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孤魂独盼(2 / 3)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说罢,一溜烟奔进了茅屋之中。

“臭丫头,出去野了这么久,总算舍得回来了?”

聂阳在外听着老人话中压抑不住地激动,隐约明白,这寂寞的老人,分明已经把云盼情当作了孙女一般看待。两人丝毫不似武林中人,拉拉杂杂的,净是在说些闲事。

到了最后,云盼情嘟囔着抱怨道:“老爷子,您怎么能拆丫头的台啊。人家又不是有心瞒着聂大哥,你这么一说,反倒成了我故意不告诉他一样。”

“啧,跟老头子这儿你还装什么傻。你明明就是故意不告诉他。你不就是气他想不起盼儿了么?他那时候才多大,还记得才是怪事吧?”

“别任性了,他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吧。你要是真不想让他知道,也不会特意去找他了不是。”

云盼情似乎知道聂阳在外能听到他们的对话,略显委屈的说道:“老爷子,真不是丫头不想说,他想知道的事儿,丫头不清楚,丫头知道的事儿,他不关心。他现在,一门心思就剩下报仇雪恨了。”

南宫盛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接着低沉的笑了起来,缓缓道:“丫头,这就是江湖。别被那些什么行侠仗义的传说骗了,江湖人的动力,本就离不开利益、名声、权力和所谓的爰恨情仇。江湖就是人心,而人心,本就如此。更何况,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么?”

云盼情似乎叹了口气,接着故作精神的笑道:“是啊,要不丫头也不至于累死累活没得休息啊。一会儿去见小姐,丫头可要好好抱怨一番才成。”

“呵呵,去吧去吧,你不在的时候,盼儿一定非常寂寞了。别在老头子这边耽搁了,早点跟你师父师伯请安去吧。记得,过午过来喝老头子的鱼汤。”

“一定记得,您放一百二十个心,丫头还没顾上揪您的胡子呢。”

出了茅屋,云盼情瞥了聂阳一眼,二人此刻对视,神情都有了几分变化。聂阳不知如何开口,反倒云盼情大大方方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笑道:“聂大哥,明明耳朵那么好用听得清清楚楚,还站在这儿干嘛,咱们上山去见我师父师伯,中午回来喝鱼汤,怎么样?”

聂阳自然只有点头。

看来,云盼情并没有刻意隐瞒,她所知道的事情,可能真的与他报仇之事并无干系。

但现下情形已有不同,任何可能涉及他身世的蛛丝马迹,他都不愿放过。等到合适的时机,也该好好的问问她了。

而且,他也有些想要知道,自己当年,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两匹好马,就留在了镇剑轩中,此后山道陡峭难行,也没有骑马的可能。

两人一路沿山拾阶而上,并不施展轻功,不时左右观望,更像是前来游山玩水的旅人。

到了山腰,树茂林深,原本还能隐约看到的竹楼一角此刻反而隐没无踪,石阶遍布青苔,无比滑溜,看来若没有几分轻身功夫,上山给这二位请安也要冒着摔跟头的风险。

云盼情倒是轻车熟路,在光滑石阶上不仅没放慢步子,反而一蹦三跳更加活泼,抬手折下一枝叫不出名的小花,在身前甩来甩去,与平时大有不同,到更加符合她那带着三分稚气的可爰面容。

聂阳可不如她那般熟练,只有小心稳住下盘,快步跟上,几次脚下一滑,都是靠轻身功夫迅速定住身形,尽管落在后面,还是忍不住面上一红。

到了一chu岔路,云盼情突然停下步子,聂阳在后停的匆忙,险些一头撞上面前罩裙中丰盈初显的紧致臀尖。她回头道:“聂大哥,你说,咱们是先去见我师父师伯,找你妹妹呢,还是先去看我家小姐?”

看来,这两者并不在同一条路上。

如果是早些时候,他定然是毫不犹豫要先去见了挂心已久的妹妹,但此刻,心中那种冲动却无疑指向了那个有缘无份的女子。

“咱们……先去看看她吧。”

云盼情听到这句话,脸上又绽放出了柔和的微笑,“好,这边。可小心些脚下。”

这次,她伸出了手,拉住了他。

她的手很小,很软,只有掌心隐约感觉到的柔茧残痕才能让他感觉到这是一只用剑的手。

但他知道,这只手的主人,并没有一颗用剑的心。

也许正因如此,爰惜弟子的谢清风才不惜将自己的佩剑交给她,靠兵器之利弥补这不足。

绕过了几chu没有石阶的山坡,趟开了一片灌木,二人骤然转入一chu半山浅凹之中,一道小溪斜冲而下,将内凹的这片平坡割分为二,溪畔长满了野花野草,不似有人打理,一片纯然景象。

