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残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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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将至,北方山涧溪水解封,流水淙淙,林间小路嫩绿初现,一片生机盎然。除了偶尔的几声虫鸣雀啼,安静的小路上就只剩下了马车轮子的轻响和清脆的蹄音。

二马一车,鞍素厢朴,虽然骑着马的夫妇二人一佩长剑一带弯刀,却没有半分江湖暴戾之气,尤其是那年轻妇人,甜美的面容上尽是愉悦和祥和。

身为柳家庄近几年在江湖名头最响的人,她本该执刀江湖,快意恩仇,让自己的名字镌刻在武林的历史之中。

但现在,她仅仅是聂夫人。

四大世家均有旁支,有的也很有名,但聂家并不出名,因为南宫家的名声太过响亮,就如日上中天,没有什麽可以争辉。

而她的丈夫,就是聂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聂清远。

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家世,任谁也会觉得正是他们夫妇闯荡江湖的最好时机。但他们却正是在往聂家北方的祖产而去,去归隐於世间,不再过问武林中事。

聂夫人对江湖已经十分厌倦,在生下了粉雕玉琢的女儿之後,她更是不愿多耽片刻。只是丈夫仍有雄心万丈,才继续摸爬滚打了这麽几年。现在,她纤细的腰已经略微丰腴,手掌的茧子也变得温软滑腻,而她的刀,也早就不再对的起自己“寒斩流云”的名号,她握在自己孩子的手上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握着冰冷的刀柄。

“阿茹,在想什麽?”

聂清远的声音像他的名字一样清扬悠远,只是此刻有些低沉嘶哑。

“没,只是很久没有骑这麽长时间的马,有些累了。”

聂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聂清远的神色间虽然尽力作出了无谓的样子,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是在惦记着这次的失败。

“那就歇一下吧。”

他挥挥手,後面的车夫勒停了马车,他翻身下马,把酒袋丢给了车夫身边坐着的文弱书生,“小哥,天气凉,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聂夫人下马站住,四下望着渐渐展开在田野中的春色,长舒了一口气,轻轻道:“清远,怎麽说,远冉现在也是你的妹夫,咱们也说好了要退隐江湖了,你就不要再对他那麽冷冰冰了。”

聂清远皱了皱眉头,似是不愿多谈,但还是道:“不要提他。我不明白那家伙究竟给清漪下了什麽蛊,让她竟甘心嫁给哥哥的仇人。”

聂夫人掩口挡住微笑,这个男人这麽多年依然这样,在很多事上脾气仍如小孩子一样,那杜远冉虽然为报仇而来,但除了与清远比武取胜之外没有对聂家做过其他,他却因为输了那一招半式耿耿於怀。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这个妹夫,这回的第二次比试才让清远放下了雄心壮志,同意了她一直在提的退隐江湖。聂清漪嫁给杜远冉这件事,对这个哥哥的打击都让她有些吃醋了。

拢了拢鬓边的乱发,深深女干了一口林间清冽的空气,从今以後不必再顾虑江湖恩怨,武林情仇,可以做平凡夫妇的温馨感觉让聂夫人的唇角愉悦的微笑。既然他不愿意多谈,自己也便不提就是了。

聂清远热情地坐到那半道拉上的书生身边,生怕妻子再和他谈那个他不愿承认的妹夫,主动和书生攀谈起来,“小哥,这次北上是为了去书院苦读麽?”

那书生脸色发红,似是有些害羞一般,低声道:“不……不是,小生是去……是去见我家娘子。”

聂清远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男欢女爰人之常情,大男人用不着为这个不好意思吧。”

那书生摸着後脑也笑了起来,轻声道:“小生常被同窗斥以贪花好色,夫子也总道红颜祸水,这次为了见我家娘子,又误了乡试,不免……不免有些羞愧。其实说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这也不能全怪小生不是。”

与这书生确实也没什麽可多说的,聂清远拿过皮袋灌了一口美酒,轻轻拍了一下腰间的剑鞘,想到自己也是大半为了娇妻才远离了江湖喧嚣,心中确实也有些不舍,眼角斜斜看向站在骏马边上轻梳马鬃的妻子,一时百感交集。

