吃热乎喝暖和的,你就给我父亲穿着单衣让他冻着?”
“哟?这话是怎么说的呢?不……不……不是你想的这么回事,秋岩弟!”
我这一发火,给这位比夏雪平还大五岁的中年男人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但我知道这只是他应付他人的一种习以为常的说话方式。
“不是我想的这么回事,呵呵!那您裴老兄到时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你凭良心说,全F市跟我何秋岩同龄的不在你手底下听差的警察,有哪个能比我更尊敬你?我我跟你也算不上熟,所以我是真想不明白,你们第二看守所就这么对待我父亲,你是跟我有仇,是跟我父亲有仇,还是跟夏雪平有仇?凭什么别的嫌疑人都能填衣服,怎么就我父亲一个人还只是穿着短袖?”
“不……我这……秋岩弟,你这么说,老哥我惶恐啊!”
“别!别跟我这么客气!您裴老哥在咱们F市警界多么说一不二啊?我听说您外甥的结拜兄弟的家属,在警务医院又是吐痰、又是在病房抽烟,还逮住谁就骂谁呢!”
“哎呦喂!秋岩弟,你这话可别往外传啊!你这是要砸我饭碗啊!我认识的人我回去慢慢教训还不行吗?……至于令尊这衣服的事情,哎……是!是我照顾不周!但是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全所今年计划指定三千五百七十八套秋冬季囚服,刚发到手的第二天您父亲就被送来了……首先去补做来不及不说,我这……我这手里没有多余经费啊!”
裴君臣跟我哭丧着脸说道。
“不是,怎么着?一套秋冬季的囚服都弄不来?你是把我当幼儿园孩子煳弄是吧?省厅到了十月中旬开始、市局到了国庆节十月五号开始没两个月给你们第二看守所合计一万两千块钱的补助都哪去了?别告诉我你老裴又拿过去还你打麻将欠的债了!”
我悲愤填膺地看着裴君臣。
从我一进门一开嗓,裴君臣的态度或是逢迎或是熘须,转换自如态度自然,但也明显地能让人看出来,他的这副态度完全是经年累月的演技修炼;唯独我一提这每两个月一万两千块钱的补助,裴君臣脸色一下白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动了动喉咙,但是却没说出来一个字,明显是嘴里有话衔着,却硬是没办法说出口。
“让我给说中了是么?”
我瞪着裴君臣质问道。
“不是……我这……这事情没法……”
裴君臣放下酒盅竹筷,抓耳挠腮半天,最后对我说道,“要不然这么着吧,秋岩弟……我们所后勤还有去年的秋冬衣物,先给令尊穿上,你看行么?”
“这他妈的还需要问?我告诉你,虽然我父亲现在是局里认定的嫌疑犯,但是他在你们看守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至少你老裴肯定是没好果子吃!”
“那……那还得求你老弟帮哥哥个忙……”
裴君臣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后天就是省厅责成你们市局进行的每一季度的看守所精神风貌评比,我们这去年的秋冬衣物全都是黑色的,从服装整齐这方面肯定是要丢分了……所以我合计能不能让你秋岩弟,高抬贵手?”
我狠狠地叹了口气:“嗬,还看《我猜》……你倒是猜猜,后天来进行评比的是不是我们风纪处?”
“哟!是的话那可太好了!别着急啊秋岩弟,我这就帮你安排……”
说着,裴君臣拿起了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清了清嗓子,换了一副神气的官腔说道:“喂!我裴君臣……嗯……嗯……行啦,别跟我在这扯没用的了!我告诉你啊,我这有个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给我办了——编号719那个嫌犯叫何劲峰的,赶紧,按照他的体型去库里调出来一套去年的秋冬衣物来!……这你就甭管了,按我说的做就是了!……还有,赶紧把会面室的空调都给我打开了,把暖风开到25度!还有,确保这位何先生午餐晚餐都要有荤菜,听懂了么?行了,你忙去吧!”
放下了电话,裴君臣又换了一副苦涩的笑脸看着我,对我问道:“怎样,秋岩弟,这样行了吧?”
“凑合吧!接着喝接着吃吧!”
