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子咬着牙、十指曲起;白光再次集中在手中,而他却无法像先前那样放出光柱。那些光球只是在他的手中旋转,之中有超过十颗,不是瞬间熄灭,就是在剧烈摇晃。
黑袍男子在又尝试约五秒后,握紧双拳。白光消失了,他的呼吸急促,好像恨不得冲上前去用手脚直接制服凡诺。
而黑袍男子就算极为生气,也不敢贸然前进;他知道,凡诺有办法轻易打倒完全没使用法术的人。
在接下来的十秒钟之内,黑袍男子慢慢移动双脚;既是在远离凡诺,也是在远离我。很显然的,他怕自己被夹攻;我明明无法构成什么战力。而这也表示,他不允许自己在对付凡诺时有任何分神。
刚才,凡诺影响了黑袍男子的法术。就像是把时钟里的某个齿轮给移位,又或者把蒸汽机的某几管线给打破。我只能猜测,却不知道之中的详细原理。而无论有多複杂,凡诺总要有个动作;刚才,我的视线若没有被一大堆白光笼罩,一定能看个清楚。
“七九九,七?九?九。”凡诺边笑边说,几乎快把这个编号给哼成一首儿歌,而我却完全不觉得他像个小孩。
“唉──”他在极为作做的长叹一声后,说:“要是那些噁到家的小气鬼没给你立个墓,那我会好心替你做一个的;而既然你连自我介绍都不会,那上头就只能刻我刚才念的那一串数字啦。”
凡诺很积极挑衅黑袍男子,还不忘接着配上一系列埋葬和雕刻等手势;后者已经气到全身发抖,却迟迟不出手。我想,这傢伙既然有胆袭击像凡诺这样有明的召唤术士,应该不会只准备一招。而在见识到凡诺的攻击方式后,黑袍男子的计画好像就完全被打乱了。
他脑中有关凡诺的资料就算称不上是错误百出,也可能早已过时。凡诺可是活了好几百年,而有关召唤术的修行,我猜,他有可能是十年一个新版本。
即使是一百年前的凡诺,也可能比现在的黑袍男子高明太多;我想,后者尽管脑中已经组出许多新的应变方式,却都不认为自己能有效打击对方。
所以只剩下逃跑或求饶这两个选项,而凡诺早就表明,自己不接受求饶;黑袍男子一脸怒容,大概也不允许自己逃跑。后者的胜算极为有限,但气势依旧惊人。
凡诺瞇起眼睛,说:“我的小傢伙们啊,一个才刚出生,一个才不过六个月大。你花了这么多功夫,却只能吓到他们。七九九啊,你这样不是很可笑吗?”
凡诺的这句话让我有点不舒服,好像他原先其实期待那个一身黑的傢伙能大大伤害我们;也许是我多心了,而现阶段,我也不打算计较太多。
突然,黑袍男子像是在做热身操一般的,极慢但规律的摇动双臂;光球绕着他的手腕旋转,速度是一圈比一圈快。这一次,光线没先前那么强,却发出极尖锐的声响。我因为胸腹感到不适,而后退不只十步。
双脚踏稳的陪袍男子,稍微往后仰。他以逆时钟方向扭动上半身,而我很确定,他可不是纯粹在舒展筋骨。他是为了集中术素,我想,总量或许会比先前都要来得大。受到凡诺的干扰,黑袍男子无法像先前那样有效率的施法。
然而,黑袍男子的的气势并未因此减去多少;我猜,他大概只要稍微换个方式,就能带来不输前几次攻击的破坏效果。
危险!我一边以眼神警告站在远处的泠,一边迅速后退。
泠一边喘气,一边爬上屋顶。眼中光芒缩到最小的他,好像正准备丢一些瓦片下来。我看着他,使劲摇头;别再出手了,这不是我们能够介入的!
