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服饰十分简单,用料却是上等,就连脚下的靴子,也是翼州祥福瑞的御供名品。
这些事聂阳虽然不懂,鹰横天却是懂得,他面上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起身便要过来。
这时,那个男子开口道:“这位姑娘,我的兄弟发了昏,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姑娘就当看田某这张老脸,饶他一条狗命。”
听起来,这人竟和薛怜见过。
聂阳已经隐约猜到这人是谁,感到有些头痛。看了看云盼情,却发现小丫头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看来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田爷!小姐就在里面!干什么对他们这么客气!”
“田爷,小的这就去放上号炮,就算踏平了这间客栈,也要把小姐救回来!”
龙十九也恨恨道:“田爷,小姐是我的徒儿,你能忍我不能忍,她就算武功高强,我就不信她吃饭喝水穿衣睡觉都能防著我的手段!”
聂阳低低叹了口气,来人果然就是田义斌,田芊芊的父亲。
不说别的,单说刚才拉扯胖子救命那一下,就能看得出这些年来的江湖传闻有多么离谱。仁庄全靠门人保护云云实在可笑,恐怕这位庄主才是仁庄里武功最高的那个。
田义斌轻轻挥了挥手,街心那六人才柔是忍住不再开口,其中两个回身去看那胖子的情形。
“薛姑娘,南宫楼主近来可好?”田义斌退後两步,刻意让出了一个足以安心的距离,才开口寒暄。
薛怜缓缓把弯刀插入鞘中,微笑道:“我和小星也有多时未见,不过想来还是那个样子。”
田义斌哈哈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现在也难得出来一次,这里的事儿了结了,我便去看看他,看看他还记不记得我仁庄里的大锅菜粥是什么味道。”
薛怜道:“想来他也是不会忘的。田庄主,你这次带这么多人出门,想必不是来找我闲聊的吧。”
田义斌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叹道:“还不是我那不听话的三闺女,整日里给我找麻烦,就没有个能让我清闲的时候。薛姑娘,看在我这张老脸份上,请让聂少侠出来和我见个面吧。”
聂阳颇有几分尴尬的在一边抱了抱拳,露出惯用的和煦微笑,道:“不敢当,在下聂阳,见过田爷。”
田义斌目光一转,迅速的扫过聂阳全身,那锐利的眼神让聂阳一阵不自在,但还是没有回避,直视著他的双眼道:“令嫒确实就在此chu,田爷请稍待,我去带她出来。我们行镖在外,不太方便叫您的人都进去,还请谅解。”
多日和镖局那些人打交道下来,聂阳这些套话已经说得十分熟练,其实他也只是不愿让田义斌带人进去,一旦出了纷争,在这边也好解决一些,免得牵连到本就已经十分不快的两个正经镖头。
没想到田义斌摇了摇手,沉声道:“先不用,我想先和你谈谈。”
他回头对著那些人道:“你们先跟著小何回去,我在这边办完正事就去找你们。”
“田爷……”龙十九还想说什么,却被田义斌摆手堵了回去,只好跟著离开,临走还回头颇为怨毒的瞪了聂阳一眼,让聂阳颇有几分诧异。
虽然并不太安心,但此刻对自己的武功已经有了不少信心,聂阳和田义斌径直上了二楼,在最外侧的临街房间里坐下。
“不知田爷特地找我,所为何事?”田义斌坐下後便一直看著聂阳,神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却也让他心里一阵忐忑,便先开口问道。
田义斌长长叹了口气,向後靠住了椅背,露出一副颇为无力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才道:“我这人说话,一直都不太会绕弯子。坦白说,来找你之前,我已经把能查到的事情尽我所能得查了一遍。”
“哦?”聂阳微微挑眉,等著对方的下文。
“你是南宫家旁系聂氏後人,在杜远冉那里学了十几年功夫,就是为了替父母报仇。行走江湖後杀过十四五个淫贼,不过一直隐姓埋名,也没留下多少名气。”
聂阳缓缓道:“我本就不是为了出名。”
“找到第一个仇人後,你却娶了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镖局。这次走镖,我猜的不差的话,也是为了报仇而已。”
聂阳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杯热茶。
“如果你的人生只是为了报仇雪恨,那么,我想问你,当你的仇报了之後呢?你有没有想过你那时候要做什么?”田义斌也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聂阳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发现无从说起,邢碎影死後,他应该做什么竟茫茫然全无头绪,他只好按此前和董诗诗闲聊时的话说道:“那时我也没什么可做,找个地方住下,做个山野匹夫便是。”
田义斌哈哈一笑,沉声道:“傻瓜,你以为这江湖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今天你可以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将来你的仇人难道不会么?多少自称金盆洗手的人最後不一样被仇家杀的鸡犬不留,你难道不知道么?你有一身好武功,你的家人呢?像你这种人竟敢妄自成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聂阳有些微恼,淡淡道:“我今後如何,应该用不到田爷操心吧?”