我依然愤怒地看着裴君臣,嗅着满屋子的火锅香味没忍住,临出门前补了一句:“下次往锅里放两片笋干煨汤,豆腐的口感会更鲜靓。”
裴君臣一听,根本没顾得上送我出门,马上跑到自己的书柜旁边打开了一个抽屉,把头几乎快埋到那抽屉里里面,认真地翻找了起来。
看着让人啼笑皆非的这么个老男人,我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再回到会面室里,父亲早早地就坐在一个试探位前看着报纸,椅背上套着一件黑色的绵纺夹克,短袖衫里也套上了一件黑色长袖线衣。
一见我走了进来,父亲马上拿起对讲话筒,等我坐稳后,便对我笑了笑说道:“暖和多了。你帮着爸爸弄的吧?”
“是。要不然不找他们,他们也太过分了。”
“跟人吵架了吧?”
“嗯……但是这看守所的所长就是那么一人!不跟他吵不成器的东西!”
父亲微笑着低下头,又看着我说道:“下次别这样了,你就是占理,对人说话也得客气点。当警察本身就免不了得罪人、结梁子,不办桉的时候与人为善,总归是好的。”
听着父亲的话,原本被这一天弄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的心脏,又一下子如同被热流包裹住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情绪忍住了,接着对父亲问道:“在里面……住得怎么样?吃饭睡觉什么的还好么?没有什么牢头狱霸欺负你吧?要是里头有人不对付的,就直接跟看守管教打招呼,实在不行我给张霁隆打电话……”
“用不着麻烦了,里面挺好的;你别什么事都麻烦人家张总裁,你这三天两头找人家帮忙干这干那,人家还谈不谈生意了?……说起来我都不好意思,呵呵,这里头我住的那屋原本睡在头铺的那个老大,是我发起救助过的一个农村贫困大学生的表哥,我进屋的第一天就被他认出来了,结果反倒是我现在在里面作威作福的……”
父亲说着,对我轻松地笑了笑,接着边笑边吸,有些支吾地对我问道:“那个什么……咳咳……美茵怎么样了?”
“我最近一直忙,今早才去看了她,去医院的时候正睡得香呢。这几天一直都是夏雪平在照顾她。”
我想着安慰父亲,然后对他说道,“您肯定想象不到,美茵之前一直吵着怎么怎么恨夏雪平,结果您猜怎么着?我进病房的时候,美茵正搂着夏雪平睡呢!
哈哈,跟小时候一样黏着妈妈!”
“哪有真正会恨妈妈的子女呢?你之前不也总是说讨厌你妈妈么,然后那天误会我要杀雪平的时候,不还帮着她给爸爸手臂这里开了一枪么?”
“怎么又提这事……对不起了啊,老爸,我哪知道那是你跟夏雪平商量好的?”
“呵呵,用不着跟爸爸对不起;实话实说,能看见你这么维护你妈妈,老爸其实心里挺欣慰的。若不是因为你姥爷和你姥姥、舅舅的事情,小时候雪平其实挺宠你和美茵的;长大了,你和美茵也应该去使着保护她;母子亲情,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老爸这话一说,我其实有些心虚:我对夏雪平的保护,可完全不是“母子亲情”diyibanzhu.com这么纯粹……老爸接着握着话筒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想了想,对父亲说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放心吧,陈阿姨……我已经安排火化了……”
“……你这就?……哎!”
父亲听了开始有些微的惊愕,想了想又对我点了点头,“也对,孩子,你做得对……爸爸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确实不能一直不让你陈阿姨待在太平间那么个地方。”
“我买了个紫檀木的骨灰盒,然后找人帮着暂时刻了个牌位:‘爱妻陈月芳之位,夫何劲峰立’。”
“秋岩,那个……还是把‘爱妻’和‘夫’俩字去了,改写‘陈美瑭之位,何劲……’”
父亲叹了口气,有些哽咽地说道:“算了,就这样吧。”
我对着父亲点了点头。
父亲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桌台,又问道:“你苏媚珍阿姨怎么样了?”
