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冥途真幻(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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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丈高的山壁之下,被切断的花藤盘绕着叠成一片。加上天长日久的枯藤黄叶累积,成了一片天然的蓬松软垫。聂清漪坠崖而下,筋骨尽断,却反而因这层缓冲而不得立死。聂阳踉跄奔至,双目赤红的将她抱起之时,她一息尚存,圆睁着双目死死地盯着聂阳,唯一还能动弹的左手用力的握着他的胳膊。

她想开口,用她生命里最后的机会说出想说的话。但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切断了她柔软的喉咙,也切断了她的声音。

“姑姑……姑姑!你别用力,我带你回去……我这就带你回去,华姨能救你的,她一定能救你的!”

聂阳的心神已乱,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血色。

聂清漪的喉咙里徒劳的咕哝着毫无意义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人世,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可她连最后说话的能力也被邢碎影残忍的割断。

力气飞快的流逝,她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快要握不住聂阳的胳膊。

不能……就这样死掉……她摸索着回手握住了脖子边的匕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它拔了出来。

喷溅的猩红血雨中,传出了聂清漪生命中最后的嘶哑叫喊。

“不能……”

她只喊出了这两个字,眼前的世界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可她的双目依然大睁,无神的望着苍天。

聂阳抱着姑姑的尸体,缓缓跪在了地上,温热的血液从他的脸颊上流下,半边胸膛都被喷满了触目惊心的鲜红。他愣愣的望着聂清漪圆睁的双目,慢慢把她放在了地上。

慕容极在一旁担心的看着他,踌躇数次,才沉声道:“聂兄,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

他本想说节哀二字,可看到聂阳满是血丝的双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便如何也说不出这虚伪的规劝来。

他缓缓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姑姑的尸身,一直看着。

而眼泪,一直没有流下来,反而随着他气息的平顺渐渐消失。

“那个赵姑娘呢?”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聂阳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从地府黄泉传来一般。

慕容极回头看了一眼,道:“楼里那具尸体是赵玉笛。她去楼后,说要埋了他的尸首。”

“哦?”

聂阳缓缓转过身来,狐疑的盯着远chu的竹楼。

“她说,那是她的二哥。”

赵玉笛的妹妹么……聂阳捂住额角,整个头一阵抽痛,他不再去看身后的尸体,而是对慕容极道:“慕容兄,我再求你帮我件事。”

慕容极点头道:“你说。我这次出来,本就是奉楼主之命全力助你,只要力所能及,在下绝无二话。”

他向竹楼那边走去,步履沉重,语气却异常的平静,“求你找人帮我把姑姑送回隐居的地方,和我师父葬在一chu。顺便……也为我留一chu墓穴。”

“聂兄……你这是何意?”

聂阳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要是不能提着邢碎影的人头去拜祭姑姑,就劳烦你把我也葬在那儿。我到了下面,再去向姑姑请罪。”

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他!姑姑一定是想这么说吧。聂阳缓缓的迈着步子,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倒下。

他已没有任何倒下的余地。

“你没事了?”

赵雨净大步走了过来,蹲到溪边撩起清水洗着沾满黄土的双手。

聂阳不答反问:“赵玉笛是你二哥?”

赵雨净仔细的搓洗着手臂的皮肤,轻描淡写的说道:“不错,一个我没怎么见过,还要别人帮我认出来的二哥。”

她嘲弄的笑了笑,“果然,到了最后,我还是亲手埋下了所有的亲人。”

她看着自己已经洗净的手掌,缓缓的握紧。

“他为什么不杀你?”

站定在她的身边,聂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的狂乱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意透骨的杀气。

“我怎么知道。”

她甩了甩手,站了起来,她比聂阳低了不到三指,视线近乎持平,“你那姓柳的表妹落在他手里也有一阵,你要是有机会,为何不问问邢碎影为什么不杀她?”