田义斌听到这话,却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说道:“原本你和我确实没有关系,现在呢?”
聂阳心中一颤,面上有些变色。看起来,田义斌果然已经知道了田芊芊的事。
“唉……”田义斌半闭上眼,缓缓道,“我三个女儿,只有这个芊芊,让我最没有办法。她一直恼我,觉得她娘是因为我才去世的。的确,我一个粗人,对女人是有些不放在心上,所以阿青死後,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芊芊这几年给我惹下无数麻烦,我知道,她都是故意的。只是我没想到,这次,她竟然……”
聂阳踌躇了一下,说道:“田爷,你听到了什么,但说无妨。”
田义斌缓缓道:“我已经老了,走不动江湖了。但江湖那些破事,我却想不知道也难。芊芊离家出走,光说了一个要替天行道,我就知道,她已经成了天道的人。那时我就开始找她,天道那种组织,从我个人来说是非常不赞成的,尤其是那些容易冲动的年轻人,更是离他越远越好。可惜天道组织太过庞大,我的仁庄里想必也有人潜伏,所以一直都是有芊芊的消息,却总是差一步找到。我大致能猜到,他们想利用芊芊,来让我对付什么人,所以更怕芊芊因此遭了不测。”
聂阳心中暗想,当初的确要是一念之差没能挽回,田芊芊真的就已经难堪无比的脱阴而亡了。
“结果竟然被我发现,又是你们狼魂和天道之间的那些事情。”田义斌皱了皱眉,沉声道,“後面的事,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你们落脚的地方,我也是昨天才找到。”
聂阳微笑道:“天道的人告诉你的么?”
田义斌却摇了摇头,“不,这种借刀杀人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纵然他们其中有人会做,却一定不好意思对我说。告诉我这些事的,是摧花盟的人。”
“摧花盟?”
“嗯,那人的消息是怎么来的,他宁死也不肯说,所以我来的时候本也只是将信将疑而已。我那些人性子暴躁,想进来看看,没有等我,想必是和薛姑娘起了什么冲突,才有了刚才的事。”
“想对我说的,只是这些么?”聂阳疑惑的看著田义斌,不清楚他把这些和盘托出是为了什么。
田义斌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只是想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
他有些得意又像是自嘲的笑了笑,“我并不是呆子,我不管那些人有什么用心,我只是来看我的女儿,仅此而已。”
聂阳也向後靠住了椅背,也有些自嘲的笑道:“可我已经对你的女儿做过了什么,你能这么平心静气么?”
田义斌喝了杯茶,有些无奈的说道:“她还活著。在江湖上中了圈套的人,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不过等你报完仇之後,我想我还是会来找你的。”
聂阳看著他道:“不必,到了那时,我自然会登门拜访,为做错的事做一个交代。”
“好!”田义斌扬眉道,“敢作敢当才是男儿本色!只可惜此时无酒,不然我一定和你做个君子之约!”