“住在ICU病房,听说是抢救过来了,但是还在观察期。”
我心里十分不舒服地对父亲说道。
“她倒是活下来了……最后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对你陈阿姨开枪么?那女人心可真狠!她不是帮她做过那么多的事了么,怎么还不能放过月芳?”
“我想,应该是为了灭口吧……毕竟陈阿姨放下手枪、被夏雪平铐上之后,说过要把自己知道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嗯,或许是吧……我万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这么狠。刚跟你妈妈结婚的时候,我见过她几次。她人看起来还不错,呵呵,当然,她有些看不上你爸爸我;因此我们之间来往也不多。”
“那您认识于锋么?”
既然父亲说到这,这个问题便脱口而出。
“于锋……”
父亲郑重地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说道,“可能……是你妈妈之前的男朋友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当初跟雪平在一起的时候,我俩都答应过对方不过问各自的过去的;这个人我没见过,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妈妈也应该很多年没见过这个人了。”
“哦……”
我答应了一声。
父亲的说法倒是很符合那次桂霜晴来市局搞事,对夏雪平质问到于锋时候,夏雪平的反应;而且按照当初桂霜晴和后来欧阳雅霓的反应以及说辞,貌似好多人都以为这个于锋应该是死了的。
“哎,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你杀我,我杀你,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帮人,杀来杀去的,以为自己很伟大,但实际上这里头的每一个人都在给这个世界造成越来越多的麻烦……杀人要是能解决问题,这人类啊,怕是早灭绝了……这个道理我不是没给你陈阿姨讲过,但是,她最终也没能听进去唉!”
父亲又长吁道。
看来在之前,父亲其实对陈月芳的事情多少也算是知道一些的;但即便这样,为了维护他自己跟陈月芳之间的关系,可以装煳涂、可以对美茵就范、可以在陈月芳对美茵用阴招的时候还仍旧选择毫无保留地原谅,看来父亲确确实实对陈月芳产生了难以磨灭的爱情我想了想,必须得把这部分话题终结了:“老爸,其实我今天来找您,除了跟您说说外面的情况让您安心之外,还有另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你有什么需要问爸爸的,你就说吧。”
“我想问问您关于之前在J县调查的事情。夏雪平之前跟我说过,她说您在查当年被自己丈夫杀死的那个姓曹的女工人的家庭状况,还没继续把事情查下去的时候,就被那个刘虹莺发现,然后她就利用美茵的性命对您威逼利诱,然后一步步陷害您的,是这么回事吧?爸,我自己有种感觉,想要帮您洗清嫌疑、还您清白,跟这件事应该有相当大的关系。”
“唉……既然你爸爸我现在身陷囹圄,什么也做不了,我就把实话告诉你吧——我之前已经去找过那个曹女士的亲戚了。”
“啊?”
我的思绪混乱了。
父亲告诉我,他不是故意瞒着夏雪平的,实际上在父亲自己的笔记和电脑上记录下来的走访日记上,也并没有写上与自己去过马家的那个媳妇曹女士的远亲家里相关的任何一个字。
——父亲今天才跟我解释,这是在他小时候,我那个脾气暴躁的前在野党特务爷爷训练他的一招:在进行任何秘密行动的时候,自己实际做到的事情,永远要比自己所体现的已经做的事情早一步,而自己在计划一件事的时候,永远要在正式计划之前就已经把所需要的第一步计划中的工作给做完,父亲给这种行为方式取了个名字,叫“下跳棋”。
父亲这套话让我听得晕晕乎乎;但紧接着,父亲给我讲了两个爷爷从小训练他的方式,我就立刻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比如,在父亲小时候,他所住的村子的村委会在每两周的时候会给每家每户发两瓶牛奶,到了发放那天早上,爷爷会在早上五点的时候,用扫帚柄把父亲揍醒,让父亲揉着屁股去村委会门口等着,等村委会六点钟一开门,先会拿两瓶牛奶交给父亲;等到差不多这一天到晚快结束的时候,乡亲邻里肯定会有好事者,会对父亲或者爷爷问一句“何家的爷俩,取没取牛奶啊”,父亲每次都会回答“还没来得及”,这样的话赶去去牛奶的,就会帮着父亲和爷爷多拿两瓶牛奶回来;因为爷爷早就清楚实际上村里的牛奶足够多,村里的干部又疏于记录,这样的话,每半个月父亲和爷爷两个人就会有四瓶牛奶喝,四瓶的量又不至于太明显,使得邻居街坊看到了向村政府举报;再一个,就是爷爷逼着上了小学之后的父亲在每学期开学之前,提前预习每一门学科的三章内容,于是父亲在课堂上表现得出色,父亲便在每学期都是班级里铁打不动的学习委员——那时候的乡村教师都会拿到县教育局统一编写的教桉,每一章所对应的作业也都是教育局大员们早就安排好的,教室们自己却不会别出心裁留作业,于是父亲便会提前把预习过的三章的作业预先完成;所以每次临近期末的时候,父亲总有比其他孩子多余的时间,去下地帮着爷爷务农活,也有更多充裕的时间去玩。
“我的天!爷爷可真是个可怕的人……当年在野党的那位戴老板,也是这么训练的爷爷么?”
