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后,原本我还怕说许庭苇会不会因为要走快一个小时而不开心,但在偷偷观察了一下她的反应后,我却发现她脸上倒没有什么不悦,而只是若有所思着而已。她先是盯着佳芊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似乎就要转头望向我这边,我便连忙望向前方,以免让她发现我正在偷看她。
许庭苇这是在干嘛啦?她果然是在介意佳芊好像对我太好了吗?该不会刚刚她就是跑去找佳芊兴师问罪吧?呜呜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才好?我总不能让佳芊的恋情因为我而泡汤了吧?
啊对!我是不是应该要多主动去跟许庭苇聊天,好让她也把我当成朋友?然后我再慢慢的让她知道我对佳芊是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还超级无敌支持她们的恋情,这样她应该就不会再把我当作眼中钉了吧?
那我要跟她谈些什么才好呢?先问她刚刚在圣母殿那里有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要不要跟她说刚刚欧吉桑请我吃的红豆汤圆超好吃的,建议她待会也可以跟佳芊一起去吃吗?又或者我可以跟她聊她们乐团的事情??在我拿不定主意的同时,我又偷偷望向了许庭苇那边,才发现她一下远眺着前方的山脉,一下又认真的盯着被矮墙围起的花园看,甚至不时还会拿出了手机拍起了照——一副就是正认真观光、不容任何人打扰的模样。
算了,反正时间还多,我就之后再来找机会看该怎么跟许庭苇拉近距离吧??我默默的这样想,然后就专心的走起了路。
走着走着,小路两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只剩下甘蔗园或槟榔树林,房子什么的已经变成久久才会看到个一两栋。尽管如此,道路的尽头仍然远到无法瞧见,这不禁让人怀疑我们究竟会走到一个多荒郊野外的地方去。
我拿出手机、叫出了地图。除了确认我们走的方向没错之外,也发现目前我们连一半的路程都还没有走到。我抬头看了看挂在天边一隅的太阳,才意识到它散发出的光芒已经悄悄地增强到会使人冒汗的地步——看来地理课本果然没有骗我,在跨过北回归线后,冬天就真的跟夏天没什么两样了。
“要不要一起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拿出了折叠伞的许庭苇对着我问。
“不?不用了,谢谢??”虽然刚刚一直在想要跟许庭苇打好关系,但当机会突然来临时,我还是因为受到惊吓而没有把握住。
“是喔??”许庭苇又转头问佳芊:“那你呢?”
“好啊好啊!”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掩饰自己的少女心,其实很怕晒黑的佳芊立刻开心地跳到了许庭苇的身边。
“齁,你已经够黑了,再撑伞也没有用了啦!”许庭苇嘴巴虽然这么说,但却还是把伞交到了佳芊的手里,然后两个人就在小小的伞下聊起天来了。我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下,才发现她们竟然是在谈严肃小说这类超文青的东西。我原本还感到奇怪,想说她们聊天的内容怎么会完全不像是她们任何一个人会感兴趣的东西,但后来一想到她们的关系,就觉得这也是蛮理所当然的。毕竟对情侣来说,聊什么本来就不重要,重点是能这样持续不断的对话,享受对方把时间、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说着说着,许庭苇突然转头过来问我说:“那在找到你姊姊后,小凌你有想要做什么吗?”
“呃??”我愣了一下,然后才说:“应该就赶快回台北吧??”
“啊,你们是还要回去找房东处理房子的事对不对?”
“对?对啦??”
“真可惜。”许庭苇说:“我还想说既然都跑到屏东了,要不要再多玩一下的说。看顺便去个垦丁之类的??啊!还是我们就这样一路沿着台南、嘉义玩回去?”
“你?啊,不,我们明天都还要上课吧??”
“请假就好了嘛!对吧?哲伟。”许庭苇转头问佳芊。
佳芊则摇了摇头说:“我也是觉得该回去了啦,毕竟钱包也快空了。”
“是喔??”许庭苇虽然好像被说服了,但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看来她果然不希望这次跟佳芊的出游会就此结束吧?
只不过,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该在找到淑子姐后赶快回台北,但一听许庭苇这么讲,我还是不禁妄想起了我们三个人在海边嬉闹的画面。尽管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下水了,但如果能看看那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在沙滩上悠闲地晒着太阳怎么想应该都会是件蛮开心的事??啊,还是乾脆在学姊恢复记忆后,找佳芊她们一起再来一趟?这样的双人约会一定会很棒的!
