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和月儿之间的事情,也真的该做个决定了。聂阳叹了口气,长久以来的感情已经让他无法分辨那到底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若说让他娶自己妹妹为妻,他心里总是隐隐的觉得不妥,但若是想到月儿嫁给别人,心头又会忍不住一阵抽痛。
当仇恨被刻意的收藏起来的时候,纷乱的思绪就轻易地占据了聂阳的脑海。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任何和仇恨有关的事情,因为他还想休息一会儿。
只可惜,门外的慕容极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象征性的敲了敲门,便匆匆走了进来。
聂阳强打精神问道:“怎样?慕容兄打探到什么了么?”
慕容极面色凝重,坐在桌边喝了杯茶,才缓缓道:“找到了两个,却都已不是活人……”
聂阳心中顿时一颤,追问道:“是谁?”
慕容极沉声道:“其中一个是许鹏手下颇为亲近的副镖头,另一个……”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看周围留下的衣物饰品,八成是绿儿。”
聂阳心中一痛,啪的一声,竟把手里刚刚端起的茶杯捏得粉碎,“衣物饰品?”
慕容极看了看聂阳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两具尸体的头颅都被人割去,副镖头的身份也是从他脱下的裤腰上绣着的名字确认的。那女子死前曾遭多次凌辱,那副镖头应该脱不了干系。”
“割头……难道摧花无影吴延也已经来了么。”
想到至今还生死未卜的史夫人所遭遇的惨事,聂阳心中便愤懑无比。
“也不是没有可能,吴延很可能靠邢碎影的接引入了天道……那里还留下一个奇怪的线索,方舵主觉得可能又是陷害我们的手段。”
“陷害?”
慕容极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条白绢,上面歪歪的写着一个草头,草头的第三笔仿佛用力过度,一路拖出很远。
“这是从绿儿的尸身背后的地上发现的血书,乍一看像是她是知道在劫难逃,从……那里的伤口沾了些血,留下了指认凶手的线索。便是这一个草头。”
聂阳思忖片刻,缓缓道:“慕容的慕字起笔,便是草头。”
慕容极叹了口气,道:“不错。所以方舵主才会担心可能是天道在谋划一件大事。”
聂阳沉吟半晌,突道:“当时你们看到这草头,觉得是凶手刻意留下的可能有多大?”
慕容极谨慎答道:“如果是凶手栽赃陷害,那此人做事一定极其小心谨慎,几乎没有作伪的痕迹,因此最初我们都只能认定这确实是绿儿死前留下的信息。”
聂阳面色沉重的站起来,神情依然有些疲惫,但双目已经变得亮了许多,“慕容兄,带我去看看那两具尸体。想必,你们没有把它交给官府吧?”
慕容极点头道:“此刻附近三郡七府十二县的官差,全都在全力调查鹰大人的案子,送去官府,也没有任何意义。”
聂阳叹了口气,淡淡道:“好,我们走。”
云盼情有些担心的问道:“聂大哥,你不吃些东西么?”
聂阳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咱们还是去看完再回来吃得好。”
他果然说对了。
如果云盼情刚吃过东西,现在恐怕已经全部吐了出来。
她只看了一眼,就飞奔到了门外,角落里立刻传来她干呕的声音。接二连三的事情,终于让这看似坚强的小姑娘,渐渐显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聂阳忍住了胸中翻腾的恶心,上前两步,开始端详着面前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
里面原本站着的两人看到慕容极,立刻过来躬身行礼,道:“公子,这两具尸体已仔细检查过了。”
慕容极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说。”
“两具尸体虽然死状相似,但致死原因并不相同。男尸死前已被重手法震断了心脉,那掌力极为阴柔,不过功力火候不足,死后还是渐渐显出了掌印。另外葛先生从血中药性观察,这个男人生前应该是所中奇门毒药发作,才会狂性大发,将这名女子凌辱。女尸并无内伤在身,致命之chu便是那一剑断颅,奇怪的是这名女子死后身上却留下了无数伤痕,似乎是不想让人看出这女子身份。”
聂阳在一旁接道:“他说的不错,这女子不是绿儿。”
“哦?”
慕容极挑了挑眉,快步走到尸身旁边。
聂阳并没再多说什么,即便那身衣物是绿儿的,这死尸也绝不是绿儿。有过那么多次亲密关系的男女,即使是很细小的特征也已经足够判断,更何况这女尸被人用剑捣烂的股间依然还残留着细细的黑色毛发。
绿儿的下身,一直都是光洁无毛的。
“这两具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聂阳向慕容极问道。
慕容极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人,那人立刻道:“回聂公子的话,这是在西南角的陋巷后侧找到的,发现的人是捡拾垃圾为生的乞儿,因为并非丐帮弟子,我们给了几两银子堵了他的口。”
聂阳沉吟道:“西南角……洗翎园北苑观星楼,正是在东北角上。”
慕容极蹙眉道:“你在怀疑这次的事情不仅是在陷害如意楼,还是栽赃天道的手段么?”