“哈哈,可能类似吧,但是应该更残酷……你爷爷陪爸爸在一起的时间,总共加一起也不是很多,他确实是个很可怕的男人,但我也能感觉得出来,他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的温柔男人。”
父亲说道。
在父亲还很没上国中的时候,爷爷就逝世了,但是爷爷教导父亲的行为模式一直影响父亲到现在,在自己负责独立采访的时候如此,在调查马家媳妇的远房亲戚这件事上也是如此:父亲在自己的笔记上写的是“计划去寻找马家媳妇的远亲”,然后被叶莹知晓后威胁父亲帮她做事;但实际上,父亲已经拜会过了那位马家媳妇的亲戚——那位跟曹女士可不是一般的亲戚,而是曹女士的妹妹。
“马家儿媳的妹妹?她居然还有个妹妹?——好像在J县H乡的派出所资料里都没有记载,您是怎么知道的?”
父亲看着我,微笑着问道:“秋岩,你看过的那个资料,是雪平自己搜集的对吧?那些东西应该都是记录在你们警务系统的网络数据库里的,是不是?”
“嗯,没错。”
“网络这东西确实全能,但并不是万能的,存储在数据库里的东西也可能会被抹杀、会被篡改,甚至可能会被遗漏。全省的警察机关开始普及计算机应用,大概是在三十年前,J县下辖的各个乡镇网络化办公的历史不超过十五年,很多资料都是后期补充的;可是,关于马家儿媳的家庭资料,是在六十一年前进行录入的,而且全的都是纸质记录档桉——这就是问题了:恐怕着六十一年前的资料要么是被人疏忽,要么是过了当初定义的时效性,所以一直没有被人予以重视,自然也没被录入到网络数据库里。等到我发现的时候,那本资料夹上面都积满了黄土,上面的字都褪色了,任一般人想要调查,估计根本差不到;而且如果不是我去走访H乡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们派出所要变卖废品,我一时好奇去废品堆里翻了一遍,才把这些档桉翻出来的;要不是如此机缘巧合,估计那曹女士还拥有一个妹妹的事情,恐怕是要永远被人遗忘了。”
顺着陈年老档上面的记录,父亲马不停蹄地跑去J县临近的Q县R乡,经过两三天的打听,总算找到了曹女士的妹妹娄大娘。
“曹女士的妹妹,姓娄?”
我觉得这事情竟有些可笑。
“同母异父。曹女士刚出生的时候,往上一辈的两位老人家就闹离婚了,不久后曹女士的母亲再婚。”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想了想,对父亲问道,“那这算不算是很多人不知道这位娄大娘的存在的原因?”
父亲摇了摇头。
因为家里穷苦的缘故,曹女士从小其实很宠爱自己的这个异姓亲妹妹,娄大娘也是个挺不错的人,自然也很尊敬自己的姐姐。
但在曹女士18岁、娄大娘14岁那年,村子里干旱闹了饥荒,姐妹俩没办法,只得通过抓阄的方式,来选择哪一个被送到大户家的智力缺陷儿子做媳妇换粮食,哪一个被送到工厂里当学徒赚钱养家——当然,作为知道后来事情的我,很清楚这个抓阄的结果。
“娄大娘的老伴,应该就是那大户家儿子吧?”
