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可衣面色愈发苍白,强撑著说道:“哪里……哪里有那种功夫。”
孙绝凡轻叹道:“我本也以为没有的。可惜,就在前些年的江南大乱,我才从风师姐那里得到了一个无意间的消息。天女门这一代的弟子石静涵,被我师兄阴绝逸夺取了一身内力,也丧失了争夺门主之位的希望。”
聂阳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睁大了双眼,看著萎靡在地的花可衣。
孙绝凡一字字道:“阴师兄用的,便是幽冥九转功。”
她看著花可衣面如死灰的低下头去,继续道,“仇不平死前学会的,正是邢碎影从我这里骗去后自行钻研出来的九转邪功。如此一来,困惑我多年的事情也算有了答案。那三年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我始终在想,为什么?为什么邢碎影会那么巧合的出现在那时的我身边,为什么一切都发生的那么顺利。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背后操纵的,竟然是你夫妇二人!”
她一直平静的语气终于变得略微激动,“我在聂家做客之时,你夫妇恰好也在,我那时愚蠢,还道你夫妇都是好人,待我格外热情,原来,是做著这种齷齪打算!”
她的怒气终于从深潭中涌出,凌厉的目光尽chu,看到的倣佛又是当年那朦朧烟雨下的绝美江南。
“姑娘,若是这么站著,可是要著凉的。”
这温和而有礼的一句招呼,就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她的回忆深chu,此刻,盘旋著游走了出来……
“其实……从你告诉我仇隋就是邢碎影的时候,我就应该怀疑的了。只不过……我没想到,我确实没想到……”
孙绝凡的语气又归于平静,安静下来的深潭再度归于无波。
花可衣浑身微微发颤,也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神态已安稳许多,小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孙绝凡道:“就在小魏失踪后不久。那时我也确定,小魏出事,是因为你在三颗光雷闪上都做了手脚。现在想想,想必是邢碎影看上了魏家的寻踪匿行之法。”
花可衣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我和他的关係,为什么不把我揪出来。”
孙绝凡淡淡道:“我只知道,学了小魏身上功夫的邢碎影我根本找不到。有你在,至少我还有机会。”
花可衣有些惊讶的微微张口道:“即使我帮邢碎影害死你们,你也不在乎么?”
孙绝凡依然平静的说道:“我不在乎。那三年里,我早已不知道死过多少次。现在活著的,只是留给邢碎影的最后一条命。”
花可衣拉了拉袍子,竟觉的身上有些发冷,“你……你永远也抓不住他的。他比你聪明,也比你武功好。你不是他的对手,你永远也报不了仇!”
孙绝凡脱下了身上的外衣,丢在了花可衣身上,缓缓道:“天气凉了,穿上吧。莫要冻伤了身体。”
说完,她转身走到门口,不再看花可衣一眼。
聂阳一连串听下来,心中千头万绪,此刻见孙绝凡不再开口,终于忍不住问道:“花可衣,仇家和孙前辈的恩恩怨怨和我无关,我只想知道,我们聂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姓仇的?”
“没有!”
花可衣昂首道,“仇家和聂家几代交好,就连仇隋这义子也是由聂老夫人托给仇家收养的。我……我怎么知道他……他会去做下那种事情。”
“奶奶?”
聂阳皱起眉头,回想著那个在他幼年就已去世的慈祥老妇,好像听姑姑所说,他也是聂老夫人让父亲养育的义子,这么一想,他和邢碎影之间莫名的关係似乎又多出了一层,这年头让他一阵心悸,突然想到一个名字,开口问道,“你听没听过赢二石头这个名字?”
花可衣眨了眨眼,露出不似作偽的一脸迷茫,“这种村野乳名,我怎么会听过。这人正名是什么?”
“我不知道。”
聂阳盯著花可衣的眼睛,道,“我只知道他应该姓嬴。和邢碎影必定有极深的关係,甚至……可能就是他本人。”
花可衣有些气恼的说道:“这绝不可能,我问过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来姓什么。他被收养到仇家的时候年纪那么小,还大病了一场,一直都把自己全心全意的当作仇家人,要不是如此,那个顽固又臭脾气的仇夫人根本不可能留下他。”
“你嫁过去后,也没听他们说过于什么姓嬴的人的事情么?”
聂阳有些沮丧,但还是追问了一句。
花可衣立刻摇了摇头,“和仇家有瓜葛的武林人士没有我不知道的。绝没有一个姓嬴!”