聂阳轻叹道:“我只是想起,董这个姓,也是草头起笔的。”
孔雀郡中真正称的上一手遮天的,既不是如意楼,也不是隐秘在暗chu的天道,更不可能是远在百里之外的清风烟雨楼,而是洗翎园的大老板,董凡。
以他的财力势力,收买黑道上的一流杀手也绰绰有余,他为夏浩培养的少年死士想来不过是此人手下中微不足道的一群。但他在图谋什么?幽冥九歌?六百万两税银?还是说,他的背后,也有着一只看不见的手?
这人在江湖上追查邢碎影多年,如果说和邢碎影暗中有了来往,也不无可能。
只是这想法究竟是聂阳理智的猜测,还是仇恨所致凡事总想引到邢碎影头上,却连他自己也理不清了。
“你已经有打算了?”
慕容极端详着聂阳的表情,问道。
聂阳心中已然安定不少,思绪也渐渐平复,静脉内奔流狂走的阴柔内息也在睡梦中纳入了四肢百骸,他微微一笑,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男人身边没有女人的时候,不去逛窑子,岂不可惜。”
这里最大的窑子,自然就是洗翎园。聂阳救走董诗诗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再来。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不论什么样的窑子,白日里总是要歇业的,不光是忙碌了一夜不曾好眠的莺莺燕燕需要休息,那些迎来送往跑腿打杂的龟奴老鸨一样也要休息。按规矩,只要是懂事的客人,这种时候一般不会登门求欢。
所以,洗翎园北东西三苑,都变得死一样沉寂。北苑有大老板的私人居所,比起其他两chu,白日里还算多了些护院。只不过这些只有一身蛮力的凡俗百姓自然没有本事阻挡真正的武林高手。
虽然人已到了观星楼二层飞檐之上,聂阳还是有些疑惑。上次他孤身一人就能轻松救走董诗诗,可见这里也没什么高手,那董凡是如何杀入客栈的呢?莫不是他过于多疑想岔了路?
慕容极仍在继续追查失踪之人的下落,并未跟来,云盼情不放心聂阳独自涉险,服了两丸治疗内伤的药,陪他一起前来查探。
看着两个护院哈欠连天的走远,聂阳从暗chu小心的摸出,拔剑挑开了二楼窗户,钻了进去。
已经来过一次,聂阳轻车熟路的摸到了顶层,一路上仅有一个龟奴靠在楼梯拐角打盹,两个大活人从他面前闪过,他也丝毫不觉。
到了上次董剑鸣所在的房间门口,聂阳先是听了一阵,听不到屋内有任何动静,才小心翼翼的挑开了门闩。
门内果然空无一人,而且收拾得十分整洁。隔壁原本是刘啬居住的房间里,也没有半点动静。
“难道他们转移到别chu去了么?”
聂阳微感疑惑,弄开了刘啬房门,闪身进去。往床上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愣住。
云盼情随后进屋,顺手带上房门,顺着聂阳视线看去,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本就已经皮包骨头不成人形的刘啬已经得到了解脱,他的尸体都已僵柔,想必已经死去很久。但令人不解的是,他的五官显得极其曲,竟像是在死前遇到了什么极可怕的变故,让他这样已经生不如死的人,也露出了难以相信的惊愕表情。
他什么都看不到,那么,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聂阳走到窗边,用剑鞘翻弄着尸身周围,但一无所获。以刘啬的身体状况,要杀他实在不需要费什么功夫,自然也很难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
可究竟是谁要杀他?董凡?还是董剑鸣?可这两人不管哪个,都大可以早就下手……
刘啬的身上也看不出什么致命伤痕,恐怕还要带回去请如意楼的专门人士看一下,才能得出稳妥的结论。聂阳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看看从哪边带着这尸体比较方便离开,不料这一看之下,才发现大事不妙!
他们上来时直接进的二层,自然也没注意到一层背阴chu都有些什么,现在从这边看去,却是清清楚楚。沿着观星楼的底座,竟堆了满满半圈的炸药!那虽是开山破石所用的粗糙药筒,炸倒这一座小楼却也是绰绰有余。
他这一眼望下去,恰看到刚才还在楼中打盹的龟奴正打着呵欠点燃了一支火把,缩头缩脑的点燃了数丈长的引线。
“盼情过来!”
