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外人此刻见到,只能看出两人相距数步,一个不停的用剑比比划划,一个则双掌护在身前,不时劈出一掌,全无高手过招的感觉。但仔细看去,两人身上衣服此刻竟乾爽的如在屋中一般,偶有被雨打坠的残存枯叶,还没落进两人中间,就像被无形的手撕碎了一样瞬时化作细微碎片飘散。
渐渐的,两人头上都有白气升起,在雨幕中格外显眼。但两人的距离,却又远了一步。
聂阳知道以现在的情形,邢碎影纵然不敌,也可以全身而退,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取不到他性命,心中一阵愤懑,但脸上依然冷静如常,剑招也丝毫不乱。
幽冥掌在幽冥九歌中也算是上流功夫,加上邢碎影隐藏行迹这麽多年,功力更是精进许多。聂阳隐隐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只有把剑速再次放慢,才能感到顺畅,至此,他的迅影逐风剑已经仅仅是比刚才穆阳的剑法快上一些的程度了。若不是剑上仍带着蛇信一般的锋锐剑芒,邢碎影怕是已经完全不受威胁了。
他并不是没想到邢碎影的武功会有很大精进,他只是没想到邢碎影会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突然出现,毫无徵兆。这样的措手不及本就让他的心有些慌乱,加上一路狂奔而来气血翻涌便匆匆交战,本来至少也是和邢碎影不相上下的实力现在打了个折扣,渐渐落在了下风。
邢碎影的笑容逐渐隐去,由守转攻,一掌掌开始连续拍出,同时慢慢踏步向前,一股股阴力直接轰向聂阳的手上长剑。
“啪!”
的一声脆响,聂阳手上的普通长剑终於耐不住两股内劲的冲撞激荡,断成了四截。聂阳顺势一推,四截断剑激射过去,穿透掌风逼的邢碎影回掌一圈。
他就借这个机会,双足一错,展开狼影幻踪身法逼近过去。
邢碎影毫不犹豫,右掌平推,带着雄浑阴寒内力中宫直进。聂阳双目微瞪,一掌迎上。
“彭”的一声闷响,聂阳浑身一震,向後退了两步,邢碎影却轻飘飘向後飞起顺势在树干上一蹬,一个旋身站在了木屋上面。
两人都收起了功力,暗自调息,一直被隔开的雨水再次淋湿了他们的衣服头发,两人同样森冷的视线穿过细密的雨帘,针锋相对的碰撞在一起。
“小生知道幽冥九歌是你的诱饵。”
邢碎影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道,“现下小生只是来告诉你,虽然小生对那东西兴趣不大,但却打算陪你玩玩。你去护镖,小生来劫镖。若是你赢了,小生便遂了你报仇的愿,若是小生得手,你便答允小生做一件事。”
聂阳胸口还有些闭塞,强压了压,开口道:“我为什麽要和你赌?”
邢碎影长笑起来,道:“小生爰惜生命,你若不和我赌,那幽冥九歌随便你送去什麽地方,随便赵玉笛和李萧如何的龙虎相争,小生都绝不再出现。”
聂阳眯起双眼,站直了身子,仰望着屋顶的邢碎影,冷冷道:“好,我若杀不了你,这条命留着也没什麽用,你拿去便是。”
邢碎影微笑道:“小生要你的命做什麽,既不能吃也不能用。不过……”
“不过什麽?”