在经过一个由铁皮搭建的工寮后,我们终於走到了万和路的尽头。之后只要左转并再走过一个军营,说不定就能够看到淑子姐他们住的民宿了。
“这里面是什么地方啊?”看着路旁那上面架着蛇龙网的灰色石墙,许庭苇这样问。
“应该就是万金营区吧。”我说:“万金营区现在是由陆军机械化步兵第三三三旅驻紮??只不过不要听到机械化步兵就想到钢弹什么的,它其实只是指搭乘战车和运兵车的士兵而已。另外好像因为位置偏僻、训练又很操的缘故,就有流传着『天山鸟飞绝,万金人踪灭』、『大金小金勿入万金』这样的话。”
“呃??”许庭苇傻眼地看着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军武宅是你?”
“就?就刚刚查资料看到的啦??”我的脸有一点红。
许庭苇转头问佳芊说:“欸欸,那哲伟你以后要不要来这边当兵啊?”
“不要。”佳芊立刻拒绝。
“因为怕被操?”
“废话,最好是有人会想要特地来被虐待啦!”
“可是当兵本来就都会被操啊!不如就被操个彻底一点嘛!”
“才不要,而且就算要当,怎么想都是去当替代役比较好啊!”
“厚呦,不可以去当替代役啦!没当过兵算什么男人?”
“这么爱当你去当啊!”
“人家女生耶!”
“说好的男女平等呢?”
“哎呦,只要你愿意来这边当兵,要我勉为其难地在恳亲日的时候来看你也不是不行喔!”
“我要你来干嘛??”
“喂喂喂,你可不要不知好歹耶!我来绝对会让你超有面子的好吗?你的同梯什么的之后一定都会对你另眼相待的!”
“额??”
“怎样?心动了吗?要不要现在就休学然后入伍啊?”
“才不要咧!”
“??”看着拌嘴着的她们,我默默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佳芊在跟许庭苇聊天的时候,她那股自在的态度、放松的神情都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似乎比起我,她好像还跟许庭苇更熟就是了。
唔,现在回想起来,我之前怎么会敢去教佳芊该如何跟男生相处啊?她的男子力根本就破表了嘛!所以才有办法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把难搞到翻掉的许庭苇弄得服服贴贴??等等,还是就因为其实是女生,所以佳芊才能用男生想也想不到的方法攻略了许庭苇?天啊!佳芊怎么可以这么厉害啊?
就这样,当我再看向仍是在和许庭苇闲聊着的佳芊时,我的眼里多了不少敬意与佩服。同时,我心中有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也可以说是终於放下了。在这之前,我多多少少都会因为佳芊得浪费时间和心力来扮成我而感到愧疚。但看来她其实也蛮乐在其中的不是吗?除了当男生当得很有心得外,甚至连真爱都被她给找到了,也许我根本就是替她开了生命中的一道门嘛!
走着走着,我们终於走过了军营。在照着立在路口的告示牌向右转后,我们又沿着小径走了十分钟左右,才远远的看到一栋黄色的建筑物
立在田野里头。尽管它那蓝底红字的招牌实在无法让人看清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但由於外观、位置都和大叔跟我描述的没什么不同,我们便还是大胆的假设它应该就是目的地了。
只不过,尽管民宿已经在视线可及之处,但我们却迟迟都没有找到能走过去的联外道路,而只能隔着一大片不知种着什么的田野与它遥遥相望。
“我们是不是太早转弯了啊?”许庭苇对着我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没有再继续跟佳芊打屁聊天。尽管不曾喊过一声累,但她的脸色倒也说不上有多好看就是了。
“应该不会吧?刚刚指标说的就是这条路没错啊!”佳芊替我回答。“只不过小凌你要不要再确认一下?”
“好喔!”我赶紧拿手机出来查看地图。“唔,我们应该是没走错啦,我想只要再往前走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就可以看到可以去到民宿那边的路了!”
“你可最好不要搞错噢??”许庭苇的眼里有点杀气,似乎在述说着她的耐性已没剩多少了。
“应该?该不会有错啦??”