此时再也顾不得还有刘啬尸身在楼上,聂阳向云盼情大喝示警,毫不犹豫的夺窗而出,数丈高楼下面又是青石柔地,聂阳在半空一剑劈向飞檐,震得虎口发麻,缓了一缓下坠之势,就地一滚站定,仍然摔得他周身剧震,气血翻涌。回头云盼情也已经飞身跃下,聂阳强提一口真气,双掌一分托在她纤腰两侧,蹬蹬后退数步化去了冲力。云盼情到没摔到什么,只是被聂阳抱了个满怀,不免俏脸微红露出几分羞涩。
那龟奴一副没料到会有人凌空跃下的模样,吓得倒退了几步,转身就要逃走。
聂阳连忙放开怀中温香软玉,叮嘱道:“你去灭了引线。”
飞身追去。那龟奴才跑出不足两丈,便被聂阳一剑横在颈中,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叫道:“二位贼爷爷饶命啊!小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两多的碎银子……”
嘴里叫着,手哆哆嗦嗦的掏出几块碎银,赎命般举过头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聂阳怕有人过来,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拖到观星楼后堆满炸药之chu,冷冷问道:“说,谁让你炸掉这栋楼的?”
那龟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裤裆里一股骚臭,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答道:“回大爷的话,要不是大老板下令,我们做下人的哪儿敢随便搞这么大动静啊……”
“大老板?董大老板董凡?”
“没错没错,我们就这一个大老板,新老板年纪还轻,不让我们这么叫他。”
聂阳抬眼看着面前的观星楼,想不出为何要把这样一chu修建颇为费力的建筑夷为平地。他这边没有出声,倒把那龟奴吓破了胆,一连串说道:“大老板说这楼晦气,打算推了盖栋新的,小的堆好了炸药还上去检查了一遍,除了大老板说不用看的几层外,小的每间房子都看过没人,才下来打算点火的,小的真不知道大爷您在上面啊,您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小的养活啊!”
聂阳心中觉得隐隐有些不对,若是仅仅为了毁尸灭迹,大可不必毁掉这座小楼,董凡应该料不到聂阳会来查探,这一次爆炸,所要消灭的一定是一些他不愿留下的秘密。
“盼情,你看住这边,不要让人引爆了炸药,我再去楼里看看。”
云盼情点了点头,叮嘱道:“聂大哥,你小心些,这楼恐怕会有什么古怪。”
聂阳微笑道:“嗯,你等我。”
这次既然知道楼里已经没人,聂阳索性一剑砍开了门锁,从正门闯了进去。
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第二次回到一楼的时候,聂阳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迅速的冲到门外,自下而上数了过去。紧接着绕到了楼后,又数了一遍。
这楼前后挂着两块牌子,正门当面写着观星楼,字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从那边数来,共有四层,而转到背后,牌子上写着摘星楼的后门所在,却数出了五层房间!
云盼情看聂阳在楼外绕来绕去,心中也感到有些奇怪,问道:“聂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聂阳摆了摆手,沉吟片刻,从第一层窗外破窗而入。很快,又从第二层窗中探出了头,问道:“这是第几层?”
云盼情登时了悟,伸出两根青葱玉指,向聂阳比了一比。
这样一番试探,才发现顶层房间与第三层之间,竟然不知如何隐藏了一层向着背阴chu的屋子。如果所料不差,这一排屋中,想必就是董凡打算销毁的秘密。
聂阳再不犹豫,从顶层窗中倒挂而下,双手一推,真力到chu窗棂碎裂,飞身而入。
可到了里侧,才发现这一排窗内竟只是一条窄长走廊,两端各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门,想必是通往这楼中的阳显格局。
聂阳略一思索,沿着对窗墙壁轻轻叩击起来,果不其然,那一排墙壁正中,足有数丈之长内里中空。
这暗室看来并非为了防范什么高手,机关就在画轴之下,聂阳轻轻一转,墙上便无声无息的滑开了一个两人余宽的缝隙。
凝神屏息缓缓走入,屋内并无窗户,暗不见物,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聂阳从门边桌上摸到一管火折子,随手晃着,小心的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屋内的陈设随着摇曳的烛火渐渐清晰,里面的家具非常简单,一张柔软的大床,一扇玉石屏风,一个巨大的木桶,一张靠门的八仙桌,和一个巨大的糙木柜子。仅有这些的话,这屋子倒着实没什么特异之chu,但正是多出来的那些东西,让这房内充满了令人汗毛倒竖的诡异之气。
屋内的地上,横七竖八叠着十几个女子裸躯,四肢僵柔肤色青白,尸身上泼了一层油膏般的东西,看起来格外诡异。这些女子如何死的一时也看不出来,但每一个青春健美的娇躯,都被人割去了头颅。
这房间大得惊人,尸体占据了半壁江山,另一半却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散落堆满,凝神看去,有像是人皮一样的小块皮料,有红红白白的奇怪软块,有乱七八糟一团一团的乌黑头发,还有几张残缺不全的人皮面具。
吴延?聂阳立刻想到了这个名字,这么说,吴延原来竟和董凡有密切来往……聂阳突然觉得有些事情隐隐浮现出水面,而自己几乎已经抓住了那个关键,可偏偏就差一点,触摸不到。过于执着的思绪让他又一次把线索串联到了邢碎影身上——董凡如果认识吴延,吴延多半认识邢碎影,那么,邢碎影便又成了这次事件的最大嫌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