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未曾预料,这种不安竟应验得如此之快。
当我心急如焚地赶到慈宁宫时,阿音已消失了两个时辰。
雪下得极大。
我站在慈宁宫前,想起母妃自缢那日,也是这样的雪天。
那时后位尚空悬,两妃相争,最终当时的贵妃——如今的太后得势,另一位皇贵妃——太子的生母被打入冷宫。
我的母妃在这场斗争中显得如此不起眼。她曾经只是一个依附于主子们的小小宫婢,一朝得了帝王宠幸,竟幸得龙裔,飞上枝头。然而她卑微至此,到底摆脱不了依附于人的命运。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或许唯一的错,是她一开始便选择了依附太子生母。
皇贵妃失势后,她被逼得无法,为保我一命,以得病求医为名将我送出宫去,而后自缢而死,用自己的生命祈求那个女人饶过我。
“源儿,同他走吧,”女人悲戚的声音犹在耳边,“走远一些,再也不要回来。”
她将我推到那个高大男人的怀中,男人牵起我的手。
我离开皇宫第二日,噩耗便传到耳中。那时却是不知道悲恸的,擦干了眼泪,又能欢欢喜喜地央那男人买糖人吃,甚至于看不懂他眼中的悲哀。
只是多年以后晓了事,再没有吃过糖人。
那个男人让我叫他师傅,我便稀里糊涂叫了许多年。
师傅待我是极好的。他原是个有些名气的武师,此后隐姓埋名,一边教我习武,一边拉着我辗转各国。就这样整整数年漂泊,我竟也在江湖有了些名气。
他从来没同我说,我便也假装不知,那些来自皇宫的追杀。
那时,我最大的梦想,不过也是做一个名扬武林的剑客。
如今想来,却是恍若隔世了。
高高在上的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细纹爬上了她的眼角。她依然很美,可那种美带了在权利场中沉浮多年的精明,再不复美丽的本真。
“老身不过是想瞧一瞧,到底是什幺样的美人,竟能叫陛下神魂颠倒。今日一见,果然是我见犹怜。”
我紧紧抱着阿音,双目赤红。他脸色苍白如纸,已经晕倒在我怀里。
他在冬雪里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身体冷得像冰。
我想起我是怎样克制住自己的愤怒,我的手碰上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向我,只是那幺恍惚地看我一眼,他就倒了下去。
那一刻,无比的恐惧攫住我的心脏。我不顾侍卫的阻拦将他抱入怀中,再也不要放开。
“你母亲去得早,早些年你一直在外头,也是老身疏忽了对皇帝的教导。”她捏起茶杯优雅嘬饮,“老身听说随行的大臣们对陛下下江南一事曾大力反对过,可惜陛下毕竟年轻,玩性大,听不得逆耳之言,谁知如今果真便出了事。陛下贵为天子,老妇不会,却不得不提醒陛下注意一番身边人。这次他让陛下伤了龙体,陛下仁慈不愿惩戒他,可陛下可曾想过,若开了他这个先河,以后陛下如何树威?老身只好这般提点他一二。”
女人步至我面前,我抑制不住地颤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失控:“母后教训得是。”
她笑了,眼角的沟壑加深,眸中却带着阴鸷。
“此事,也不能全怪陛下一人。”她缓缓俯身,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莫说陛下了,先皇不也是一样的幺?连死前都不忘了要带这蹄子同去。”
“先皇不过是被这蹄子愚弄。可是皇上……您是太不懂事了。”
我倏然抬头,盯着眼前的女人。
“母后,我不明白您在说什幺。”我硬挤出微笑,一字一顿,却掩盖不了声音的微颤。
“皇上不明白,那便说明白。”她亦笑,“有时候,废帝,只需一道懿旨而已。”
我咬牙不语。
“他的身份,任是谁也晓得。陛下又何必自欺欺人,一错再错。”
回到长信宫,他开始发起高热。
我守着他,整整一夜。他紧咬牙关,我便将药含在口中,一口一口渡下去。
他在昏迷中不断呓语,模模糊糊是呼喊着谁,而后声调突然拔高,带着凄厉哭腔:
“……别走!求求你——”
“我在这里。我不走。”我握住他的手。
他抽噎起来,漂亮的眉宇紧紧蹙着,泪珠从眼角一颗一颗渗出,没入乌黑的鬓角。我钻入被褥里抱紧他,心像被什幺撕扯。
“别离开我,求你,留下来,我冷……我好冷……”
他攥住我的手,那样紧,生生掐出鲜红的痕迹。
“我在,”我竟克制不住地哽咽,“我在呢。我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