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花落春泥第一章夜雾将至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如水般铺散开来,使得静谧的林间多了一份安详。
夜半行将思归隐,幽径转身又深远。曲折幽深的林间小径,仿若一条将去探索的路,既有如晋五柳先生的东篱小道,令人闲静少言,淡泊名利;又如屈原行吟于泽畔,感慨今生,油然而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不屈精神。
夜风缓缓袭来,林间多了些湿气,就要起雾了。朦胧的雾气缓缓渲染,仿佛给树林间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身临其境便犹如置身梦中,所见所思也变得混沌不开。
远处的行人缓缓走来,似乎也不愿打破林间的安静,马蹄轻巧,不急不缓地往山腰上那灯火阑珊的木屋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借宿一夜。
男子将马栓牢,喂了些草料,才迈步向木屋走去。只见他一身青衣面容清秀,十七八岁的样子隐隐有一股稚嫩的灵气,很是惹人怜惜,只是举止间又显得沉稳老道,仿佛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江湖。
“噔噔噔!”
“山路崎岖,雾气湿寒,能否借宿一宿?”
“去别处,这里满了!”一个略显粗豪的声音传出,显得狂放不羁,底气十足。
青年微微一笑,侧身推门而入。房屋面积不大,里面显得有些破烂,除了些许木柴和干草便空空如也,只在那小屋中央跳跃着一团篝火,散发着宝贵的温暖。
也不待那汉子制止,青年放下行李便自行走到火堆旁,在汉子的对面坐下,老神在在烤起火来。
青年已就坐,汉子倒也不再呵斥,只打量了他一下,便闭目养神。
这木屋其实没有主人,只是供走山路的旅者歇脚用的。木屋建在山脚下,道路旁,很是显眼,路过的人一眼便能发现。若是太平盛世,说不定里面还会有些许米粮清水,过路人暂且享用,下次再行补还。只是现在民生凋敝,饥荒肆虐,大宋朝垂垂老矣,就算原本有些米粮,也早就被吃光了。
好在走深山的人都讲究个“山重水复”,虽然没有米粮,但些许柴草还是可以补充的,偶尔路过避雨借宿,也会撒些驱虫之物,不至于这里彻底荒废。
汉子和青年都是常年在外行走之人,彼此心中了然,也一眼看出对方的不同寻常,这般既得其所,倒也相安无事。
青年烤了一会儿火,烘干了身上的湿气,便从行李中取出一条毯子,铺在身下。他打开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密封的油纸包,展开一看,竟是花生米、蚕豆、腐竹等几样小菜。在汉子微眯的目光中,青年将几种素食一一摆放身前,左手袖口一缩,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托在手心,煞是好看。不消多说,其内定是美酒无疑了。
汉子看到那瓷瓶,顿时两眼炯炯,紧绷的面容也融化了许多,似欲言又止,待看到那青年取出一个小巧的酒杯时,便再不迟疑,轻喝一声:“且慢!”
青年抬头看了看那汉子,道:“老哥,有何指教?”
“唔,指教不敢当,我看小兄弟吃食清淡,老哥这里有些牛肉,兄弟若不嫌弃,不妨一同下酒。”
青年看那汉子支支吾吾,顿时心中了然,便放下酒杯,笑道:“承蒙老哥关照了,小弟无以为报,只能以酒相赠。”言罢便将手中的瓷瓶掷与汉子。
汉子赶紧接过,又有些不好意思,踌躇道:“兄弟都给了我,你喝什么?”
