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孤魂独盼(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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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州南界,几近龙江沿岸之chu,倚靠望舟山北,有座弹丸小镇,名叫舟阴。

这里不过数百户人家,青石小路,灰砖矮房,并无其他任何新奇之chu。镇上甚至连家客栈也没有,停驻于此的旅人,便只能借宿在热情好客的民家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朴实而寻常,一如房檐下遍布着水击凹坑的陈旧石板,全无引人注目之chu。

但舟阴镇,却是丰州最有名的地方之一,至少,对武林中人几可称得上是如雷贯耳。

只因镇上最大的姓氏,是谢。

谢清风、谢烟雨的谢。

与如意楼并称二楼的清风烟雨楼,便在镇南的望舟山上。

遥望那一片令人心醉的青葱碧翠,置身于媚润如丝的朦胧烟雨之中,无论是多么不解风情的蠢材,也会情不自禁的为这江南美景所惑。

可惜,如果此时聂阳不是坐在疾驰快马上,而是举着一柄竹骨油伞,携着另一匹马上的俏丽少女悠然漫步,才真是如诗似画的风流情景。

“聂大哥!等等。”

云盼情娇声一唤,扬腕勒住了马缰,水眸一转,娇躯骤然拔起,凌空美妙一旋,稳稳地落在了一家古旧店面门口,兴冲冲的跑了进去。

聂阳微微苦笑,也只好停下马蹄,耐心等待。

转眼云盼情便已跑了出来,手上拎着油纸裹好的一包东西,显然,又是什么零嘴甜食。

“好了,走吧。这些花的是你的银子,就算是你请的好了。”

她仅仅买了这么一包东西,便喜笑颜开一副春花初绽的模样,让聂阳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将来若是有人与她为敌,只要往零食里下毒接着全摆在她面前就是。她恐怕宁愿毒死,也不会错过这种专哄娃儿用的玩意。

也不知道聂阳和慕容极到底谈了些什么,明明祁英死后正是孔雀郡中如意楼势力压力最大的时期,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了要往清风烟雨楼一行。

这次并非诱敌,而是真心实意要来。

明里的说辞是要接差不多已经恢复七八成的聂月儿前来帮忙,可至少云盼情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骗过去的笨蛋。真要叫人回来,凭狼魂的传讯手段,不过是一封书信递到朗珲钱庄的事儿而已。

幸好聂阳也无意瞒她,出了孔雀郡,便将缘由大致告诉了她。

了解到聂阳与祁英一战最后骤然领悟的神妙变化竟然是脱胎自邢碎影之手,云盼情也不禁花容失色。由此,聂阳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身世很可能也是仇恨纠葛的重要部分,而聂清漪已撒手人寰,仇家的知情人也在那山谷中被杀的干干净净。

而有可能得到些许蛛丝马迹的两个关键人物,此刻竟恰好都在清风烟雨楼。

一个自然是与聂清漪共同生活较久,很可能从姑姑那里听到过什么只言片语的聂月儿。另一个,则是很早便以娃娃亲的形式被当作聂家儿媳寄养过很久的南宫家千金,南宫盼。

只不过,提到后者的名讳时,云盼情面上却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柔声道:“聂大哥,你若是想问些什么的话,怕是要叫你失望了。她……已经没办法告诉你任何事了。”

听到这话的聂阳却像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般,只是淡淡答道:“无妨。不论她是生是死,为了童年的旧情,我也该去看看她。毕竟,她也算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于是,快马奔驰了两天有余的二人,此刻已穿过了舟阴镇的青石板路,直奔向那峰浓翠山丘。

远远望去,一片碧海雨雾之中,已能隐隐看到古朴的竹楼一角。

但接近山脚,云盼情却改向西行,扬声道:“这边,这边!”

聂阳微皱眉头,问道:“不是在望舟山上么?”

云盼情摇了摇手,娇声喊道:“师父师伯是在那边没错。可咱们要先去这边。”

聂阳满心不解的调转马头跟在她马后骑进一条窄小石道,就听她在前面笑嘻嘻的说道:“稍微耽搁一下,就一下。我这么久没回来,总要先和师兄师姐们打个招呼,不然……不然他们可不会放过我。”

转眼间,就到了一chu颇具规模的宅院。古朴木门左右并无石狮镇宅,反而插了两把无鞘古剑,半刃入土。门上匾额写着三个几欲破匾而出的大字,镇剑轩。

云盼情颇为怀念的看向那院落,微笑道:“这就是我们学剑的地方。”

聂阳还没接腔,耳中就听闻一阵细微衣袂带风之声,一个鹅黄衫子嫩绿绸裙的丰美少妇轻飘飘飞纵出来,水汪汪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紧接着飞身落在云盼情身前,笑盈盈的一把握住她双手,脆生生的喊道:“呀,盼情,你回来了!”

