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游魂暗鬼(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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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聂阳并不太过清晰的印象中,顺峰镇一直都是个平和宁静的地方。镇上唯一的武林人士,就是他们聂家,唯一的武馆,也只是由他们家的一个堂亲教些强身健体的法门。

而今却大不相同。

还未从田野走入小镇边缘,聂阳已看到至少四个身负武功的人,装作寻常百姓出现。

而进到镇内,才刚过南北大道边的迎路客店,他就发现了一个并不难猜到身份的人。

这让他情不自禁皱起眉头的,是一个靠在路边枯树上的郎中。那郎中约莫四十多岁,黄面黄须,双颊凹陷,四四方方的药箱放在脚边,药箱硕大无比数尺见方,八角包着铁皮,仿佛能将他整个人装进其中。

那郎中边上靠着一杆白幡,写着血红四个大字“悬壶济尸”。就见他手上拿着一方白帕,不时抬手按在口上,双肩猛然抖动两下,咳得颇为厉害。

不必聂阳费心猜测,就连不曾行走江湖只是对武林中人有所耳闻的聂月儿也低声道:“这难道就是那大难不死的痨病鬼?”

昔年薛屠子杀遍江湖名医,单是杏林盟内的挂名大夫就几乎被他屠戮干净,只有为数不多几人幸免于难。而其中唯一一个靠武功逃出生天的,便是当时人称“辣手回春”的焦枯竹。

此人既是杀手,也是名医,三十六路枯骨搜魂手杀人无算,一套碧竹录亦救命无数。

震动天下的杏林杀劫之后,焦枯竹受了极重内伤,苦心自救保住性命,却难以修补亏损肺脉,落下痼疾,自此改号“痨病鬼”,将碧竹录付之一炬,不再行医救人,那一条悬壶济尸的血字白幡,也便成了江湖一道阴煞风景。

聂阳拉着月儿快步走过,低声道:“看形貌打扮,多半是他。此人闭关多年武功大进,自然不必改头换面。”

“他孤家寡人一个,难不成还想染指这六百万两银子?”月儿侧头回望一眼,疑道。

六百万两官银纵然是一般的帮派势力,也未必能安然无恙全部消化,焦枯竹在此守候,必然别有所图。

聂阳倒是能猜到一二,他轻叹道:“他要的不是银子,是人命。焦枯竹已有七八年不曾涉足江湖,不知在何chu苦练了一身厉害功夫。年初我在东南一带,听说他今年重出江湖,十招不到,就废了惊雷刀秦重双眼。”

“他想要谁的命?那薛屠子不是早已死了么?”

“薛屠子死了,可薛师姐还活着。”聂阳苦笑道,“父债女偿,本就是江湖道义之一。”

月儿恍然大悟,江湖消息流传极快,焦枯竹必定是听闻薛怜牵扯到聂阳惹出的事端之中,才想要在这边以逸待劳。

“那他只能空等一场了。”月儿笑道,“外人还都不知道,薛师姐暂时不能离开丰州半步。他就算等到海枯石烂,在这里变成一个望夫石,也等不到薛师姐的影子。”

“这人武功偏激狠辣,”聂阳缓缓道,“若是为向薛师姐报仇,他暗地入了天道,与咱们就不是全然无关了。小心留意一些,总不会错。”

看来那六百万两税银大案,的确成了震动中南的大事,过了两个街口,各路巷口已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丐帮弟子行乞讨饭,背上的口袋一三不等。

经现任帮主楚麟数年整顿,丐帮一扫此前颓败,重归武林几大势力之一,这种大事自然少不了他们。不过此地紧邻翼州,相传楚帮主又欠了如意楼不大不小一个人情,恐怕不好直接出手,才会来的尽是些三袋以下弟子,只为不缺席这种江湖大事。

聂阳不禁暗暗苦笑,心道江南武林风平浪静不足一年,就又起了这种风波,南宫楼主若是早能想到此时,怕是也会后悔最初帮他做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吧。