“应该?所以真的是有错的可能性?”
“当?当然没有!我?我只是讲?讲话保守了点,其实我很确定我们现在走的路绝对是没有错的啦!”
“那就好??”许庭苇眯起了眼睛。
我不安地望向佳芊,佳芊则给我了一个无奈的微笑,似乎要我不要把许庭苇的恐吓放在心上。ˋ尽管如此,我的心情还是因此而忐忑到不行就是了。
还好,走没多久后,我们就真的遇到了条岔路。除了路口处又有立了一个告示牌外,一往那条小到会让人怀疑车子能否走过的小径望去,就会发现他的尽头应该就是民宿没错。
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我们三个虽然都因为走了好长一段路而十分疲惫,但脚步还是不自觉地轻快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我,快步的带领着佳芊和许庭苇地穿过了田野。我一边走一边微微举起手,轻轻抚过路旁长着的花花草草,细细感受着拂向脸庞的微风,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美好、温柔。
随着那黄色的建筑物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不禁开始想像着自己待会遇到淑子姐的画面。依过往的经验来看,此时的她就算不是还在睡梦中,应该也是刚起床没多久。再加上虽然在家邋遢的要死,但只要一有要出门,淑子姐通常都会好好打扮的,更何况她现在是跟心仪的大叔一起出来玩,所以此时此刻,呵欠连连的她正在浴室打理自己的可能性应该高达八成!
那我遇到淑子姐时应该要先说什么呢?就直接跟她哭诉我被别的魔法师欺负了会不会太突兀了点?可是我也不该先怪她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吧?毕竟她一定不会想让大叔留下坏印象的,我怎样也还是得帮她留点面子的说。那我到底该怎么开口呢??
尽管从来都不喜欢动脑去想问题,但这一路上,虽然我的小脑袋瓜处於不断运转着状态,脸上却一直都挂着微笑。就连穿过民宿的庭院、推开他们的大门后,我都还沈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所以当站在柜台后、应该是老闆娘的人起身要来招呼我们时,我还愣在那里而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我们不是要来投宿,是要来找人的。”佳芊替支支吾吾的我把话说出来。
“找人?”也许是第一次遇到有这样子需求的人,老闆娘看起来很困惑。
“就我朋友她姊姊听说昨天有来你们这边住,我们想要见她,不知道她现在还在吗?”
“这个嘛??”老闆娘犹豫了一下子,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顾客隐私的问题。在打量了我们三个好一阵子后,她才又说:“昨天来这边住的客人是都还没离开啦,要去找他们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太好了!真的很谢谢你!”
“那可以跟我说一下你们要找的人是谁吗?”
“她是个日本人,叫吉川淑子,然后跟他同行的也是一个外国人??”佳芊话越说越小声,因为就连我也有注意到,老闆娘似乎因为她的话而面有难色。“呃??请问是没有这样的人来过吗?”
“不不不,昨天真的有这样一对男女来过,只不过??”
“只不过?”我和佳芊一口同声地问。
“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空房间了,所以最后他们就没有住在这边。”
“什么?”我大受打击,双腿甚至有些发软。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我们都那么努力走过来了耶!结果淑子姐却不在这?那现在该怎么办?是又要重新找起了吗?
老闆娘又说:“但我是有帮他们找到还有空房的旅店就是了,有需要我帮你们问问看他们还有没有在那边吗?”