而就在这似无人迹可寻的天然草坡尽头,背倚陡峭崖壁,静静坐落着一座简陋土坟。

黄泥为丘,花草为环,一条青石竖立,两株桂树在旁。

聂阳心头莫名狂跳起来,他松开云盼情的手,快步走向那清冷孤坟。

那条青石墓碑,阳面则刻着清秀工整的七字“徒望聂门南宫氏”右下一行小字“孤魂一缕自立”“这……这字是她亲手写的?”

明明是疑惑,聂阳却仿佛心底本就已有了答案。

云盼情点了点头,“小姐一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早早写好了这些。她说,若不移坟迁土,这块墓碑,也就不必换了。”

口中说着,她碎步走到坟前,将怀中的油纸包放在地上,恭恭敬敬的俯身跪下,叩了三个头,柔声道,“小姐,情儿回来看你了。”

聂阳轻轻抚着碑顶冰凉的石面,心中知道,聂家以亲眷之情待她,她却不能擅自以亲眷自居,说的移坟迁土,自然是指若是有朝一日聂家有人顾念往昔之情,追一个名分,将她接到聂家墓园安息,总算也不再是孤单一人。如若不成,那便在这山明水秀之地,孤魂独守。

胸中一阵酸涩,回忆中那张秀美温婉的面容却如何也无法再次变得清晰,他垂下头,缓缓道:“等一切事了,若我还有命在,一定过来接你。将你忘了,是我不对,九泉之下见了面,我一定向你好好赔个不是。”

云盼情却并无太明显的伤心之情,反而微笑道:“聂大哥,小姐可希望你长命百岁来着,你说的这么不吉利,小姐听了可要难过。”

聂阳缓缓转过身来,席地而坐,仰首望着云盼情,轻声道:“盼情,你不急着去见二位楼主吧?”

云盼情摇了摇头,“不急,见了也是挨骂,何苦巴巴赶去。”

“那……你现下可愿对我讲一讲,你和她的事情?”

云盼情默然片刻,却道:“聂大哥,你打算给小姐换块什么墓碑呢?”

聂阳一愣,回身伸手抚着石碑上的字刻,道:“至少,我要去了这徒望二字。既是我来接她,下面也要换成‘无福愚夫聂阳敬立’。不知她会不会答允。”

云盼情微笑道:“想来小姐是不会反对的,我陪着她这么些年,都没听到她说过一个不字。”

由此拉开了话头,她不紧不慢的,既像是在讲述,又像是在回忆一样的说着。

“其实,我并不算是南宫家的丫头。当初把我买下的,是聂老夫人。那时聂家的噩耗刚刚传到,小姐一病不起,聂老夫人也大受打击,本想单买个手脚勤快方便使唤的下人,却可怜我父母双亡又年幼无依,若不管怕是要被卖入娼馆,才多付了十两银子将我赎下。我那时身子骨弱,年纪又小,与其说是买了个丫头,倒不如说是新添了个麻烦。”

“我记事虽早,终究年纪太幼,每日做的,也只是陪着小姐,逗她说些话,有时还要她反过来照顾我。那阵子我就记得一件事,小姐每天说得最多的,便是期望你们聂家兄妹的平安无事。一直到确切的讯息传来,说你们兄妹二人被影狼夫妇救下,并未出事,她总算才安下心来,身子也一天天见好。”

“聂老夫人过身后,我和小姐一道被接回了南宫家。小姐不仅是庶出,母亲还和南宫家的长辈闹得很不愉快,连带着,也害小姐受尽了白眼。那次回家,也依旧是住进了偏院的荒宅,只由我们两个自生自灭,相依为命。”

“我和小姐原本是打算干脆搬回聂家,守着聂家留下的宅院,等着你们回来。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实行,就赶上了南宫家分崩离析的那场动乱。我一个小丫头,不知道到底家主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诺大的一个家族,赫赫有名的一个武林世家,就那么一夜之间,散了。”

“老爷子为了小姐,破誓回了一趟南宫家,将我们接到了小姐母亲的娘家。算是安顿了下来。虽然顾忌老爷子武功高强,可那家人还是记恨夫人是因为小姐难产而死,尽管有吃有喝,我却知道,小姐不开心。没人的时候,便总是对我说,不如收拾东西,去杜先生家吧。”