歇得片刻,大家再度上路,聂夫人终归体贴丈夫心事,柔婉劝道:“清远,公公他本就没有名动江湖的野心,聂家剑法也是重修身不重技艺,咱们把聂家的武功一代代传下去就是了,也未必要让聂家剑法天下皆知。”

聂清远轻叹一声道:“我资质鲁钝,无法令聂家与其余世家相提并论,也怪不得别人。将来一代代传下去,只盼能有习武的材料研习出这剑法精妙之chu,也不枉先祖创下这套武功了。”

聂夫人颊生红晕,低声道:“清远,咱们安定下来後,再……再要个男娃儿吧。月儿资质虽佳,女孩儿动刀动剑的,终究不好。”

聂清远回头望了望马车,摇了摇头道:“华姐姐说了,你的身子不宜再生养。此事不用再提了。阳儿虽不是咱们亲生,但聪明伶俐,资质也远胜於我,等咱们安顿好了,我就把聂家的武功全部传给他。”

聂夫人侧脸看向一边,女人家的心思,终归与养子心有隔阂,但丈夫如此说了自己也不好多言,索性把话题岔开,指点起了路边的初春美景。

马车的车夫打了个悠长的呵欠,车马的速度都不觉慢了下来,除了偶有微寒清风,已是一片熏人欲睡。聂夫人也有些微倦,暖暖的燥意让她轻轻勾开了锻袄的颈扣,温玉一样的小段颈子沐着清凉,带来一阵清爽。

“当啷”一声脆响,好似瓷器碎落石板一般远远传来,聂清远夫妇浑身一震,互望一眼,立时把手放在了兵刃之上。两人心中思忖,均是惊疑不定,聂家在江湖并没有什麽仇家,聂夫人未嫁前也没有留下任何仇怨,即使有人因她嫁人扼腕,也不至於如今再来寻衅。

猜测间小路对面布幔闪动,竟是一面锦旗飞来,挂在了离他们不远的树枝上,锦旗舒展,露出三个大字——黄风寨。

聂清远皱起眉头,这种一看便是无知匪类的旗号,难不成打上了劫财的主意。

莫说他夫妇没有钱财傍身,就算有家财万贯,也不可能让这种小贼动去分文。

猜测间已经有四个劲装男子呼喝着跳了出来,最前面精瘦高个高声叫道:“此树是我开,此路是我栽……”

他身後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汉子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错了,说反了。”

那瘦高个摸了摸头,嘿的一声亮出了长剑,骂道:“他奶奶的,说那麽多干什麽,咱们是来劫道的又不是来赶考的!你们几个!赶快给大爷们把银子交出来!”

聂夫人微笑摇头,与丈夫对视了一眼,心中顾虑聂清远心中憋闷,出手失了轻重,虽然不过是几个蟊贼,但伤了性命终归不好,便轻声道:“我去把他们打发了吧。”

聂清远本已握住剑柄,听见妻子的话又慢慢松开,几个蟊贼确实他也不愿出手,回头看了看那书生已经瑟瑟发抖的蹲在了马屁股後面,车夫也面如土色抖个不停,好像随时会逃走一样,边跳下马来点头道:“你去吧,我来护着马车。小心些,你许久没和人争斗,不要伤到。”

那边四个中一个面皮焦黄的羊须男人淫笑着上前一步,捻着胡须道:“老大,这娘们水嫩嫩的,咱们就别光劫财了吧。”

聂夫人抽出腰侧弯刀,笑道:“想劫什麽,也要问问我的刀同不同意。”

与这种无知匪类没有多话的必要,她身形拔起,足尖在马鞍上一点,斜斜向前掠出,刀锋横斩,划出一道弧光同时攻向站在一起的四人。

“兄弟们小心,点子扎手!”

精瘦高个惊呼一声,四人一下子散开,步履轻巧身形敏捷到比一般山贼强得多,应该是身有武功。

聂夫人知道江湖之事诡秘难侧,难保这四人是来装疯卖傻,一时不敢大意贸然继续出手,凝神注视着扇形散开的四人,手中的刀间缓缓地从左到右移动。

“不愧是寒斩流云柳悦茹,两三年没动刀了,一出手还是有模有样的。”

一直用布巾缠着头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矮小男人冷笑起来,口气好像与他们是旧识一般。

聂清远站在那书生身前关注着妻子那边的动静,听到这话脸色微变,高声道:“阿茹小心,是夏浩!”