柳婷?原来她也落在邢碎影手上了么……慕容极心中一惊,看向聂阳,却发现他脸上神情毫无变化,就像听到的只是一个外人无关紧要的闲事。

“他不仅不杀你,还把你放了。柳婷可还在他手上。”

也不知是心中生疑还是另有所图,聂阳的语气充满压迫,仿佛已把面前的赵雨净当作了邢碎影的棋子。

“他放了我,也许只不过是叫我传话而已。否则你要找到这里恐怕还得十几个时辰不止,他总不能像猴子一样蹲在山壁上等你。”

赵雨净气势丝毫不弱,道,“如果没有我,他要怎么让你知道,你那表妹正怀着你的孩子,被藏在不知什么地方等你去救。而他就要带人去清风烟雨楼,找你另一个妹妹下手。”

赵雨净一连串说完,却看到聂阳的面色依然毫无变化,忍不住露出些许吃惊之色。

“原来……他还在打着这个主意。”

聂阳喃喃自语道,接着话锋一转,“叫你传话,总不需要留着你一身内力。你那桃花功功效如何,既然你赵家女眷都有练习,你总该清楚。”

“若不是他们都没了命,我这身内力会归了家里的哪个男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赵雨净冷冷的扫了小楼的方向一眼,道,“邢碎影懂幽冥九转功,比他们这些莫名其妙的采补法子还要厉害,我嫂子第一晚就被他采干了内力女干尽了阴元,足足昏睡了四天才醒转过来。”

“你说这些是?”

她直视着聂阳双眼,不似作伪的说道:“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独独放过了我。他本已经制住了我,我也知道在劫难逃。可他在我丹田那边运了一下功,就起身走了。我知道你不会信,因为这事,连我自己也一直不敢相信。”

“他是要想留着我一样留着你去找她报仇么?”

聂阳望着她,面上闪过一丝讥诮。

“我杀不了他。”

赵雨净平静的说道,“以我的武功,我这辈子也休想伤他一根汗毛。”

“但我一定能找到一个可以杀他的人。”

她伸出手,缓缓的拉住了聂阳的手,“比如你。”

“自小将我养大的姑姑就这么死在我的面前,怀着我骨血的女人还落在他的手上。而我只能站在这里,像个呆子一样不停地问你,你觉得,我能杀他?”

聂阳的口气平淡无波,慕容极在旁听着,却觉得身上一阵发寒,心底隐隐觉得不妙,暗自着急,想着董诗诗或是云盼情中的哪个此刻要在便好,可为何在这儿的偏偏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你能。”

赵雨净一字字道。

“为什么?”

“因为你非杀他不可,因为他一定会主动找你,因为你也会幽冥九转功,”

她顿了一顿,道,“更因为他亲口说,这世上只有你能。”

“他说的话,几时也能做准了。”

聂阳虽然这么说着,但他面上的神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知道他没有骗我。”

赵雨净道,“分辨真话假话的直觉上,我还略有自信。”

聂阳把视线挪向一边,沉声道:“我知道你还有事瞒着我。我没办法完全信你。”

赵雨净淡淡道:“也许你杀了他的那天,我就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毕竟,我也不能完全信你。”

慕容极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突然觉得他们隐隐成为了一个整体,一个他无从介入的整体,象是两股冰凉的溪水,带着各自的寒意,汇合成清冷的一条河流。

“咱们走吧。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在慕容极忍不住开口之前,赵雨净先说了出来。

她从慕容极那里借了一支火折,将几根竹篱折下点燃,远远丢进了竹楼之中。

火光渐渐燃起,这与世隔绝的山坳之中,仅剩下了细小的噼啪火声,缓缓吞噬掉所有存在过的证据。

将来再有人踏进此地之时,断壁残垣之后,仅有一片孤坟。

便再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杜夫人被刑碎影所杀的消息当晚便传遍了孔雀郡中所有如意楼弟子的耳朵,原本为了不让董凡渔翁得利而对所有行动的约束也于同一时刻宣告终结。

如果邢碎影打算挑起天道和如意楼在孔雀郡中的恶斗,那么,他无疑已经成功。

已被确认是来追杀聂阳为李萧报仇的四十三名天道中人,包括其中十四名官差,一夜之间被杀的干干净净。而自翌日清晨起,如意楼也在五六个时辰内断断续续的付出了三十六名好手的代价。

不过一天工夫,原本车水马龙的市集大郡,就变得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寻常百姓开始对任何劲装短打甚至眉目间稍有江湖气的人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官府可不管死的人是不是已经投入了天道,他们只知道有人杀了十四名官差,在那不知是谁的某位大人的授意下,孔雀郡的这些血案,也统统算到了聂阳头上。