邢碎影淡淡道:“不过这事情牵涉甚广,如果小生把一些人卷进来,你可不要怪小生伤及无辜。”
聂阳哼了一声:“同样,我和你的事情,也和夏浩刘啬无关,他们的债,一样要还。”
邢碎影呵呵笑了起来,暧昧的望了望自己脚下的木屋,道:“刘老四光棍一个,玩了半辈子女人,连个种都没有,看起来还是夏老三的债好还些。就是不知道,这个水灵灵的丫头,够不够让你满意。”
聂阳不明白他话中含义,并未答话,双眼却没有片刻离开邢碎影身上,尽管两人订下赌约,但此刻只要邢碎影有一个疏忽,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立毙於此。
“反正夏老三他们的死活於我无关。小生只是提醒你,你要来讨债,屋内就有现成的还债物事,你也老大不小的男人了,应该明白。”
邢碎影暧昧的笑着,突然身子向後一翻,落到了木屋後面。
聂阳立刻拔起身形,流星赶月一样直冲到屋顶上,滑下房檐的时候,却已经见不到邢碎影的踪迹了。他恨恨地一掌劈向身边的木屋,粗大的原木被他一掌拍出一道裂痕,整栋屋子都晃了一晃。
他竟然就这麽让邢碎影大摇大摆出现,又大摇大摆的离开。不过,邢碎影为什麽就这麽走了?聂阳疑惑的想着,刚才自己根本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不管心理还是身体都远不在最佳状态,邢碎影如果要杀他以绝後患,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而他也确实的选对了出现的时机,但这般激烈的交手後,他竟然就此离去。究竟有什麽阴谋?
聂阳百思不得其解,原地站了会儿,听到屋内微弱的呻吟喘息,才醒悟过来董诗诗还在屋内。
走进屋内时,董诗诗身上那点遮蔽在她的动下基本全部滑落到一边,就剩下穆阳的外衣还在她的臀上盖着她的羞chu。
看董诗诗脸色不对,聂阳过去伸手一摸,触手一片火烫。
“小……小杨子……不要抛下我……救、救救我……”
感受到了他温暖的手心温度,董诗诗挣扎着开口,双眼却只能睁开一条缝隙。
聂阳用力扯断那些麻绳,把董诗诗搂了起来,看到她左手纤细的指尖尽是鲜血,扎的全是细小木刺,看起来血肉模糊,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好冷。好……冷……”
被聂阳抱进怀里後,董诗诗反而不停的发起抖来,双唇已经不见一点血色,苍白得吓人。聂阳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雨,皱着眉脱下外衣,连同穆阳的那件一起先遮住了她胸乳腹股,铺开了床角堆着的薄薄毯子,把她小心地放在上面。
在木屋里翻找了一阵,能用的也无非是一个火折和两条毛巾。聂阳犹豫了一下,到屋角把那死去的猎户身上衣服剥了下来,之後在火盆里丢进些木柴,点燃了火,放在了床边。
当初陪妹妹去南宫家向华沐贞求医之时,聂阳也粗略学了点医术,此刻替董诗诗把了把脉,发现不过是受惊过度加上凉到了身子,只是董诗诗体性虚阴,先天根骨孱弱,才会显得如此严重。
聂阳并没有打算避嫌什麽的,摸到董诗诗手腕上滑腻腻全是汗水,看了看身上也大抵如此,便拿起猎户衣服中染血较多的一件,撕去了带血的部分,替她擦拭起来。
此时董诗诗不能再被凉寒侵袭,聂阳也就擦得格外认真,从并拢的指缝趾隙,到私密的腋窝腿间,再到高耸弹手的浑圆乳峰,都擦的乾乾净净。接着才拿过猎户的其余衣服,盖在了她身上。
董诗诗没有什麽抗拒挣扎,只是嘴里发出梦呓一样的低低哼声,脸颊又红润了几分。
从猎户身上中衣撕下一块细长布条,聂阳捧过董诗诗的左手,把布条扯成几段,倒了些金疮药出来,细细挑出指尖里的木刺,替她包紮上。
不知是十指连心的疼痛还是身上温暖了许多的缘故,董诗诗轻轻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小杨子……真的是你麽……”
聂阳没有回头,只是专心的替她挑出手指上的刺,然後包裹紮好。
董诗诗十分虚弱,眼睛马上又再次闭上,但一直微微颤抖的紧绷娇躯骤然放松了下来。
等到包紮停当,董诗诗已经睡着了一样没了动作声音。聂阳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零乱的盖在身上的衣服中,还是能看到些细腻的肌肤,他轻轻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什麽不切实际的想法,起身走到了门口。