我相信,单凭眼神,泠就已经能够理解我的想法。过约五秒后,他垂下双手,跪坐在屋顶上。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我,再次看相凡诺和黑袍男子。
凡诺是个聪明人,却没打算和对方保持距离。此外,我很惊讶的发现,凡诺在看到自己的家被炸烂后,嘴角竟然上扬非常多;和面对我时的假笑不同,那是一种比较柔软、没有雕塑感、带有更多人味的笑脸。他成为召唤术士前,应该都是这么笑的。
凡诺不仅没有生气、紧张或害怕等情绪,还好像非常高兴。我很少看到他这样,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出什么样的感想。
面对眼前的敌人,凡诺好像是发自内心的欢迎;相信不只是我和泠感到难以理解,连黑袍男子也觉得相当奇怪。
过约十秒后,我们一身黑的敌人终於停止摇晃上半身;白色光球迅速增加,同时在凡诺身后聚集。他想对凡诺来个前后夹攻,我猜,灵感大概就是取自先前我和凡诺让他感到腹背受敌的情况。
过约五秒后,这些白光组成一个圆阵;凡诺几乎位於正中心,我想,等下这些光球可能又是同时动作。凡诺若没法遁地或跳高,就得努力防禦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虽然我理解黑袍男子的战术,却几乎不紧张;凡诺的态度,大大影响我的情绪。
凡诺在看见包围自己的法术逐渐成形后,露出更大的笑容。他白过头的牙齿,总是给我一种很假的感觉。他不压低姿势,也没转头看一下身后的情形。又过约三秒后,他慢慢的抬高右手;一条纤细、晶亮的东西被他甩出来,发出让我不寒而栗的湿黏声响。
几乎同一时间,黑袍男子冲出去;我没看到他的双腿动作,只知道他是在眨眼间,就让自己距离凡诺不到一步。这是一种跳跃,或许是直接缩短空间的大型法术;若是採用这种攻击节奏,他或许真能把凡诺炸飞,特别是后者又一直那么轻敌。
然而,在三下密集的拍击声后,凡诺周围的白光就消失大半。
下一秒,黑袍男子全身瘫软。五官变形的他,四肢时而收紧、时而伸直;好像有不只一阵的高压电流通遍全身,让他从头到脚都冒出几丝白烟。
接下来的一分钟,我和泠都睁大双眼。
些许白色的光芒,自黑袍男子的脸颊和颈子等处发出。张大嘴巴的他,趴在凡诺的两腿前,表情看来十分痛苦、惊恐。
等等应该出现会大爆炸吧,我猜,足以让黑袍男子粉身碎骨;已经有太多术素脱离他的掌控,那些发光的血管一起炸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和我预料的一样,凡诺完全不后退。他继续留在原地,低头观察──或者,他是在欣赏,我真希望他的品味没有这么糟糕──。
黑袍男子在发出一串尖锐的喘息声后,两团白色的火球升起。不要几秒,他整个人都被连续闪烁的白光包围。然后,我看到他炸飞至远处;高热和强光伴随着剧烈的声响,连远在另一条街的人都能感受到。
几十块地砖被吹飞,又有好多扇窗子破掉。垂下耳朵的我,除了闭上双眼外,也不忘用前脚护着头。相信即使是离这里有段距离的泠,也会感觉耳膜和横隔膜快要被震破。
凡诺离爆炸这么近,身上的衣物却只有往后飞扬一阵。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不仅皮肤没有烧焦,甚至无须眨眼。在这个时候,我和泠都觉得,黑袍男子远比我们的创造者还要像个人类。