云盼情笑眯眯的扑进那美妇怀中,撒娇般道:“还是二师嫂疼我,第一个早早迎出来。”

那美妇啐了一口,在她额上一戳,笑道:“少来这套,我不过是听到马蹄声出来看看。前阵子可有不少人鬼鬼祟祟来捣乱,烦的你二师兄出去清理了整整一天。”

她说着,斜飞眼角向着聂阳瞥了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又让谁都能听到,道,“盼情,这是谁啊?我知道你一心学你那燕师姐,可也不用学到这份上吧?出江湖头一遭回来,就都带着男人?师父可是要伤心的。”

云盼情连连摇手,道:“可别对师伯乱讲,这……这不是师姐夫那种啦。”

那美妇笑吟吟的看着云盼情双颊红晕,悠然道:“怎么,那你想说,这不是那个你打听了不知多少遍的聂阳?”

她说罢转身正对聂阳,微微颔首,浅笑道,“聂公子,久仰。”

聂阳心中一惊,忙道:“不敢。敢问您是?”

那美妇还没开口,云盼情已经抢着道:“这是我二师嫂,杜枫,人又漂亮,剑法也好。厉害得很。”

杜枫一拍她肩,笑道:“去,少来笑话我。明知我在你师兄手下走不出三招,连尾针都叫他拔了,没得蜇人,厉害什么。”

聂阳微微一怔,才想到这人可能是五六年前小有名气的杀手“毒蜂”可那传闻中为杀目标不择手段的阴狠美人,实在和面前这带着暖人笑意的娇媚少妇扯不到一块,不过出言询问大为失礼,他也就不再多言。

云盼情似乎怕一个两个都如杜枫这样盯着聂阳看个不休,一进院门,便道:“聂大哥你在院子里随便逛逛,我去跟师兄师姐报个平安,过会儿就来找你。咱们再一起上山找月儿姐姐。”

杜枫一扬秀眉,笑道:“怎么,不怕跟着撞见你的志邈师兄么?他这些日子跑前顾后,守着那新风狼形影不离,都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打算改投那边也混个什么狼做做了。”

聂阳略一思索,道:“舍妹不大懂得人情世故,若有举止言谈不当之chu,还请海涵。”

杜枫掩口娇笑,道:“这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没有你家妹子在这儿养伤,我那师弟可是一刻也不在楼里多待。就冲这个,她就是将整座山烧了,师父也绝不舍得说她半个字。”

听起来,聂月儿在这里倒算得上安然无恙,聂阳这才真正安下心来,微笑道:“盼情,你去吧。我到门口等你。”

一高一矮两抹倩影相依而去,以他耳力,远远还能听到杜枫真正压低了的调笑言语:“啧啧,盼情盼情,叫的好亲热。你这么带他回来,不怕师父揍他一顿么?”

揍……揍我一顿?谢清风?聂阳顿时觉得后背一紧,心想等云盼情出来,可要好好商量妥当才行。这要被这当世第一剑客误会了什么,那可是大大不妙。

这宅院门面虽然看似不大,内里却重重门户,chuchu别有洞天。他踱出门外回首望去,竟有种深不见底的错觉。

他绕到庄院向山一侧,本打算看看这里究竟有多大,却不料望到了一间草庐倚墙而建,正对一片池塘,几棵垂柳,周遭鲜花碧草延绵成片,也不知是何人所居。

他走近几步,仔细望去。池塘引自山溪活水,池边铺着几块长条青石,一块石上,盘腿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静静的拿着一杆钓竿,望着水面微波上的小小浮标。

看年纪,这老人着实不轻,恐怕是谢家的什么前辈高人,聂阳不敢冒失,便打算悄声退开。

“远来是客,小兄弟,不来给老头子个机会,略尽地主之谊?”