也不知道邢碎影究竟在何chu守株待兔,聂阳思忖片刻,带着月儿进了一家茶馆,摸出几个大钱要了一壶热茶,装作风尘仆仆的模样,坐下歇脚。

茶馆酒肆、客栈青楼,本就是江湖人最易聚集之地,隅中时分,茶馆理应是最佳选择。

茶馆虽然简陋朴素,但既然聂阳并非为了喝茶,就自然不会失望。

这里的的确确坐了不少外地人。而看上去像是真正行脚商人的主顾,不过一桌而已。

其余各桌即便有人做着寻常打扮并未身负兵器,也都神光内敛一看便有些内功底子。就连聂阳,也没太指望这简陋易容能瞒过所有,只是叫旁人没那么容易认出他是谁罢了。

这茶馆虽不太大,也不太小,若是寻常时候,屋中人声交杂,绝不会如此安静。

而此刻,却安静的近乎诡异。

那些江湖人士大都面色凝重,一些闷头喝茶,一些则盯着面前的茶壶发怔,还有个四十多岁的光头汉子,手上一颗花生红皮早已搓完,手指依旧捻动不休。

看来,不论是贪心横财的,还是想要扬名立万的,在这里的行动都不是十分顺利。

将屋内人细细扫了一遍,聂阳微皱眉头,心道只是镇上茶馆就已有如此多的外来人聚集,那游仙峰上怕是已不知成了什么样子。聂家墓园无人看护,想来难以幸免。

发出信函之人既是仇隋,他总不能置身事外,若是茶馆内众人高谈阔论,说不定还能探听到什么消息,他却没想到这帮人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说是呆滞也不为过。细看的话,好像还带着一丝微妙的恐惧,也不知在害怕什么。

“小二,来壶最好的热茶。”聂阳正自疑惑,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随声而入的,是一对青年男女,配着雌雄宝剑,衣着光鲜。

男的面容算得上英俊,女的面若桃花,也算是个美貌少妇。

这种年纪的男女搭配,在江湖也不知有多少,聂阳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他们身份。

那青年环视一圈,并未发现有相识之人,便寻了一张空桌坐下,他妻子颇为讲究,蹙眉望了一眼那长凳,掏出一方素帕垫了上去,这才款款落座。

那小二比起店里其他的人倒是精神的多,一边拖长声调喊着“来咯——”,一边利索的将茶壶茶杯奉上。

“小二,这是茶钱,不必找了。”那青年将一块碎银放在小二手中,压低声音说道,跟着扬声问道,“小哥,向你打听一下,镇旁那游仙峰,怎么上去比较好走?”

这句话才问出口,屋内其他人神色都是一变,不知多少目光齐刷刷扫了过来。

那少妇颇为自得的微微一笑,斜目瞥了众人一眼,娇声道:“怎么,那山很难走么?”

那小二满心欢喜的将碎银收下,满面堆笑道:“不难走不难走,不过还是请二位最好别去。”

“哦?官府已经封山了么?”那青年扬眉问道,“要是那样的话,就只能找小道上去了。”

小二摇了摇头,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没人封山,就是官爷想封山,恐怕也没人敢去干活。官府的俸禄,可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

那少妇微蹙柳眉,问道:“这话怎么说?”

“那游仙峰,最近可不太平。”小二摸了摸后脖子,似乎只是说起这山,那里就有些发凉,“私底下我们给它改了名,现在都叫它鬼山,就是文雅点的,也都叫它游魂峰。”

小二心有余悸的往窗外游仙峰的方向望去,虽然有房屋挡着看不到山头,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您二位是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这阵子那山上不知上去了多少人,实话对您说,就没几个活着下来的。”他捏了捏臂上搭的抹布,小心的四下看了一圈,继续道,“最近镇上来的外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大都是想要上山。您二位是明白人,应该清楚,要不是山上有什么不对劲,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耽搁在镇子里喝酒饮茶。”