青年摆摆手,割下一片牛肉,送到了嘴里嚼了嚼,方道:“小弟平日是不喝酒的,若非今日天寒雾湿,也不会饮酒驱寒,幸而有了老哥这团薪火,酒不喝也罢。”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小兄弟莫怪,老哥就好这一口。”大汉呵呵笑着,将酒瓶塞进怀里,仿佛舍不得喝掉。
“牛肉还算新鲜吧?昨天出城前刚买的。”
“嗯,不错,膻味尽除,还有股淡淡的花香,正合小弟胃口。”
汉子眼光闪了闪,呵呵一笑,便倒头躺在干草上,闭目假寐起来。
火堆噼啪地燃烧着,驱散了浓雾的湿寒,青年坐在篝火旁,不时割下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吃得有滋有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二人之后竟是再无交谈,仿佛根本就没见过对方。
汉子四仰八叉躺在干草上,鼾声微起,仿佛已经睡着。青年继续吃着牛肉,啧啧有声,只是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是一片寒意。
青年将牛肉一点点吃完,又将剩余的几样小菜重新打包,放入行囊。仿佛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往角落里走去。
本来已经睡着的汉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年的背影,眼角微微眯了起来。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青年左手衣袖中微微闪过几点银光。
一股焦糊味不知什么时候弥漫开来,仔细一嗅,竟是来自火堆中。青年却仿佛没有闻到,整理好了他的小角落,便躺下闭目养神。只有汉子静静地看着火焰中那一小堆焦糊的牛肉,嘴角慢慢泛起一抹奇异的弧度,仿佛饶有兴趣。
汉子不好酒,青年不好肉,酒是琼浆液,肉藏紫花毒。
……………………寒风呜呜地刮着,浓雾遮面,若是这时候出去,怕是不出一刻便会浑身湿透,再兼浓雾寒凉微毒,免不了一场风寒。
青年背靠在墙上,呼吸均匀,表情恬淡,仿佛已经睡着了。只是他自己却知道,不光他没睡着,对面的汉子也不可能睡。
他在观察他,他知道,他也在观察他。
青年知道,他这次是遇上凶残狠厉的主了,这些年走南闯北,遇人无数,似这般狡诈人物,也是少见。他是融魂派三弟子之一,因功法残缺,不得不四处折花,人送外号“折花御史”。他又是魔教暗使,在师叔的带领下依附魔教,寻找残篇,做些人鬼之事。青年的呼吸越发悠长,心念始终不离对面,饶是闭上眼睛,汉子的一举一动也逃脱不了他的感应。
汉子仰躺在厚厚的干草上,壮硕的身躯深深压进草梗中,仿佛一尊石像。他是个通缉犯,准确说是天下九寨的首领之一,是乱世之前的一股新兴势力。他白手起家,创立偌大基业对抗朝廷,又岂是一般的难缠。汉子躺在那里,便如一只沉睡的猛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露出森森獠牙,择人而噬。
旺盛的篝火渐渐变小,缩成了一团小火苗,空气也变得寒凉起来。小小的木屋中,一种莫名的气氛在缓缓酝酿,慢慢积累,就像无形的云,积多了便成了压抑。
呼啸的海风携着浓浓的水汽,在林间肆虐而过,无数的水滴从树上落下,再跌落尘埃,仿佛一个微小的循环。
夜风席卷,水汽氤氲,整个山林都被湿透。简陋的木屋如一个细雨中垂钓的老翁,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少年。水珠嘀嗒着从破损的瓦片上落下,将檐下的小坑砸得越发深邃,仿佛一个酝酿了许多年的陷阱。
“噔噔噔!”
“夜风肆虐,大雾将至,不知尊舍能容住?”
……………………孤道行,冷蓑衣,猛回首,尽风雨。
第二章草色烟光海边气候多变,风雨难测,就像这片被浓雾吞噬肆虐的山林,明明是开春时节,又哪里有得半分春意。
木屋依旧吱呀地响着,若不是林木的庇护,怕是早就被海风吹散了。水雾淋漓,顺着破损的瓦片滴答落下,篝火依旧燃着,只是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青年看了看那一对男女,男的十八九岁的模样,倒是和他现在的样子差不多,书生打扮,举止优雅,彬彬有礼。这世道,像这样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可不多见了。
女的二八妙龄,看那样子是个丫鬟,只是经验匮乏的她显然还不太懂得掩饰自己。
“在下赵平,进京赶考路过此地,不知两位尊姓大名?”书生朝着青年和汉子拱了拱手,微笑道。
果真是个书呆子,青年和汉子心中同时掠过这个念头,汉子更是一翻身,自顾睡觉。
“好说,鄙人左剑清。”青年笑道。
“看左兄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这般可是去临安赶考的?”
“严父卧病床榻,嘱咐在下前往终南山祭拜先祖。”
“终南山路途遥远,又地处交界,左兄孤身一人可怎去得?”赵平讶然道。
左剑清本是健谈之人,横竖今夜无眠,倒也乐得与这书呆子插科打诨。他叹了口气,神情又显得坚定了许多,道:“百善孝为先,父母之命,先祖之魂,纵是山高水远,又怎能弃之不顾?”
