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阳与孙绝凡都是面露惊讶之色,月儿则直接失声道:“你说的是威镇西南的玉若嫣?她……她不是犯了大案,被镇南王府动用十余名高手追捕收押了么?”
云盼情笑嘻嘻的说道:“慕容极总不会骗我,他说那玉总管就是那个玉若嫣,到时见了面如果不是,我一定和他没完。我最仰慕的人除了燕师姐,就是这个威风凛凛的女捕头。谭凌山死后,六扇门高手无人能出其右,我都没想到,她竟然偷偷在如意楼做了总管。”
此后话题渐渐扯远,聂阳语调也轻松了许多。听云盼情所说,他们猜出聂阳兄妹打算独自前来的时候本就要过来,无奈赵雨净一时失去了行踪,不得不先让慕容极联络楼内弟兄寻人,也不知怎么,找到的时候,赵雨净已经和赵阳同行。慕容极对赵阳十分放心,也就没有贸然现身,只是透过部下让赵阳知道如意楼已经插手此事,一定会对他尽力协助。
“赵师叔真的和赵姑娘是亲戚?这也太巧了。”月儿有些不安的问道,毕竟赵雨净若真的是狼魂前辈的侄女,于情于理,便都不能算是外人,这自然叫她有些不快。
云盼情颇了解她的心思,立刻便笑道:“不是不是,赵前辈向慕容极提过,那只是权宜之计,方便他动手而已。不管往上追几代,也是同姓不同宗。”
孙绝凡歇了一会儿,将所有讯息细细听完,之后的闲事与她无关,她也就起身告辞。
看她走后,聂阳才问道:“慕容极他们现在在何chu落脚?你怎么自己先过来了?”
“有芊芊姐帮忙,大家就在孙前辈去找人的那家客栈住着,赵前辈应该也会带着赵姑娘去那边找地方,慕容极说,前几天派了不少人摸底,镇上现在能确定是天道中人的,已有三十多个。”她环视了一圈,笑道,“不过你这次的眼光很好,这两天他们查了个底朝天,也查不出刘捕头有什么可疑,你还真是选对了地方。”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他们要借着易容之便隐藏形迹,你在镇上早就被盯上,与你随意接触,容易被对方发觉,只好先想方设法把我弄进来找你咯。毕竟仇隋今非昔比,他们也怕你压力太大做出什么冒失行为。而且……”她看了一眼月儿,目光突然显得有些捏,连话音都变小了许多,“慕容极担心赵雨净没跟着你,你身体会出什么岔子,我来探清路后,如果需要,芊芊姐也会尽快设法混进来。”
“不必,”月儿立刻斩钉截铁说道,挽住聂阳手臂,道,“有我在哥哥身边,怎么会有事。田姑娘身无武功,还是在安全的地方等候消息吧。她那么擅长易容,正好留在那边帮忙。”
云盼情只得苦笑道:“月儿姐姐说得有理,我过会儿就去告诉他们。”
聂阳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月儿手背,叮嘱道:“盼情,你也叫他们不要因为易容就麻痹大意,龙十九已在镇上的话,师徒斗技,芊芊多半略逊一筹,千万要多加小心。”
“成,你们好好歇着吧,我得赶紧去弄好那张脸,然后抓紧练练左手,你都能看出破绽,那刘捕头眼睛那么毒,我可不知道能不能对付过去。”云盼情拿起刚才摘下的那片东西,笑嘻嘻的走向门口,临出门前,转身道,“对了,芊芊姐叫我千万记得告诉你,她到了这儿的消息你可不能告诉她爹。”
“好吧,我暂且帮她瞒住田爷。”
看着云盼情换回仆妇面孔,装出弓腰驼背的样子,步履虚浮的走到院中接着扫地,聂阳轻轻吐了口气,心中一直矛盾的紧绷情绪,终归还是随着他们到来的消息放松了大半。
只盼一切事了之前,这些一直帮助他的人莫要受到什么伤害,否则他一定会抱憾终生。
经过与云盼情的一番详谈,仇隋身边的亲信之中,龙十九反而是远比花可衣更加重要的臂膀。可正如云盼情所说,龙十九易容功夫精妙绝伦,自身又并无武功,藏身在平常人群之中,根本无迹可寻。大胆些猜测的话,保不准这些天聂家老宅进进出出的仆人丫鬟之中,就有这个远比那些武林高手可怕的多的女人。
深一步想,恐怕仇隋就是对她信心十足,才会放胆走入明chu,就算他有什么不测,一直隐在暗chu的她也能将一切继续推动下去。
月儿看他正在苦苦思索,也不敢打扰,就只是托着双颊,怔怔望着他的侧脸,一双秀目忽而柔情满溢,忽而妒意闪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聂阳此前一直将全副精神放在仇隋身上,听云盼情一番话后,才试图把视线扩大到以仇隋为中心的漩涡之外。
此前一直没有太过在意的那六百万两巨案,此刻没来由的浮上心头。从一开始,这件案子就一直若隐若现的缠绕在他身周。
这笔官银数额巨大,销赃都极为困难,为何会选这么一批棘手的东西下手?