“哼,”那少妇嗤笑道,“要我看,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

那青年也是微微一笑,拍了拍小二肩膀,柔声道:“那些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诉我上山的路,哪条比较好走。万一到山上遇见什么妖魔鬼怪,我们夫妻变了厉鬼,也保证不来找你就是。”

小二眨了眨眼,神色颇为遗憾,仿佛是在可惜这么一对璧人此后便再也见不到了,“那……那就没办法了。客官您出了我们店子,往南过三个巷口,有一条东西大路,沿着那条路往西十五里,折向东南岔道,一路走到上坡,就是最缓的盘山小径,不过那条小径只到比半山腰高一点的墓场,想再往高chu,就只能攀爬山岩了。”

“谢谢小哥,我们这就去山上看看。要是侥幸回来了,一定给你说说山上是什么样子。”

那二人似乎只是为了问路,茶也没喝一口,问清路线,起身便要离开。那少妇揭起素帕,丢在桌上并不带走,侧目望了一眼屋内众人,哧的笑了一声,道:“还有谁想上山的,若是怕没人肯搭伴,不如就跟我们去吧?万一碰上妖魔鬼怪,我们夫妻挡在前面,你们也来得及逃命不是。”

屋内众人脸色变了几变,有几人迟疑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

有了牵头的,剩下那些也都纷纷起身,尚未结账的算了茶钱,都跟在那夫妇身后出了茶馆。

这些想上山又怕遇到不测的人,一直在等的,也许就是这样胆子大些的领头人。

可他们却忘了,江湖中,胆子太大的人,往往都活不太久。

“哥,咱们要跟去看看么?”聂月儿压低声音说道,“说不定,在山上装神弄鬼的就是邢碎影。”

聂阳点了点头,余光恰好扫到角落一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人,面色顿时一变。

那人面容憔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醉醺醺连站也站不稳,仿佛面前那一壶浓茶也没能让他完全清醒。

他的手捏着茶杯,从手腕开始微微颤抖,指甲颇长,带着黑垢,也不知多久未曾修剪。

聂阳怎样也想不到,那会是一只剑客的手。就像他怎样也想不到,这看起来比街上的流浪汉还要狼狈的,竟会是顾不可。

聂阳被这惊诧呆了一呆,顾不可的视线立刻便转了过来。与周身的酒意并不相符,他的双眼依旧锐利如鹰。

知道仅靠这种脏污绝瞒不过顾不可双眼,聂阳立刻扯了扯妹妹衣袖警示,经脉内息流转,蓄势待发。

顾不可望着聂阳看了片刻,目中似乎闪过一丝恨意,但旋即便被更为沉痛的凝重之色压下,他晃了晃头,似是在醒转酒意,又像是在观察四周。跟着,他踉踉跄跄走到聂阳桌边,象是立足不稳一样,扑通坐在了聂阳对面。

幽冥掌力提至十成,聂阳双目紧盯顾不可肩头,缓缓端起一杯凉茶,送到嘴边。

“我没想到,你竟来的这么迟。”顾不可口唇微动,如同喘息,却有一线声音传至对面。

聂阳不知他是何用意,便闭口不答,喝了口茶,缓缓将杯子放回桌上。

顾不可心中似乎在挣扎什么,略一迟疑后,一如方才般轻声道:“我与你的恩怨日后再说。与你同行的那个慕容极,现在在哪儿?我有很要紧的事情,想要找他。”

知道他不愿被旁人听见,聂阳也低声道:“他此次并未与我一道。你若只是找他,不必再来问我。”

顾不可略显焦急,追问道:“那……还有什么如意楼的人,你这时能找得到?不论舵主堂主,什么人也好,只要是个管事的就好。”

聂阳微感诧异,道:“我并非如意楼手下,又怎么会知道这里谁是如意楼的人。你们天道跟他们斗了这么多年,按说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顾不可神色更显挣扎,连额上也泛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告诉聂阳,但犹豫一番,又吞回了肚中。