孙绝凡突然回头,插言道:“聂阳,我不知道你追问这个的根据何在。
若是说姓嬴的,我在聂家待得那些时日里,倒是听老夫人说过一个名字。
但一来绝不是你说的人,二来……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花可衣皱了皱眉,说道:“你说的是烟雨剑赢北周?还是盘龙山的开天斧赢断玉?……应该不会是赢断玉,那人本姓英,而且是我过门那年才死在冷星寒手上,谈不上死了很久。可赢北周……只是失踪而已,也没人见过他的尸体吧……”
孙绝凡点了点头,道:“就是赢北周。那人练的是古剑法,在江南一带也曾算小有名气,四chu挑战最终败给南宫家后,就没有再在江湖中出现过。但那天聂老夫人提起他的时候,语气中却很惋惜的样子,私下聊天我问了起来,她才说其实赢北周已经死了很久了。”
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不过那种人在江湖的角落里每天也不知会死去多少,无人知道也很正常。”
聂阳心中一动,飞快的说道:“会不会……会不会是赢北周练成了武功,回来挑战时不小心死在爷爷手上,留下遗孤,奶奶只好托给……仇家照顾。仇隋心中其实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最后武功练成,才会来找我们聂家报仇!”
花可衣哼了一声,道:“若是武功练成回来挑战,自然会堂堂正正登门,各方均有见证。就算死,也赖不到对手头上。而且赢北周虽然不是什么剑术名家,武功名气总也在聂家人之上,要挑战也是找原本的对手南宫家才是。”
她转念一想,又道,“就算赢北周真的败北而死,仇隋也真的是赢家后人,为了这事把你们聂家恨之入骨,那以他的度量,你凭什么活到现在?就因为你是养子么?你可不要说你也和赢家有关,以你的年纪,出生之时,恐怕赢北周投胎转世的娃娃都已经会跑了。”
孙绝凡对这个新讯息颇感兴趣,一直认真听著,道:“也许聂阳的亲生父母,和赢家有密切关係也说不定。如此说来,邢碎影那些反常的举动也算是有了理由。”
花可衣冷哼道:“和赢家有没有关係我不知道。和仇隋倒是关係非浅。今年年初我还问过他,到底对聂阳是什么打算,他告诉我,聂阳的亲生父亲是他亲手杀的,但聂阳的杀母之仇也是他报的,他也没想好要拿聂阳怎么办。可见他们之间,根本就是单纯的上代恩怨而已。要我说,聂清远夫妇恐怕是因为聂阳才受了牵连也说不定。不然聂家还有些旁亲就在江南,聂清漪也好好地活在人世,你们难道认为以他目前的能力,无法将聂家赶尽杀绝么?”
聂阳紧锁眉头,心道花可衣说的也有道理,否则邢碎影没道理只是恨著聂清远夫妇和月儿这一家三口,而对聂清漪置之不理,聂老夫人不懂一点武功,独自居住离家很远,也不见有人来寻仇。
这么推测,竟然又绕回到了原点,无非是邢碎影的身世有了个较为清晰的脉络。
“孙前辈,您和我父母也算有过交往,你能想起一些什么有关的线索么?”