赵平听罢悚然动容,起身朝左剑清恭敬一拜,叹道:“左兄大孝,愚弟惭愧,请受在下一拜!”
左剑清嘴角动了动,正容道:“贤弟饱读诗书,通晓经纶,才是鄙人最为佩服的。”
“左兄谬赞了,我大宋才华横溢者数不胜数,小子双十未过,初临大考,又怎当得饱读诗书?只是如今外敌在伺,民生亦多有凋敝,平厚颜求得一份功名,为国尽力罢了。”
“贤弟忠义!”左剑清抱了抱拳,随口道:“然如今奸相当道,诸侯并起,乱世之象已现,此时进得朝廷,无异于深陷龙潭虎穴,生死难料。何不择地隐居,或靠得一方豪杰,至少保全家平安。”
赵平刚刚坐下,闻言又猛地起身,一甩衣袖朗声道:“国家之兴亡,匹夫有责!平虽不才,亦不愿我大好河山落入贼人之手。”
“合久必分是定数,贤弟执着了。况如今民生凋敝外敌在伺,朝廷势弱而诸侯并起,纵是孔明在世亦束手无策,贤弟一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左兄此言差矣,我大宋虽内忧外患,然天下终是朝廷的天下,皇室正统又岂是那些魑魅魍魉所能比拟。国危之时,必有忠义之士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古有宗泽、岳飞、韩世忠收复河山,今有郭靖、黄蓉驻守襄阳。区区蛮夷,又有何惧?”
左剑清摇了摇头,顿觉无趣。看了看那个少女,倒有几分姿色,功夫底子也不错,就是太过稚嫩。这二人此时进京,怕是身份非同寻常,左剑清行走江湖多年,心中一时也未有定论。他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不动声色地说道:“贤弟言之有理,我大宋人才济济,又怎容蛮夷逐鹿撒野。”
赵平点了点头,一脸高傲,仿佛金蒙之流,只是些未开化的野蛮人,不值一哂。
“大宋天命所在,自有庇佑。贤弟可曾见过鹿?愚兄听言天命之子七岁遇鹿,不知可信否?”
“还有这事?鹿,在下自是见过,不过这等言论不可信,唔,不可尽信……。”
左剑清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便转移话题。
薪火噼啪地燃着,二人谈天说地把文弄字,倒也渐渐熟络。看那赵平更是眉飞色舞,折扇频摇,显然内心激动,早已将左剑清引为知己。
夜雾迷蒙,海风怒号,天地之威,鬼神莫测。孤零零的木屋矗立在浓雾迷蒙的山林中,仿佛被困在混沌中的迷途者,不知何去何从。
长夜漫漫,无尽的浓雾奔腾肆虐着,似要将天地抹平。遍地残花断叶,刚露头的树牙被毫不留情地折杀,随着狂风扬满了天空。夜风呜呜,如泣如诉,仿若阴阳颠倒,鬼神当道。白日里奔走往来的飞禽走兽早已销声匿迹,只有湖泊中的鱼儿小心翼翼地捡食着水面上飘落的残叶。
忽而雾淡风轻,远山可见,继而万籁俱寂,落雨可闻。风雨渐渐沉寂,山林恢复幽静,仿佛刚才阴风哭号的惨淡景象只是一场幻境。
瓦片上的露水缓缓滴落,鸟儿欢快的叫声渐渐响起,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密封的木窗被缓缓打开,书生仰望着远处的山林,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的笑意。“空山新雨,草色烟光,才人代出,江山正当时。左兄,我大宋光复河山,指日可待!”
左剑清点了点头,心里哭笑不得。
“兀那小儿,狗屁不通!朝廷早已烂掉了根,只待豪杰一声令下,瞬间便灰飞烟灭!”大汉起身而立,指着赵平喝道。
赵平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又哪里见过这等浑人,竟敢公然叫嚣着灭掉朝廷!
左剑清也被汉子这一吼惊醒了些许困意,他愣了愣,心里却是念头急转,揣测内中深意。
“你……你这反贼,竟敢如此大言不惭,你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