聂阳心中记挂着那群往山上去了的人,看顾不可并无明显敌意,便道:“这里已经紧邻翼州,如意楼的人一定并不难找。顾先生不妨再找找看。晚辈还有急事,少陪了。”

顾不可怔怔的看他兄妹二人站起往门外走去,喃喃道:“那山……去不得。去不得……”

聂阳当然知道游仙峰此刻必定危机四伏,他也并未打算真正涉险,既然有人愿意去做先锋,他自然乐於在后看看情形。毕竟从茶馆中听到的形势来看,这种机会之后怕是也不会太多。

至于聂家墓园,此前他就已下定决心,当下也就不再多抱希冀。

附近山势多缓,顺峰镇也在半坡之上,唯有游仙峰一枝独秀,破雾而出,峰顶陡峭凶险,如利剑刺向苍穹。

那小二所说的盘山小道,终点已是常人肯到达的最高之chu,再往上行尽是些峭壁陡岩,峰尖笼着薄纱般一层云雾,倒真像是仙人落脚之地。

那夫妇带领的众人走得并不很快,聂阳不费什么力气就跟在了后面。虽然兄妹二人都是农户打扮,但这班人里也有几个改扮过的,都已见怪不怪。

比起出茶馆时,人数似乎少了三成,看来也并不是都敢放心的把安危交托给这对骤然出现的年轻夫妻。

走到镇外,气氛渐渐不再那么凝重,与那夫妻年纪较为接近的几个,已向他们攀谈起来。

聂阳也有些好奇他们身份,留神听了一阵。听了几句,他心中一震,竟觉有些不安。

此前行镖诱敌之时,有一对凝玉庄的夫妻跟在其中帮手,男的叫做任凝风,女的叫做祁玉琳。逐影与摧花盟那一场血战,那对夫妻也卷入其中,此后便下落不明。而前面领路的夫妻二人,男的叫做王凝山,女的叫做李玉虹。不必猜也知道九成九是凝玉庄的弟子。

先前那二人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聂阳虽然没有直接责任,总归也脱不开干系,现在来了这么一对,他心下不禁有些惴惴。

如今江湖势力繁杂,凝玉庄属于既不太出名,也并非默默无闻的那一层。传闻庄主是一对性格古怪的夫妻,传授的内功从奠基之后就必须靠阴阳双修才能得以进步,因此门下年轻弟子几乎都是夫妻身份,且大多自幼便捉对起居,修炼基础,一到年纪只要两厢情愿便成就好事。

双修终究不为武林正统光明正大的承认,凝玉庄也便被划入正邪之间的灰色区域。

以他们的能力,应该不至于会对六百万两税银有所奢望,王、李二人赶来此chu,恐怕是为了下落不明的同门。

果然,闲聊了几句之后,李玉虹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诸位既然早早就到了此地,不知有没有哪位见说过一个叫做祁玉琳的女子?那是我们夫妻的师妹,我们急着找她,也有一阵子了。”

那些人交头接耳一阵,纷纷摇头。

李玉虹轻轻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到别chu,不再多问。

聂阳微微皱眉,发觉她问话时并未提到任凝风,可见任凝风的下落,他们已经清楚。如此说来,那场血战中下落不明的只是祁玉琳而已,她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妇,在那样一场争斗中失了踪影,的确极不乐观。

说话间,岔道已至。转向之时,又有几人面色苍白拱手告辞,聂阳疑窦满腹的望着不远chu的山峰,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让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临阵怯步。

原本颇为平缓的小道转眼便崎岖陡峭起来,不过来的众人皆有武功傍身,不论外家内家庸手高手,这种程度的山道还是能如履平地。

只是明明天色大亮,日照当空,一进山林,便感到一阵森森寒意,层层叠叠的交错枝叶之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阴恻恻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