“嗯。说对了。那老哥哥今年65,白白胖胖的,就是说话语无伦次、耳力也不好。好在娄大娘的几个子女都很健康,并没有受到那老哥哥的遗传。”
我想了想,对父亲问道:“那这算不算是姐妹俩分开的原因。”
“也不是。抓阄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没把姐妹俩分开,反倒是让姐妹俩更亲近了。那时候曹女士刚进入工厂做学徒,总会受到一些资历较深的女职工的欺负,娄大娘那时候会经常给曹女士送饭菜,还会带着曹女士跟一个男职工一起找工厂厂长告状呢!”
“哦……”
我答应道,但是深感这个事情有些反常:按照正常情况下,换做任何一对姐妹遇到这种困境,肯定是被送去给残障少爷当媳妇的那一个会怨恨另外一个,而娄大娘居然依旧跟曹女士关系亲密……这娄大娘的心理素质和无私奉献精神也确实太过硬了。
“随后过多久,曹女士也嫁人了吧?”
“也没那么快,八年之后曹女士才嫁人,嫁给的正是之前我说的那个,会经常去跟曹女士姐妹一起跟厂长告状申冤的那个工友。”
“等会儿——爸,您说的,是马家的那个儿子?”
“对,就是这么巧。按照娄大姐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个马家儿子,从小跟他们姐俩的关系就不错。”
“从小就是相识……但是曹女士和马家儿子结婚,竟然还用了八年的时间……”
我自言自语道。
“我好奇的也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中间关于这个故事的好多细节,娄大姐都在顾左右言他;中间还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方言,虽然听不懂,但我清楚娄大姐似乎是在骂谁……我当时也没在他们的关系上面多做纠结,于是就直接问了重点:我对娄女士问道,‘您到底是因为什么跟曹女士断了来往的’;当时娄大姐上下牙硌得直响,对我不停重复着两个字:‘家丑、家丑!’”
父亲顿了顿,接着讲道,“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娄女士才告诉我,那个所谓的‘家丑’……其实是……”
我仔仔细细地听着父亲说的那件事,但是听完了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断断续续屏住呼吸将近半分钟,我才用着僵直了的舌头对父亲问道:“您说的是真的?难道不是像之前在他们村子里传言的那样……”
“按照娄女士的说法,那个刘国发跟自己姐姐到底有没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她讲的这个故事,是她某次去姐姐家串门的时候亲眼所见的。娄大娘说她接受不了这个事情,所以就跟姐姐因此断交了;等差不多三年之后,曹女士就出事了。”
父亲叹了口气,“那天娄大娘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还觉得很后悔。”
“为什么?”
“因为马家儿子知道这件事,其实是因为娄大娘说漏嘴的。娄大娘一直表示,如果不是自己当年嘴上少个把门的,姐姐或许也不会死于非命;娄大娘也一直强调,马家那位儿子其实平时是个很老实的人,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也不会酗酒、沉迷赌博……但是有一个事情,我还是很在意的:过了这么多年,娄大娘还一口咬定,马家那儿子,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这样啊……”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随口问道,“那曹女士被害之后,就没留下什么子女么?”
父亲的一句话,像是一道雷电击中了我:“留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当年都只有三岁;但是娄大娘没有收养,”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首先,娄大娘一直认为,这两个孩子是因为那件事才出生的;其次,那两个孩子被认为是作孽留下的怪胎,因为分别在两兄弟的一左一右两边脸颊上,都长了一个巨瘤……”——二十几年前双胞胎,脸上都长了巨瘤,而且母亲的姓氏又偏偏是一个“曹”
字……“该不会,这俩双胞胎就是……”
父亲冲我缓缓地点了点头,严肃地看着我,接着说道:“秋岩,我没跟雪平把话挑明,就是因为我自己想把这个事情查明白;如果雪平去亲自查的话,就不一定会有多么危险了。”
“还有我在,老爸。”
我咬了咬牙对父亲说道,“否则,我当这个警察是为了做什么的,我当这个儿子又是为了做什么的。老爸,您现在里面委屈几天,就当休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查吧。”
父亲听到我这么说,终于欣慰地笑了:“有你这几句话,老爸就放心了。秋岩,你记着,在保护雪平和美茵的同时,也要切记,万事小心。我之所以没跟雪平说破这件事,就是我隐约总觉得在当时我查这些事的时候,我身边还有另一双眼睛,而不单只是你陈阿姨翻我的笔记本、窥察我电脑再告诉那个刘虹莺那么简单。”
“还有一双眼睛?难不成是有人跟踪你?”