佳芊看了我一眼,但在发现我可能因为还没从晴天霹雳中回复过来,就替我回答说:“好的,麻烦你了。”
之后,老闆娘就拿起话筒,拨电话要来帮我们询问。我不安地看了看她,然后又转头望向佳芊,只不过她因为也专注的看着老闆娘而没注意到我的视线。但在我不安的低下头时,许庭苇悄悄地牵起了我的手,似乎要给我一点关怀。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闭起眼睛,专注地向着所有我叫得出名字的神明乞求着,希望祂们能够赐予我好运,让我这次真的能找到淑子姐。
这两天下来,其实我都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毕竟淑子姐会被记者採访到,我又很刚好的有看到这则新闻实在是巧到不行。而且在真的跑来屏东后,除了能够顺利得到她的消息外,甚至连她住的地方都能够被我问到,这真的只能说是运气好到不行了。但在离找到她只剩下一步之遥的时候,难道我就这样的被神明给舍弃了?这未免也太残忍了吧?而且一旦之前的幸运全都没有派上用场,这不就根本是让希望直接转化成绝望了吗?那强烈落差感实在是让人怎样都无法接受。
不要啊,这次一定要让淑子姐乖乖的待在旅店里好不好,拜託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不好意思。”但很不幸的,最后老闆娘这么说:“虽然他们真的有去那边住,可是却刚好在不久前离开了,所以也来不及留个话什么的。”
“呜??”我觉得我好像快要失去好好站着的力气了。
之后,民宿的老闆娘替我们叫了计程车,让彻底失去线索的我们能回到了屏东火车站。由於这趟旅程最后是以无功而返收场,我们的心情自然都是沈重到不行。没有什么心情及力气在观光的我们,便随便买了个便当,到候车室去坐在硬梆梆的椅子上等车(许庭苇则说要去挑伴手礼而约好待会再跟我们碰头)。
“别担心啦,之后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师父的。”佳芊一边吃着饭一边这样对着我说。
“嗯。”我点了点头。“反正这次也是莫名其妙的在电视上看到她的,天知道那个笨蛋会不会马上又被记者採访了。”
听到我这么讲,佳芊立刻神采奕奕地说:“对啊对啊,你看这次只要师父有去过的地方,大家不是都对她超有印象的吗?所以要在得到她的消息应该不是件很难的事情吧?”
“所以说下次一定可以就可以找到淑子姐的,一定。”我挤出了一个笑容,试着用最有力气的声音把话说出来。但这话到底是在对佳芊说,还是在对我自己讲,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
同一时刻,一列刚从枋寮车站驶离的莒光号正在缓缓地加速,要载着上面的乘客沿着南回铁路,从台湾的西岸移动到东岸。而在中间车厢的中间位置上,有一对可轻易的从打扮及长相看出是外国人的乘客正并肩坐着。
“亲?亲爱的??”光是把这几个字说出口,就让吉川淑子的双颊红得发烫,整个人恨不得跳到应该就在不远处的大海里。
“怎么了啊?”外国大叔笑笑的问,用成熟稳重的态度包容着吉川淑子的失态。他微瞇的双眼让他眼角的鱼尾纹更加明显,但那岁月的痕迹更是让吉川淑子情绪激动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就?就?就??”为了让两人间的对话能够好好地进行下去,吉川淑子拼了命的深呼吸着,好让自己的情绪能够平静下来。“你在?在早?早上、妾?妾身还在赖?赖床时,不是说?说?说要在一?一个人去万?万金的街头上走走吗?有看?看?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吗?吗?”
“有啊。”外国大叔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在下遇到了一只迷路的可爱小猫喔。”
“可爱?”完全抓错重点的吉川淑子误以为出现了情敌而震惊地抖了一下。
大叔笑了一下,然后这样说:“是很可爱没错啦,但不管再怎么可爱都比不上淑子你啊~”
听到大叔这样讲,吉川淑子先是一手朝自己红透了的脸上煽风,另一只手更是不计形象的快速拉着和服的领口,似乎不赶紧透透气,她整个人就要烧起来了一样。但在这样努力了一阵子后,她发现自己全身仍然热的像是发烧了一般,便只好站起身子说:“不?不行了!妾身的肚?肚子突然好不舒服!真的不去厕所不行了!”
“是喔?”大叔仍然灿烂的笑着。“那你赶快去吧,在下会顾好的行李的。”
“谢?谢谢!”话一说完,吉川淑子就用最快的速度冲出车厢。
在看着吉川淑子的身影随着车厢门的关闭而消失后,外国大叔收起了笑容,并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似的呼气着。在换完气后,刚刚位置上的外国大叔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个黑发黑眼、看不出国籍、难以从外表判断年纪的男子。
“唉,真希望那只小猫咪最后可以得到幸福的结局啊??”黑发男子、一切的元凶艾菈·梅斯梅尔的仆从——雷蒙·克拉克霍克先是这样自言自语着,然后就闭上眼睛,似乎是要趁吉川淑子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好好休息一下——由於对方大概是为了冷静下来而真的跳到台湾海峡里了,所以这段无所事事、能让人彻底放松的悠闲时光应该是可以持续上好一段时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