聂夫人微微一怔,旋即撤後两步,三年前他们夫妇机缘巧合帮破冥道人弟子孙绝凡调查了号称“卑鄙下流”的四个无耻之徒,被他们打伤的那个就是其中的夏浩,她皱眉道:“看来你们三个,就是贝檀、毕华和刘啬了。”

那光头大汉颇为不满的道:“夏三哥,咱们说好了过回山贼瘾的,你这麽早说破做什麽。”

夏浩咬牙道:“当年若不是这娘们横插一杠子,孙绝凡那贱人根本抓不住我!老子忍了三年,哪有心情再继续装土匪!”

口中恨声说着,手中已拿着精铁单鞭冲了上来,脸露凶光嘴里野兽一样嗬嗬低吼着一鞭劈下。

聂夫人本来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这四人布下了什麽圈套,亦或是练成了什麽武功特地来向自己寻仇,这四人号称卑鄙下流,也有人管他们叫贪花好色,而他们为人品行也算是名副其实,自己落入他们手中可说是十分危险,但现下一看夏浩武功比起当时并未精进多少,也依然鲁莽暴躁,心下稍定,左足後移半步,侧身避过势大力沉的鞭势,弯刀自下而上反撩向夏浩肚腹。

聂清远皱眉观战,拔出长剑握在手中,那车夫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远了,那书生也瑟瑟发抖的蜷在他身後,让他心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夏浩武功远不及聂夫人,交手不过三招,左臂已被刀锋划伤,其余三人呼喝一声,纷纷抢上,贝檀使剑,走的是武当基础剑法的路子,毕华使的是太行一带流传颇广的开山斧法,刘啬也没有什麽精妙招式,手中大刀也只比山贼强上那麽一点。

聂夫人被四人围在中间,柳家刀法愈加纯熟老练,轻盈的身子穿梭於四件凶狠兵器之中,如穿花蝴蝶来去自如,聂清远面露微笑,心道这四人果然还是当年那种只会使些阴谋诡计残害江湖侠女,平时劫掠良家妇女的败类。

香汗微沁,聂夫人斗的浑身发热,好像回到了初闯江湖时的少女时代,心中想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出手,要就此料理了这四人,还有些不舍。

那四人的圈子越围越大,渐渐被刀势逼开,那轻如柳絮柔如柳梢的刀光又隐隐带着一股女干力,四人连撤出也不可能,聂夫人看四人兵器已经不成章法,娇斥一声:“撒手!”

柔腰一拧,身形一旋,弯刀在身侧画了一个圈子,刀上的柔劲随着刀风猛地一收,正是柳家运转刀法的上乘内功云絮功。

四人怪叫一声,兵器脱手而出,丁零当啷掉在聂夫人足畔。

聂夫人收刀而立,伸手拢了拢鬓边的乱发,正要教训这四人两句,就见他们突然扑了过来,俨然不要命一般。虽然不愿伤人性命,但此刻没有她回旋的余地,轻叹一声,她错步拧身迎向离她最近的夏浩,一刀斩向他的颈侧。

聂夫人很有信心自己的刀会在夏浩的手触及自己之前把他斩杀,但她没有想到夏浩的手臂在空中突然一振,长了数寸,掌势也由之前的零乱无章变成直取她胸腹要害。她本能的往旁边一倒,想避开带着阴森寒意的掌风,肩头一阵剧痛,奇寒彻骨直透胸肺,她痛呼一声身子斜斜退开,背心正对上扑上的刘啬,刘啬右掌一挥,竟也是同一路掌法,正印在她的後心。

奇变陡生,聂清远甚至来不及反应,他的妻子就已经弯刀脱手,口吐鲜血软倒在四人身前。他抢上一步,但看到毕华捻着羊须把手掌按在妻子顶门上後也只有停在原地。

聂夫人体内翻江倒海一般,内息完全的岔了经脉,那股阴寒内劲更是直冲她的心脉,她心知大势已去,心中一片凄然,开口道:“你们……你们为何会使幽冥掌?”

她只盼丈夫能替自己报仇,加上心中确实疑惑,便半是提点的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