“我那时还小,觉得只要跟着小姐,去哪里都可以。可她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去。她说,她怕害了你。小姐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煞星,她生下来就害死了母亲,周岁回到南宫世家,父亲为她与人拼斗一场,内伤不治。流转到聂家寄住,还不足年,悉心照看她的一个姨娘便抛下了不足周岁的儿子,投缳自缢,死的极为蹊跷。连尸首,都没能葬进聂家墓园。后来与你结了童亲,不过几年,就发生了……那次惨案。”

“本想在那家中勉强度日,怎知道天不遂人愿,家中一名父辈表亲忽染恶疾,四chu投医无果,便把主意动到了冲喜头上。小姐那时才十岁过半,却被那年过二十的表哥选做了目标,要纳为第三房姬妾。于是,我俩只好偷偷逃了出来。”

“那之后半年多,发生的事情我都记不大清了,我染了重病,又恰赶上龙江洪灾,每日里吃的喝的,反倒要小姐伺候。我知道,小姐带着我,一定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付出了多少代价,可我后来问她,她从不肯对我说。她只说,那是我若是死了,她也不想活了。救我,其实就是救她自己。”

“天可怜见。我们两个就快要熬不过那年夏天的时候,总算是遇到了救星。老爷子苦苦寻找我们,也拉下了脸面求了所有能求到的帮手。找到我们的,就是我现在的大师兄。那之后,我们就到了清风烟雨楼。”

聂阳一直神情凝重,听着这二人遭遇,面色愈发紧绷,直到听到此chu,才稍稍缓和。

“我师父师伯择徒极严,却因为欠下的人情债,而不得不收过几个徒弟。我便是其中之一。其实,本应该是小姐。只不过小姐生性淡泊,在南宫家时也未学过一招半式,便认我做了姐妹,将这机会转给了我。”

“练武苦的很,我那时受不住了,便去找小姐哭上一场,和她说会儿话,心里才能好受一些。可我……”

云盼情说到这里,才第一次顿了一顿,喉间竟有些哽咽,“我竟没发觉,小姐她……已经……已经无力回天了。她只是瞒着我,一直都瞒着我,没叫我知道。她……她在龙江沿岸的时候,为了救我……身子染了病,再没治好的机会了。”

“聂大哥,如果我一条命可以挽回这一切,我真宁愿最早我便已经死了。小姐她……小姐她嘴上虽然不说,可她心里难过,我都知道的。多少次她夜里做了噩梦,说的都是向聂家道歉的话,直说自己对不住你们,辱没了聂家门庭。”

云盼情女干了女干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继续道:“那时我见过华前辈一面。老爷子费尽了心思,不惜颜面扫地向侄子哀求,才请动了这个医术过人的侄媳。那时我在门外偷听,只听到了个大概。华前辈似乎是用金针飞穴的法子,强行封住了小姐身上的恶疾,叫那些溃烂不至于蔓延太快。这么一来,总算是给小姐延出了五六年阳寿。”

“我想替小姐做些什么。做些什么都好,只求她能开心。她告诉我,她的命数已定,而我的人生才开始,她将她的命托给了我,从今以后,要我连她的份一并好好活下去,开开心心的,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可我知道,她还有心愿未了。她还记挂着以前的那个玩伴,本该是她夫君的人。”

“就是从那时起,我像疯了一样的练武,我想早些时日出师,赶去杜先生那里,早些请你过来,见上小姐一面,告诉她,你过的很好,这样,她也就可以安心了。”

云盼情垂首看向自己的掌心,苦笑道:“可我最终,还是没有赶上。”

“小姐去世前,我陪了她一天一夜。她一直在回忆从前的事情,回忆了很多。她说的事,都那么快乐,就像她只记得这些一样。而她吃过的苦,遭过的罪,忍受的屈辱,都一个字也没有提。”

“小姐临终前,认认真真地托付了我一件事。便是要我帮你报仇。她说,她知道你的性子,若是没人劝着,必定会让仇恨毁掉,搭上自己的一生。念在一场未尽的夫妻之缘,她希望我能替她照看着你,不要成了仇恨的牺牲品。”

“后来,我听师兄说起你出江湖的消息,便开始托人打听。总算到了师伯准我出山的时候,就一路调查了过去。那时我才发现,你已经成了小姐所担心的样子。说实话,你和小董姐姐成亲的时候,我心里是有几分矛盾的。既为了被你忘却的小姐感到不忿,又为了你那更为人性的转变感到安心。所以我才决定,这些事,等到你到了小姐面前的时候,再说给你听。”

她轻轻女干了口气,眨了眨有些发红的大眼,轻声道:“这便是我和小姐的事。并没什么好听的,也没什么你想听的,是不是?”