一时间,聂阳二字在孔雀郡中简直可比逍遥津后东吴父母口中的张辽。

不过这一切,他都还不知道。

在慕容极的劝说下,聂阳去了郡城以西一百三十里chu叫做西潘庄的村子,村中大约有百余户人,其中潘姓族长所居的大宅,便是他这次落脚的地方。

他强撑着吃了些东西,便一头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二十多个时辰。

醒来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云盼情。

“聂大哥,你总算是醒了。”

云盼情笑盈盈的用手上的湿巾抹了抹他的嘴唇,看她面色红润精神不错,想来内伤已经没有大碍,“诗诗姐芊芊姐还有绿儿三个谁也不肯去休息,守在这边争来抢去,活活耗了一天多,最后全都受不住了,这会儿恐怕睡得正沉呢。”

聂阳口中干涩,嗓子里简直要冒出烟来,他费力的咽了口津唾,问道:“你不去休息么?”

云盼情摇了摇头,回身把桌上一杯凉水泼掉一半,兑温后端来,微笑道:“我可没这在这儿挤着,她们去休息来我才来的,这才半个时辰,你就醒了。你说我是不是福星高照?”

聂阳勉强一笑,抿了口水吞下,“我……休息了多久?”

“我们大半夜偷偷摸摸到了这边时候你就在睡觉,昨天整整一天,到了现在,怎么也有二十个时辰了吧。”

“难怪……”

摸着空虚的肚腹,身上一阵发软,他苦笑道,“我也真不中用,这种时候,还能睡上这么久。”

云盼情摇了摇头,道:“华姨给你看过,她说你心神耗损过剧,内息又极不正常,睡上三天也有可能,所以我才叫她们轮流守着,哪知道你家那两位在这事儿上也要较劲,我看屋子里醋味弥漫,只好溜之大吉。”

“对了,”

云盼情接过他喝空的杯子,柔声道,“清清姐被薛姐姐带走了。薛姐姐说把她送到就回来帮忙。清清姐本来说给你留封书信,结果独个儿在灯前坐了大半个时辰,反倒把写好的两张凑到油灯上烧了。只留了句话,说你若是问起她,就告诉你。”

“哦?”

聂阳挑了挑眉,他着实没有多余心思再考虑这些事情,所以方才虽然也有疑惑为什么清清没有被提及,却也没往心里去,自然没有问出口。

“我知道你心情肯定差的紧,恐怕也顾不上问这些事,还不如主动告诉了你。”

云盼情笑了笑,回头走到门外,不知道冲谁交代了张罗饭菜的事情,接着回到床边坐下,道,“清清姐总爰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薛姐姐又不爰说话,害的她总以为这次要去做什么赴汤蹈火的大事,一副自己恐怕再回不来的样子。留给你这么句话,‘我家那个妹妹性子娇纵些,但人终究不坏,只盼聂郎不论发生何事,莫要伤了她才好。’”她把这段话学的惟妙惟肖,软软嫩嫩的口音也算是把这话中的莫名悲伤表出一二,“连薛姐姐都忍不住笑了。董姐姐又不是回不来了,等她回来再盯着你不就是了,你说她是不是担心的太多了?”

聂阳却没有笑,他坐起身摸着手臂上不知何时扎上的绷带,缓缓道:“也许你们才是误会了。她说的,恐怕是另一件事。”

“哦?什么事啊?”

她好奇道。

“应该是董凡的事。她只要问问诗诗,有些事她应该可以猜到。我原本还不敢肯定,既然她有这般表现,多半事情正如我和慕容兄所料。所差的,仅仅是确实的证据而已。”

聂阳疲惫的起身站定,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左臂则已无大碍,他拿起床头不知谁备下的新衣,披在身上,双目望向窗外的刺目阳光,眯起了眼睛。

“你是说……董凡背后的大老板?”

云盼情皱了皱眉,突然说道。

“原来连你也知道了。”

聂阳抬手挡了挡眼睛,道。

“诗诗姐说得,她被抓去那几天,见过那人,董凡对他十分恭敬。我问那人长什么样,她只说那人身材高大魁梧,一脸的大胡子,说话凶神恶煞,她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