我吞一口口水,望向仍冒着火的树丛。在一大片焦渍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黑袍男子半裸的身躯。他的双手化为灰烬,身上的衣物更是破烂倒不足以遮住半边胸膛;相信在我看不到的许多地方,也是被彻底烧焦、稀烂一片。真惨,我想,他应该当场死去;任何一名年轻的壮汉,都无法承受他刚才所遭遇到的一连串强烈刺激。
除了休克外,大量失血也是必然的;而黑袍男子真正的死因,是重要器官破裂。
结束了吧?我想。但凡诺没有移开视线,让我和泠都没法彻底安心。果然,再过了快十秒后,黑袍男子发出哀鸣声。我猜,这傢伙在爆炸发生之前,已经试图把伤害减到最低;或许是升起防护罩,也可能是再次利用传送法术。我全都不晓得,而凡诺应该是不用看也能猜得出来。
全身是血的黑袍男子,虽然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脸上的皱纹却一直在跳动。
他试图大口喘气,肺和气管却好像被一堆东西给堵住;在这一分钟之内,他的口鼻一直吐出类似老鼠的尖鸣声。而我不用仔细去观察,也晓得他此时的呼吸和心跳都极为混乱。
又过约十秒后,黑袍男子努力睁大双眼,却只能稍微让上下眼脸开一条细缝。
嘴角拉平的凡诺,边笑边说:“这一招不行,就换另一招,当然。而竟然试图以提高威力来突破眼前的困境,这证明你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呢。”
已经过了这么久,黑袍男子就算耳鸣未消,视力应该也早已经恢复过半。他看到凡诺的笑脸,当然会很想再次爬起来反击。
又过了快半分钟,黑袍男子尽管双腿持续用力,身体却无法撑起多少;我猜,他可能就是黏在地上。烤到半焦的伤口,大面积的与石板路接触;皮肤和肌肉的化学变化没在落地前就停止,所以,他也许有很大的一部分已经和路面合而为一。
如同黏在锅底的焦黑肉渣,我想,就算他现在还活着,事后也应该会死於感染。
在凡诺右手腕下方,那条几乎完全透明的东西在缩短之后,又迅速变得笔直;那也是一只触手,但比黑袍男子先前用於防禦的要漂亮许多。动作不仅更为迅速,变化度也更高;如此细緻,又极为强韧,却几乎只能让我联想到蛇。凡诺很仔细操控它,却不常看它;尽管我先前不曾看过,但他显然非常习惯使用它。
情况都已经发展至此,我以为黑袍男子会求饶。在又过快一分钟后,他终於从地上坐起。黑袍在发出“嘶噜”、“咀噗”等声响,迅速包覆他的伤口;不单只是止血和清创,也是在取代失去的组织和器官。不要几秒,黑袍就化为两条手臂的形状;先是挂在他的身体两侧,而在一阵沸腾似的连续颤抖后,这两条手臂好像终於与他的神经和血管完成连接。虽然比一般的义肢多功能,看起来却相当粗,应该不如原先的手臂灵活。
我猜,他接下来应该会用尽全力逃跑。同时,我已经开始想像自己拥抱泠,也和凡诺好好道谢的画面了。
就在黑袍男子已经是连滚带爬的迅速转身时,凡诺抬高下巴,语气轻蔑的说:“这么快就用屁股对着我啊,哼,没种的东西!”
黑袍男子继续远离他,面色也惊恐得像是要发出惨叫。凡诺嘟着嘴巴,令自己的声音听来更为尖细:“看来,你对信仰的坚持也不过如此。”
这种幼稚的挑衅应该不会带来任何改变,原本,我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黑袍男子的动作瞬间停止。不要几秒,他的表情又恢复最初和我们见面时的狰狞模样;他看来已经不那么惊恐或想逃了,但离凡诺期待的标准还有一段距离。
我和泠都愣住了。而从泠吐出舌头的样子看来,他应该是紧张到快要吐出来;我相信,其实比起黑袍男子,凡诺更让他觉得不舒服。
我实在忍不住了,乾脆对着凡诺大喊:“胜负已经分晓了,你要嘛一下就了结那傢伙的性命,不然乾脆就把他放走!”