聂阳笑道:“约定的话,不一定要有酒才可以。”
“说的是。”田义斌的脸上泛出一层红光,道,“那我田某人就和你约定,这次咱们两家之间的一切事宜,在那时之前都搁置不谈。到你登门拜访的时候,咱们一并清算。”
聂阳点了点头,道:“一定。”
田义斌端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咚的一声放在桌上,露出颇有几分复杂的微笑,起身拍了拍聂阳的肩膀,“记得咱们的约定,随便丢了性命的话,可就成了言而无信之徒了。”
聂阳心头一颤,隐约明白了什么,心头一阵暖意,想开口但不知从何说起,这时田义斌对著他微笑道:“现在,我可以去看看我的女儿了么?”
问清了田芊芊的房间,聂阳先进去把董清清带了出来,田义斌进去的时候,聂阳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挂著一抹明显的苦笑。
一见了聂阳,董清清就焦急的问道:“聂郎,诗诗她……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聂阳摇了摇头,道:“剑鸣把她也带来孔雀郡了。看起来,可能要在这里呆上一阵。”
董清清面带愧色,细声道:“剑鸣他……他实在是不懂事,聂郎你可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聂阳拍了拍她的背,微笑道:“等他知道真相,自然就没事了。”
他虽然这样安抚著董清清,心里却知道董剑鸣既然肯横下心抛开武当内功去练幽冥九转功,必然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再加上董凡恐怕火上浇油的用了些迷心惑智的法子,以後和这小舅子,恐怕免不了闹上一场。
而且若他真的心智逐渐混乱,董诗诗和他一起更久一分,就更多一分危险。
定力不足的人被那种阴虚欲火一冲,哪里还记得住什么伦理纲常,真要一个冲动,犯下了滔天大错,他董剑鸣一死以谢天下倒也罢了,董诗诗哪里还有颜面活在世上?
幸好如果没有意外,董剑鸣此刻应该还没到达,聂阳想那田家父女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说上多久,便先行去找到了鹰横天。
鹰大人果然不负所托,中北六州尽归北严侯管辖,不过一炷香功夫,孔雀郡六方城门官兵便都知道了,若是见到有腰上别这杏黄剑穗八卦剑坠长剑的年轻男子进城,便找人盯住後速速回报。
而城内二十六队巡哨衙役也在之後接到了同样的指示。
这样大的一座郡城里,这种方法显然比起自己独立大海捞针要好得多。董剑鸣若是还记得武当剑在人在的规矩,就总会被找到。
至於隐藏在城中的摧花盟和可能已经到了的邢碎影,聂阳则另有打算。
但聂阳没想到的是,官差办起没油水的差事并不那么可靠。
毕竟北严侯的腰牌并不能给那些官差带来多少银子,而城中那远近闻名的洗翎园,每年都要上下打点不知多少岁贡。
洗翎园的马车,在孔雀郡从来没有人检查过,一来一家窑子外送几个窑姐儿喝喝花酒,能惹下多大麻烦?二来随便检查万一惹到了哪家大人的相好,枕边风随便一吹,怕是就被打回家做农民去了。
所以那香气袭人的花簇马车一直开到了洗翎园後院,也没有一个得到命令的官差多看了那车一眼。
那剑稍有点见识的一听就知道是武当弟子所佩,武当弟子又怎么会随便坐上了妓院的马车?
但董剑鸣却就在里面。
一脸阴沉笑容的刘啬和被五花大绑塞住了嘴巴的董诗诗,也都在里面。
很快,三人就都进到了洗翎园北苑观星楼顶层大老板的私用住chu之中。
董凡对下人调教的很好,两个帮忙的龟奴从头到尾没有问一个字没有说一句话,只在刘啬小声说了句话後一齐点了点头。
摸索著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刘啬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