孙绝凡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只在聂家待了一阵而已。我和柳姐姐谈不来,没有深交。”
柳家……对了,还有柳家!聂阳突然想到邢碎影对聂月儿的仇恨大半来自她的母亲,可见这事和柳悦茹一定脱不了干系。
奈何柳婷不知所踪,就连询问也不知要问谁才好。
孙绝凡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说起柳姐姐,她和聂老夫人关係极差,全然不像婆媳。想来江湖中的女子终归入不了寻常妇人的眼吧。”
这话和邢碎影可以说全无关係,聂阳也只有随便听听,并未深究。花可衣的话不可尽信,也许她还知道些什么,只不过碍于孙绝凡,他也不好逼问。
花可衣见他神色不定,猜出他对自己半信半疑,哼了一声道:“聂阳,你们家的事情明明有个现成的人可问,何苦非要打我的主意。”
的确,聂清漪就在孔雀郡,聂家的事情普天之下怕是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知道在这里多待无益,聂阳一拱手道:“孙前辈,话已问完了,您若不嫌弃,不妨带著花可衣到如意楼那边,咱们一同对付邢碎影,总要容易一些。”
孙绝凡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想欠谁的人情,若是欠了,报了仇,我也没机会还。有我师姐帮我,已经足够了。你我各行其是,不论谁遂了心愿,也少许多无谓争执。”
凌绝世向著聂阳使了个眼色,聂阳只有点了点头,道:“那晚辈先告辞了。”
他本对孙绝凡印象不佳,直到今晚,才由心底恭敬起来。这个神如枯木的女人,比他想像的要厉害得多。
但同时他也忍不住暗暗心惊,孙绝凡的现在,很可能就是他的未来,一个被仇恨的魔爪一点点掏空的躯壳……
回到如意楼的据点,慕容极仍未就寝,而是就在院中等他。
正巧聂阳心中也是纷乱无章,索性叫醒了云盼情,把今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他们对李萧本就谈不上信任,知道他是天道中人后也并没有多大反应。而听到花可衣和邢碎影的关係后,两人才算大吃了一惊。
不仅慕容极的茶杯险些掉在桌上,云盼情也彻底清醒了,瞪大了水汪汪双眼不敢相信的盯著聂阳。
这些事情看似是重大秘密,但实际分析起来,却又得不到什么有用讯息。即便推测出了邢碎影身世的一个边角,对于他究竟要做什么却依然于事无补。
倒是慕容极思忖良久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邢碎影对你的情感,恐怕非常复杂。他杀了你的父亲,却又帮你的母亲报了仇,如果这两极都影响到你,那不管是杀你还是救你,对他来说都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这人心绪已经极不正常,聂兄,你今后更要加倍小心才是。”
聂阳心头一阵迷茫,不过心中无法减轻的浓重恨意倒是依然清晰,他缓缓道:“我没什么可小心的,我和他本就只有一个能活在世上。”
云盼情不愿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开口道:“聂大哥,聂姨那边,你明天不妨去问问看。她应该没有什么大碍,问过之后,说不定就不会这么云雾繚绕的了。”
“也只好如此了……”
聂阳点了点头,转嚮慕容极问道,“你在院中等我,想必是有什么事吧?”
慕容极苦笑著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聂阳:明日午后北郊松林,董诗诗和那个丫头,两个换你一个。白继羽。”
“在街口的暗哨,被人一刀割断了喉咙,这封信就放在他的尸体上。”
聂阳挑了挑眉,道:“换。龙家的私生女,留在这里也烫手的很。芊芊那丫头办事太过诡异,我怕万一控制不住,让姓白的帽子变了顏色,今后恐怕要多个天涯海角追杀过来的强敌了。诗诗和绿儿早一天回来,我也早一天安心。”
云盼情咬了咬嘴唇,问道:“聂大哥,你……是不是越来越容易控制不住了?”
聂阳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烫,清了清嗓子,才道:“这门功夫越来越邪,让我头疼得很。也不知道邢碎影当年是如何一路钻研下去的。”
云盼情面颊微红,啐了一口道:“那是个淫贼,练起来还不知多么乐在其中呢。你要是也那么……那么想,那才糟糕。”
聂阳苦笑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颇没底气的小声道:“应该不会。”
董诗诗的安危暂且有了著落,回到房中的聂阳仍在担心的却还有个董清清。在那种情况下仍想著去给她报讯,对于那个曾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来说实在是艰难无比的决定。
若是她就此音讯全无或是造了什么横祸,恐怕他此生此世,也再难心安。
他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心中只剩下仇恨,认为的所谓无情,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罢了,其实,他还是个会掛念他人,优柔寡断的凡夫俗子罢了……他轻手轻脚的躺在熟睡的田芊芊身边,紧锁著眉心,闭上了双眼。
他入睡后片刻,田芊芊张开了双眼,明亮的眸子里没有半点睡意。她侧身望著身边的聂阳,缓缓伸出手,用食指凌空抚摸著他的眉心,无声的叹了口气,翻过了身子。
一夜过去,晨曦下的孔雀郡,却从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开始了新的一天。
雄伟的城门下,很快就聚集了一群面带惊恐的百姓。他们交头接耳的小声说著什么,伸出手对著门楼指指点点。
离地数丈的门楼内侧,一柄血光闪闪的长剑把一具魁梧粗壮的尸体死死钉在了砖石之上。那尸身怒目圆睁,刚须竖立,正是死不瞑目的李萧!
他身上衣衫开裂,密密麻麻也不知留下多少伤口,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猩红,简直惨不忍睹。
尸身右脚上拴了一块白布,血痕书就八个大字。
“天道走狗,以儆效尤。”
同样用血写下的落款,是龙飞凤舞几乎破布而出的大大一个聂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