表情没变的凡诺,慢慢点一下头;这只表示他知道我的存在,而不表示他认同我的意见。
过约三秒后,凡诺继续说:“连小孩子都明白,你们的神非常难相处。要是祂开始怕我、嫉妒我,而开始恨你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眉头紧皱的黑袍男子,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嘶啦啦”、“啪啦啦”等湿淋淋的声音响起,和我不久前猜的一样,他的身体有一大半都被烧焦了。和前次一样,黑袍负起清创、止血,与代替受损部位的工作;即便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黑袍男子还是一副血压极高的样子。
我想,他即使没有耳鸣,光是自己的呼吸声,也足以盖过清楚凡诺说出的每一句话。至少还要再过分钟,这个曾经威胁我和泠的敌人才会有进一步动作。凡诺见他还不攻过来,乾脆一边跳着简单的舞步,一边说:“真是单纯的生物,啊,所以我喜欢宗教;其他艺术可没法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力,弄得像是一个人真要为此而生,又要为此而死似的。”
此时,凡诺无论是语气、表情、眼神或姿势,都不像是一个身处战场的人。
老实说,他这种无比陶醉,又极为病态的感觉,任谁看了都会感到很火大。特别他摸自己脸的妩媚动作,即使是最廉价的娼妓也不愿意模仿。而这种精心设计的噁心感,也成功令他似笑非笑的扭曲神情得以连续扩大。
所以,凡诺是真的非常期待这一刻到来;我想,在多数召唤术士都离开后,他一定常常感到无聊吧?
不同於我和泠,凡诺非常不希望黑袍男子离开。所以,他想尽办法令后者的脸变得一半红一半青。我猜,过了几分钟后,黑袍男子还是会在逃命和拚命之间犹豫。
凡诺一边摇头,一边强调:“别误会,我可没嘲笑你喔。”
我想,凡诺只是希望能把话说玩,也不在乎有无说服力的问题。他蹲在黑袍男子的右手边,说:“所谓称职的仆人啊,本来就是要时时刻刻都愿意位主子去死;不然,你可是会下地狱的!”
凡诺一说完,就发出接近马戏团小丑──也有那么点像是鹦鹉──的笑声,足以让我和泠的背脊都发寒。
过约五秒后,凡诺摸几下肚子,说:“这个国家的地主,也会像我刚才这样威胁奴隶喔;除了擅用刑具之外,也积极编造死后的世界,好掌控一个人的大半辈子。这些技艺啊,从古到今可都只有人上人才能够掌握喔。”
我又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确定他还在试图激怒对方。而让我感到很惊讶的是,凡诺竟然还没说完。
“既然,你已经彻底成为被奴役的一方,那即便再痛苦也别试着逃开;反正啊,你也是自愿入这一行的吧,事到如今还没有觉悟,岂不是低等到了极点吗?
啊──可别太伤心,我讨厌看前一分钟还杀气腾腾的傢伙,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都哭得像个小婴儿。”
稍微往右转身的凡诺,以逆时针方向绕着黑袍男子走。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如果你死了,就有机会成为圣人啦!觉得我在骗你吗,仔细回想一下吧,那些能被你们列在名册上的傢伙,有多少是因为惨死才被大家歌诵的。事实上,你死得越惨,所拥有壁龛可能就越大、越华丽。哼嗯──难道不是这样吗?即便屍体可能很难拼回原状,你也不用太担心。再过不要多久,你就会出现在某几位大师的雕刻、画作和诗歌中。他们会努力把你美化到一个连你爸妈都认不出来的地步。这当然会导致一些问题──比方说,生物专家绝对会批评这一切──,但你的骨灰罈上可以印上一张更帅的脸,这难到不值得高兴吗?
你就先抱持这样的想法,努力攻过来吧。”
和话中的内容比起来,凡诺一次吐出的文字量倒是令我目瞪口呆。原来,他喜欢跟前来袭击自己的傢伙废话这么多,好像他为这一刻准备非常久似的。我可能猜对了,而说不定,凡诺平常的笔记里,有几张就包含着这些台词的草稿。
凭着几句挑衅,就要黑袍男子忘记疼痛、抛弃任何求生的想法,我以为这是不可能的。而凡诺的一连串侮辱,还真的令黑袍男子呼吸回稳、双眼浮凸。后者之所以能再次站直,好像不仅是依赖自身残存的肌肉或法术,而是连体内最身处的灵魂都在拚命拉扯。不要几秒,他就冲至凡诺面前。
和先前一样,凡诺不仅呼吸没乱,还露出大大的笑容。如果不是因为他迅速挥动那只几近透明的触手,我可能会以为他是要拥抱那名黑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