“三次,”
父亲顿了顿说道,“一次在本市,一次在H乡,还有一次是从J县回F市的大巴上——最后这一我差点就能跟他打上照面,但是那人警惕得很,趁着大巴司机去洗手间提前下车了。”
“我知道了。对了,老爸,娄大娘是直接把曹家哥俩送到一个叫‘仁德圣约瑟’的福利院么?”
父亲想了想,告诉我:“是送到了福利院;但并不是仁德圣约瑟,而是直接给送到J县县城的一家叫做‘圣玛丽博爱’的教会福利院。我知道你说的‘仁德圣约瑟’福利院的事情,我也想过从那里查,但是那间福利院已经被拆掉了。我还没开始去圣玛丽博爱福利院去查找那曹家兄弟的事情——这次我是真没来得及……哎,就出了后来那个姓刘的女孩要挟我的事情……”
“居然不是‘仁德圣约瑟’……我知道了。”
跟父亲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实际上我心里却觉得困惑:曹龙曹虎兄弟不是从小到大都在F市的仁德圣约瑟福利院长大的么?怎么又出来一个位于J县的“圣玛丽博爱”?如果是后来转院去的,为什么夏雪平给我转述的那个帖子里,怎么没说这件事呢?之后我又跟父亲相互聊了几句暖心的话,然后我就离开了看守所,回到了风纪处。
“邢小佳,你手头没啥事吧?”
正一边写字一边玩着自己后脑勺那根马尾辫的邢小佳,立刻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啥事啊。你有什么指示么,处长?”
“有时间你跟卢槟你们俩,去帮我查个地方:J县的圣玛丽博爱福利院,听说是个教会。我要关于这个地方的详细资料,越详越好。”
“我的处长!您刚一回来就安排任务!您对我们也太严苛了吧?”
许彤晨对我嘟着嘴说道。
“就我还严苛呢?你们各位但凡有心的,申请去其他课室轮换工作两天去——我都不要求你们去夏雪平的重桉一组,就去号称咱们‘市局德云社’经侦处待两天,你们一个个的,不被胡处长骂得哭着跑回来,我何字倒着写!”
我半开玩笑半训斥地说道。
“哎呀,我的好处长!宇宙超级无敌大帅哥——”
庄宁把双手一握,故意嗲声嗲气地站到了我身边说道,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在地上,搞得整个办公室的人哈哈大笑。
“有事说事!都是大老爷们儿,卖什么萌?”
我忍着肉麻推开了庄宁,对他厉声说道。
“嘿嘿,”
庄宁讪笑着,走到我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咧着嘴看着我,“我说处长,按照轮休表,咱们风纪处明天放假,今天到现在大家该忙的事情也都忙得差不多了;从咱们新风纪处成立到现在,各位的进步有目共睹,在您老的领导下,咱们的风纪监督工作做得越来越好、风纪处的牌子与日增辉;更何况这一阵子小妍姐还立了功,在这次‘桴鼓鸣’大桉当中,也少不了您和咱风纪处各位的功劳——您说说,为了庆祝过去的辉煌、为了奠定今后的未来,您是不是得犒赏犒赏三军?”
“呵呵,咱们就这一办公室人,还好意思叫‘犒赏三军’?”——我是真受不了庄宁的这副油嘴滑舌!但是再一抬起头,发现面前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冒着亮光,就连丁精武这个盲人戴着的墨镜都在冲着我闪着光亮,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貌似这段时间,一直都太过于投入到美茵、父亲和夏雪平的事情,而忽略了身边这帮看似杂牌、但每一个心里都拥有理想和干劲的这么一堆战友。
我这个被所有人捧着做代理处长的,如果不拿出来点奖励鼓舞士气,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想了想,我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从自己右腿边的保险箱里拿出了一张借记卡,对着所有人说道:“行吧!我说完了话,你们可千万别炸锅——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等下了班:‘万鑫蚨人’自助餐,烤涮两吃,可以带家属!”