那老人微微侧头,微笑说道。

聂阳微一犹豫,笑道:“是怕惊扰了前辈雅兴。”

“不妨。”

老人挥袖在身边青石上拂了一拂,道,“过来坐。胆小的鱼儿,老头子不屑一钓。”

好像这世上还有胆大的鱼儿一般。

聂阳心知云盼情还要一时半刻才能出来,既然是清风烟雨楼的前辈高人,总不至于心怀叵测,便大步走去坐到了老者身畔,“小子聂阳,打扰了。”

老人白眉微扬,侧目望了他一眼,略带几分喜悦道:“云丫头回来了啊……人老了不中用,竟没听到。这丫头,又是先去巴结师兄师姐,也不记得先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少了她来揪上几揪,老头子的白胡子,都多的心烦了。”

他嘴里说着话,手腕突的一抖,水面下鱼线猛然一颤,哗啦一声,一条半臂长的鱼儿直挺挺飞了出来,噗通落进老人身边竹篓内。

看那肥鱼出水后一动不动,竟好似被从水下打飞出来便已毙命一般。

聂阳不便置评,只好道:“盼……云姑娘一定没忘,想来一会儿就来见您了吧。”

老人斜过目光,上下将他打量几遍,道:“丫头大概想亲自带你来见我的吧。你先晃了过来,倒也是机缘。”

老人目光中略带一丝怀念,缓缓道,“你可知老头子是谁?”

聂阳垂头避开他的目光,恭敬道:“晚辈不敢贸然揣测。还请前辈明示。”

他心里有了几个猜测,最可能的便是两位楼主的父亲谢君安,可江湖传闻谢君安自幼弃武从文,断然不可能有这老人方才内力雄浑的一手“钓技”另外几个名字则毫无根据可言,他自然不肯说出口来。

不料老人却说出了一个他绝没想到的姓氏。

“我是南宫盛,”

老人的唇角漾起了一丝笑意,很满意聂阳压抑不出的惊讶,“丫头应该跟你提起过,我那苦命的孙女吧?”

“南宫前辈。”

聂阳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叫的这么客套生分,是否失当。

毕竟,若是没有当年那场意外,安定下来后的聂清远接回南宫盼生活至今,他肯定也要叫这老人一声爷爷。

“我和聂家,还真是差了那么点缘分呐。”

南宫盛叹息般说了一句,手腕一沉,又是一条大鱼飞出水面。

难怪云盼情非要先来这边一趟,原来是存了让自己先见见南宫家人的心思。

如果南宫盼已不在人世,对两家之事,恐怕不会有人比这位老者更加清楚了。

只是……要如何问出口呢?在心中斟酌措辞,聂阳一时也想不出怎么才能不嫌突兀。

南宫盛好似看出了聂阳心中犹豫,兀自开口道:“当年我初见你时,你才刚刚学会走路,时光荏苒,你已是相貌堂堂的青年才俊了。”

聂阳忙道:“前辈缪赞,愧不敢当。”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前辈,晚辈冒昧问一句,当年两家定下亲事,究竟是什么情形?小子年幼,很多事情实在是记不得了。”

南宫盛悠悠一叹,手腕一扬,将钓钩收了回来,聂阳这才看清那鱼线上拴的竟是一枚满是绿锈的铜钱而非鱼钩。

“我这孙女一生都与她母亲一样,正应了红颜薄命四字。”

南宫盛缓缓将鱼竿收好,唇角泛起一丝苦笑,站起身子舒了个懒腰,缓缓道,“我知道的,都对云丫头讲过,我不知道的,盼儿也必定私下对云丫头说过。你有事情想问,问她更合适。”

他转身向那间茅草屋走去,道:“老头子中午烧鱼,你和云丫头记得过来尝尝鲜。”

我已是个老人,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已不想再提。这句话南宫盛没有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那苍老的双眼中流露的哀伤,已足以打消聂阳追问的念头。

也许,云盼情带他过来,也只是为了让这老人看看,看看他没能把握到的一段未来。

直到此刻,聂阳才真正对南宫家的事情有了一丝真切的感觉。那个在回忆中仅剩下残破片段的女孩,由她的祖父宣告了真实。

作为世家旁系,聂家近五辈中就有三代与南宫家结亲,聂阳祖母聂老夫人,便是南宫家的庶出。由此看来,同样出身不好的南宫盼,多半便是老夫人做主决定的婚事了。

原本以为这些事已经无迹可寻,不曾想,知道一切的那个人,竟一直就在身边。

盼情,你究竟还瞒着多少事?聂阳怅然盯着池塘泛着微波的水面,一时心中有了几分失落。

“哎?你怎么自己先跑到这儿来了?老爷子呢?”

云盼情远远过来,笑盈盈的左右看了看,道,“你没碰上老爷子么?”

“南宫前辈的话,我已经见过了。”

“哦……”

看出聂阳神情有异,云盼情吐了吐舌尖,忙道,“那你在等我会儿,我去跟老爷子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