门外的雨终於渐渐有了要停止的迹象,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的屍体的血被雨水汇合到一起,沿着泥泞的地面流渗到这片土地里,不分彼此。
聂阳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几分对自己的不满,低低自语了一句什麽,便闭上了双眼,靠在门框上,静静的嗅着带着血腥气的潮湿空气。
董清清并不知道妹妹遭遇的这些,她忐忑的坐在云盼情身边,真的寸步不敢离开,就连云盼情去了趟茅房,她也红着脸一道去了。让云盼情蹲在那里窘迫的看着她道:“姐姐,你这麽看着我……我出不来……”
两人等了很久,雨小了很多,街上渐渐人多了起来,他们仍然没有一个人回来。董清清越来越担心,不住到门口张望,一直到门外渐渐出现了一些穿着十分奇怪的人,她才有些胆寒的缩回到桌边,靠近云盼情不敢妄动。
倒不是董清清变得有多麽警觉,而是门外来的人确实任谁见了也会退避三舍。
就连见钱眼开左右逢源的店小二,也不敢去门口招呼这些人进来。
领头的是一个彪形大汉,手里倒提着一把长柄砍刀,身上穿的金色鳞甲满是水珠,看起来亮晶晶的。他身後跟着四个持着长索的青年,头戴斗笠,神色木然。
这几人站在客栈门口,毫不避讳的看着里面桌边的董清清。
那大汉伸手一指,大声道:“就是她,你们上。”
那几个拿着长索的青年快步走到门口,小二战战兢兢的过去招呼,手上的水壶都没来得及放下。
董清清心中一惊,起身想去叫住小二,却被云盼情拉住了手臂,她低声道:“姐姐坐下,先看上一会儿。”
董清清疑惑的坐回位子的时候,走在最前的青年已经走到小二前面不远,伸手就要去推。这一推看上去并不快,却劲道十足,对不会武功的小二来说,几乎是伤筋动骨的一下。
偏巧那小二正好一个踉跄,乾乾瘦瘦的身子一歪倒向前面,手中的大水壶哗啦一下飞了出去。没想到那青年早有防备,手中长索一卷抽开了水壶,顺势挥下抽向倒过来的店小二。那店小二此刻竟变得灵活无比,猴子一样从长索下钻进了四个青年当中。
这时那金甲大汉大喝一声,“纳命来!”
手中长刀雷霆万钧劈向店小二。四个青年默契十足的长索互相扯住,封住了那小二四面可以逃走的路线。
“他们……他们是来杀那个小二的?”
董清清惊的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云盼情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小二功夫不差,而且中午才出现掉了真小二的包。咱们不必管他。”
那假小二果然身手敏捷,身子一缩,刀刃斩下的时候他便犹如被刀风吹跑了一样从两个青年间的两条绳索中间穿过。
但四个青年配合更加默契,另一边两人马上把长索甩出,长鞭一样卷住还在空中的假小二双脚,剩下两人手中长索紧跟着飞出,套住了他双手,四个青年齐声低喝,生生把他拉了起来竖在空中。
那金甲大汉一刀斩在地上,斩的石末纷飞火星四溅,这一刀却并不收起,而是以刀刃为支撑硕大的身躯打横飞起,一脚踢向前面。那假小二刚好被四个青年拉起,这一脚正中他前胸。
董清清啊哟惊叫一声,看着那小二一直飞到自己桌前,嘴里喷出的血划出一道红弧,心中害怕却又忍不住想上前关心那人死活。刚刚起身,还没探头,就觉手腕一紧,已经被云盼情扯到了身後。
“云妹妹……这人……快死了。咱们救救他吧。”
云盼情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看着躺在地上不住抽搐的吐血小二,突然一杯茶泼了出去,在桌子前面泼出了一条水痕,甜笑道:“这茶苦的要死,我可不想再喝了。”
“姑娘……救我……”
那小二挣扎着往这边爬着。
云盼情天真一笑,目光却没有半点笑意,冲着外面那群人道:“你们谁要是过了这杯茶,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麽。”
那小二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前向前伸手道:“姑娘……帮我一把……”
银光一闪,一把手指长短的柳叶形银色飞镖钉在了那小二手前,镖刃紧紧贴着那小二的手指,正钉在那茶泼出的线上。
云盼情笑眯眯的看着他道:“你也不例外。”
董清清难过的别开眼睛,轻声道:“云妹妹,这麽……这麽见死不救,你怎麽忍心?”