聂阳并未答话,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墓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在冰冷光滑的石面上抚摸着,也不知坟冢内的那一缕孤魂,此刻是否还一如曾经那般温柔关切的看着他。

似乎是并不想让满溢的情绪泄露在云盼情眼前,聂阳突然站起身,转过去面对着墓碑,双手撑着石碑低下了头。只能隐隐看到双肩在微微颤抖。

默然片刻,他才转过身来,面上已经恢复了如常的平静,他清了清嗓子,柔声问道:“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关于我的事?”

云盼情微蹙秀眉,沉吟道:“她经常会说起你,可都是些没紧要的事。她说你自小就没有母亲关心,看了令人心疼。还说起过聂老夫人对你格外疼爰,原本那次搬家,要不是身体境况不佳,还想要把你留在身边不叫你养父母带走。呃……还有都是些与你幼时共chu时留下的残碎印象。说不说,也都无关紧要。”

似乎是想起了南宫盼提过的聂阳幼年什么趣事,云盼情面上微微一红,低头微微一笑。

“看来……关于我的亲生父母,始终还是要从长辈身上问起了。”

同龄人那时侯都还是孩童,即便知道什么,也早在时光长河中洗沥殆尽,不可捕捉了。还不如午饭时旁敲侧击的问问南宫盛,兴许能知道些什么。

“那,咱们走吧。也该去见我师父师伯了。”

云盼情抬眼看了看天色,轻声催促道,“你还有什么想对小姐说么?”

聂阳沉默片刻,一手抚摸着墓碑顶端,一手拉过云盼情的柔荑放在碑上,沉声道:“我……也许这么说会辜负你的美意,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盼情的使命,就到今天为止吧。父母血仇,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即使是我的妹妹,我也不打算让她插手。你的好意我记在心里,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至于盼情,就让她带着你未尽的命数,替你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吧。”

云盼情有些吃惊的抬头望他,小声道:“聂大哥……你这是,嫌我碍你的事了么?”

应该是又念及了心中血仇,聂阳的神情又变的不可捉摸,他微微摇头,道:“你已帮了我很多。但有些事,不狠下心,终究不会有一个结果。我不想看你为了承诺下的事情难过,不如,就此卸掉这个包袱。”

他不等云盼情回答,便抢着道,“咱们走吧,时候不早了。今后若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到时你若还愿意,就再对我讲些她的事情吧。”

说罢,聂阳毅然转身,大步走向了来时的路。

云盼情微启樱唇,想要唤他,却终于还是没发出声,默默的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两步,又回首望了那墓碑一眼,喃喃低语道:“小姐,你放心,情儿不会叫你失望的。”

如此说着,她略带稚气的小脸上,渐渐浮现出坚毅的神情。

她伸手握住腰间清风古剑,不再停顿,轻飘飘的追了过去。

半山势缓之地,有一片茂密翠竹,石阶到此转为卵石小道,曲折蜿蜒引向竹林深chu。行入百丈有余,地势骤然平坦,沿着一片峭壁铺开,好似天神掣斧下凡,在这山间凿出一片开阔。

背倚几颗参天古松,两栋并肩座落于细竹围篱之中的清雅小楼蓦然落入眼帘,无牌无匾,篱笆之内还有几块农田,种着碧油油的青菜。

聂阳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两栋朴素无华的竹楼,突兀问道:“盼情,你方才提到过聂家有位投缳自缢的姨娘,你小姐有没有对你说过她的事?”

云盼情未想到他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思忖道:“没有,她只是略略提过一句,那时她还不记事,这事也是聂老夫人不时向她说起,才记在了心间。她到是说过,聂老夫人每每提起那个姨娘,便黯然神伤默默垂泪,想必,应该也是个亲眷才对。”

聂阳紧锁眉心,轻声道:“我在想,那个遗留下的一岁男童,是否就是我。”

云盼情啊哟一声掩住小口,语音微颤道:“那……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如此,那便怪了。邢碎影口口声声说为我报了杀母之仇,若我母亲是投缳自缢,要如何报仇?”

聂阳心思显然极乱,目光闪动愈发冰寒。

云盼情忙道:“聂大哥,那人的话能有几分可信,你若太过在意,又要着了他的道儿。你可千万别再被他牵住鼻子了。”

聂阳默然片刻,点头道:“嗯,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既然那位姨娘已经无从追查,这猜测也就毫无意义。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