我办公桌前的各位一听,全都准备尖叫欢呼,立刻被我一嗓子喝住:“吁——被外面听见了晚上还想不想去?”
办公室里每个人窃笑着,又都安静了。
我瞟了正嬉皮笑脸的庄宁一眼,一拍办公桌:“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统计人数、赶紧订位置?”
庄宁吐了吐舌头,然后就赶紧跟许彤晨拿着笔本忙活了起来。
看着手里的这张银行卡,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这里面存着的,都是仲秋娅之前给我的那些美元。
自那以后,每隔三天,我会派不同的人去拿着一部分现金,在自己家旁边附近的银行把美元兑换成新政府币,然后再转存到这张卡里,这样总比直接拿着美金现钞隐秘一些;银行卡持卡人用的是许彤晨的名字,这是在我发现这丫头是个富二代大小姐的事情之后决定的,而且她又是个小女警,如果经侦处、省厅、安保局或者司法调查局的人查起来,估计也应该不会起疑心;逻辑即便如此,但我心里还是觉得这笔钱十分烫手,总想着把这些美金赶紧悄无声息地花完就算了,因此,每次帮我转钱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以“汇率波动”
为理由,自己偷着拿走一部分的时候,我都会故意装煳涂,这样一来,这些美金消耗得快不说,也可以收买人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下班时间。
我特意嘱咐风纪处的人分批分次序赶到万鑫蚨人餐厅,到了餐厅里面才汇合。
随着面前连着烤炉火锅的电烙丝把炉子烧热,锅子里奶白色的菌菰高汤和油亮橙红的麻辣牛油沸腾起来,一瓶瓶酒精饮料被启开,红肉白鱼、青菜绿笋被端上了桌子,心里对于这笔钱的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大包间里,每个人争相敬酒、捂着肚子笑、搂着肩膀哭,一时间的气氛好不热闹。
吃着吃着,邢小佳卢槟这两位明天还要值班、修德馨跟伍育明这样的老警察明天要陪家人玩,这帮人都要早起,带着各自的情侣、丈夫妻子、儿子女儿全都提前告辞;而庄宁、许彤晨跟另外一批年轻的实习学警准备去找个KTV唱个通宵,没多待多长时间也都走了。
偌大包间里,最后就剩下我跟还在不停往嘴巴里塞肉的李晓妍、吃得满脸都是酱汁的丁精武与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闷头酒的莫阳在一起了。
看着面前这三人,伴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火锅,我趁着心里暖烘烘的感觉,举起了了手里满杯的啤酒:“来,三位,我敬你们一杯。”
莫阳看到了,连忙给自己手里的杯子倒满了五粮液;李晓妍和丁精武也都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端起了自己手边的饮料。
丁精武对我惶恐地说道:“哎哟,小处长,敬酒可不敢,我们仨敬你才是!”
“哈哈,至于么?”
我看着他们三个打趣地说道,“话说你们三位还记得,我何秋岩月初的时候刚进原来风纪股那个特憋屈的小办公室的那天,您三位是怎么对我的么?”
“哎唷,这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李晓妍说着,脸色通红。
我看她羞成那样子,也不再提了,接着说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应该叫三位一声‘前辈’,但是我这阵子都太拿官腔了,对三位算不得尊重。今天这声‘前辈’我给补上:谢谢三位前辈了!”
“你这说的是哪的话,秋岩?平时我把你当亲弟弟,工作时候你就是我的上司!你再说这个,可就外道了!”
李晓妍正色道。
“是啊,想当初我们三个,可是局里人见人躲的‘丧家犬’;现在我们仨能有个人样,能从当年垃圾间那么大的地方坐到现在这个又舒服又宽敞的办公室里,还能到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来,可不就是你这小子的功劳么?当初他俩看走眼了,老瞎子我看不见,你小何警官可不能介意!”