那小二适时的吐出一口鲜血,大声咳嗽起来。
云盼情笑眯眯的站起,拿起桌上的古朴长剑:“姐姐你好心,好,我来救他。你看他这又咳嗽又吐血的,我来帮他治好。”
话音未落,右手一伸,龙吟般一声过去,寒若秋水冷如秋风的古剑已经握在手里,刷的一剑刺向地上的那小二。
那假小二双掌猛地在地上一推,猴子一样的瘦小身形倒翻了三个跟头,稳稳落在那边五人身边,抹去了嘴角的血迹,低头才看到自己的衣衫竟然被那剑尖一触就刺出一道口子,肚上留下一点血迹,大惊道:“烟雨魂断清风寒,不知姑娘手里的是哪一把?”
云盼情月牙般的大眼看着自己的剑,笑道:“我师父是谢烟雨,你猜呢?”
“是烟雨?”
清风烟雨楼两位楼主谢清风谢烟雨各有一把配剑,以二人名字为名,都是天下难得的名剑。这二人纵横天下无人能敌,所以即使人尽皆知这两把剑是万里挑一的宝物,却也没有人打过这两把剑的主意。
云盼情哈哈一笑,吐了吐舌头道:“答错了,师伯疼我,这把清风是给我防身用的。”
董清清惊讶的看着那小二没了半点受伤的样子,张口结舌指着他道:“你……你……”
云盼情拉下她的手让她坐好,笑道:“姐姐,他本就是骗人的。如果他会傻到一出手就冲进必然被封死的地方,坟头现在都可以收庄稼了,哪能练出这身轻功来。”
那小二面色半红半白,却迟疑着不敢上前。那金甲大汉迈步抢上,大声道:“你这丫头还挺机灵,就让我金环蛇来会会你!”
他也是盘龙谷的谷主之一,排行第四,与那假扮小二的银环蛇是结拜兄弟,虽然他号金环,排行却在银环之下,银环蛇反倒是盘龙谷的第三把手。碧蛇因为排在第二,被派去单独对付聂阳他们。而清风烟雨楼的名号过於惹人忌惮,金银双蛇才会一齐动手。
银环蛇回想着刚才那一剑,心中隐约有些胆寒,伸手拉住金环蛇道:“等等,”
然後对那四个青年道,“你们上。”
那四个青年毫不犹豫地挥着长索走了过去。
云盼情面上还是带着纯洁无邪的微笑,双眼看着地上的那道茶水,茶水的痕迹变淡了许多,但还是能分辨出一道水痕的线。当第一个青年的脚踏过那条线的时候,云盼情慢慢伸出手,把剑鞘放在了桌子上。
“布阵!”
排在最後的青年大声下令,三个人一起散开,踏过那条线的那个青年却一动不动。
众人不明所以间,未动的那个青年身子晃了一晃,向前扑倒在地上。
银环蛇的瞳孔顿时收缩,他竟然仅仅看到了云盼情的剑轻描淡写的飞快在身前画了个圈子,而金环蛇根本没看出发生了什麽,那个青年就已经倒下。固然有他们被挡住了视线的部分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云盼情的剑实在快得惊人。
那三个青年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样就少了一个同伴,他们的阵势又没有操练过三个人的版本,一时愣在那边不知如何是好。还没回过神,眼前白影飘忽闪过,三人同时觉得颈上一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云盼情站在四个青年的屍身边,用手中古剑在地上画了一条线,笑道:“茶水干得太快,就按这条新线为准吧,你们三个,真是对不住了。谁过了这条线,谁便死。”
董清清看着四个生龙活虎的青年男子转眼就变成了四具死屍,而动手的就是这个看起来活泼可爰让人直想摸摸她的头的云盼情,顿时浑身发冷几乎要呕吐出来。
金银双蛇面色都是一变,银环蛇脱下小二外衣,露出身上银色鳞甲,沉声道:“兄弟,看来咱们这次要栽在这丫头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