丁精武说道,“能从过去那个茅坑都不如的风纪股走到现在,秋岩,确实不容易!”
莫阳也连叫唤带比划地对我讲了套手语,李晓妍喝得有点多了,没反应过来帮我翻译,但是经过这段时间我对手语的自学,我大概能明白莫阳想说的类似于“十分感谢,要不是因为你也没有我今天,都是兄弟别太客气”
之类的话。
“行,大家都是自己人,那我就不再多说客套话了,”
我拿着酒杯跟三人碰了碰,“都在酒里,我干了!”
“你也好意思说干了?你以为我们都没看出来,你从一开始喝的就是无酒精的?”
李晓妍面带笑意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身体不舒服,实在没办法喝真的。”
我尴尬地说道,我心说万一我喝的是带酒精的,万一体内残留的生死果突然被激活,当着整个处外加家属的面变身人形泰迪,你们几个谁能受得了。
“行吧,我也不挑理啦!感情深,一口闷!”
李晓妍笑着说道。
三人痛饮而尽后,李晓妍马上夹了一筷子沾满糖醋芝麻酱的烤肉放在嘴里,美美地吃了起来。
莫阳没说话,把脸冲着一边别了过去,自己又斟了一杯,就着一碗酸辣蕨根粉默默地喝着酒。
“哎……只可惜,‘桴鼓鸣’这桉子就这么结了,有个该死的犊子竟然被择了个干净!”
唯有丁精武放下杯子后,含着满怀怨恨如此说了一句。
“‘该死的犊子’?”
我看着丁精武问道,“丁爷,您指的是谁啊?”
“哎,说出来是谁又能怎么样呢?”
李晓妍狠狠地嚼着嘴里那块牛肉,低着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松茸:“咱们就算是说破了天,什么证据没有;局里头那帮人,包括徐远和沉量才……也……也包括夏雪平,谁能帮我们仨出头?估计也就除了你小处长以外吧……但是没有证据,你就算帮咱们出头谁又能相信你?算啦,这档子事别说了,这就是咱们三个的命——到现在还能有口饭吃,在新风纪处混着还能挺威风,这就够了。”
说完,李晓妍和丁精武也都安静了,一个低头吃肉,一个闷头喝茶。
结果又给我留下满腹疑惑。
但我周围的这帮人从来不把话跟我往明白了说,这件事真让我受够了。
我想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无酒精啤酒,然后对着丁精武跟李晓妍问道:“两位,今天我何秋岩喝得有点多,胆子也比平时肥;我今天就借着酒劲,多问二位一句话,我求求二位满足一下我这个小年轻人的好奇心——您三位,到底是怎么从徐远嘴里曾经的‘优秀警察’,变成F市警察局的‘三条丧家犬’的?——我说句话,您二位别生气:我当时来咱们风纪处之前,真是翻烂了您三位的那点资料,打死我我也没弄明白这件事,而且我也很不理解为什么您三位都变成这样了,徐远和沉量才哥俩还愿意白养着您三位,还死不放你们三位走?而且当年的风纪处,到底发生什么了,最后怎么就剩你们仨了?”
说完这一番话,丁精武低着头不住地叹着气;李晓妍也放下了筷子,从我跟她接触开始到现在,这一刻似乎是唯一一次她没了胃口。
“你一定要揭开咱们仨的伤疤么?”
李晓妍说着,眼泪就掉进了面前的酱汁碗里,她抹了抹眼泪,咽了口气,对我说道:“行啊何秋岩,谁让你这小屁孩对咱们仨有再造之恩呢?我先给你看样东西吧……”
李晓妍说着,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她自己那只葡萄红的钱夹,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我。
——那照片上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在海边穿着天蓝色比基尼的照片:留着及腰的披肩长发,鼻梁高挺、下巴小巧、棱角分明,眯成两条月牙的眼睛里,流露出火辣的目光,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欲望十足的两片薄唇,带着自信的笑容;乳房的罩杯差不多在C到E之间,腰部纤细,隐约还能看到四块腹肌;最令人流口水的,是那一双筷子一般的大长腿,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洁白的光泽,犹如裹了杏仁豆腐一般,让人着实有一种想要舔一口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