为了姑且逃避仇隋这边毫无头绪的纷乱思路,他索性从最初仔细梳理起来。而随之升起的,却是一阵阵疑惑。
从知晓的种种痕迹和线索不难推断,这件税银大案,是在邢碎影的策划下,由以顾不可、王落梅、赵玉笛为首的摧花盟众人犯下。而按照摧花盟落网的淫贼交代,那六百万两银子,只有极小一部分用作这个松散组织的开销用度,其余的部分,一直都下落不明,当时负责运送的那批人,在之后一次次行动中一个个死掉,没留下一个活口。
主使者中,赵玉笛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顾不可、王落梅与邢碎影都是天道中人。也就是说,这案子根本就是天道所为。天道前些年重现江湖,早已变成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庞大组织,即便是江南与如意楼那数年的明争暗斗最终未能得胜,展现出的可怕实力却并未从根本上得到动摇。
尤其是官府和六扇门,渗透了不知多少天道的势力,这么一想,也只有天道能无声无息的策划出这样一场惊达天听的劫案,并顺利藏匿赃物。
邢碎影一直仰仗着天道躲避追杀,那么,天道要他去做某些事的时候,他也不能阳奉阴违,这种彼此利用的关系,绝不可能有一方毫无付出。
如此说来……聂阳心神一震,猛然想到,莫非,这一切并不是仇隋主谋,而是天道?仇隋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借着这件事,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慕容极曾向他提到过江南大乱那些年与天道有关的几件大事,所图谋的,或是一方门派,或是高手人才,不论威逼利诱还是苦心布局,都是为了扩张势力,与此次的案子截然不同。
但吃惯了甜的,不代表不会偶尔吃顿辣子。
聂阳撑住额头,沉下心来,仇隋的目的显而易见,六百万两银子的线索出现在顺峰镇,聂阳便不得不来,月儿少不了也要现身。那天道呢?让这些银子出现,对他们能有什么好chu?
此地紧邻如意楼内三堂盘踞之地,若是想要再来一场决战,顺峰镇无疑是个糟糕透顶的场所。
仇隋放出风声极早,汇聚来的江湖人士鱼龙混杂,如此多的耳目聚集一chu,绝不是拉拢人才的好机会。
若是想借机暗杀异己,这些时日有的是机会动手,可那些有头有脸的高手并未有人遇袭身亡,反倒是想要趁火打劫的毛贼横尸了不知多少。
越想越是迷惑,聂阳皱了皱眉,突然想到此前碰到的顾不可,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不可……”
月儿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不禁问道:“哥,顾不可怎么了?”
“他那次说要找慕容极,有要紧的事情要说,对么?”
月儿楞了一下,点头道:“是啊,不过那人可是天道走狗,谁知道是何居心。”
聂阳踌躇片刻,骤然起身出门,看了看四下无人,匆匆走到院中云盼情身边,低声道:“盼情,帮我告诉慕容极,我想尽快见他一面。”
大概是看他神情严肃,云盼情当即道:“好,一会儿我去买菜,捎信让慕容极尽快想办法混进来。实在不行,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让他留心些从后门进来找你。有你我接应,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先这么安排。你快去快回,回来后帮我看住月儿,我要出去找一个人。”
“找谁?”云盼情好奇问道。
“顾不可。”
“顾不可?”乌溜溜的眼睛登时瞪得老大,“你找他做什么?”
聂阳紧锁眉心,叹道:“我总感觉,如果不找到他,咱们就一定会错过什么事,那事也许与我报仇没有太大关系,但一定非常紧要。”
云盼情嗯了一声,道:“聂大哥,你也别想得太多,好好休息养好精神,等慕容极到了,你们一起商量。”说着,她望了一眼屋门,看月儿看不到这边,才抬手帮聂阳扭了扭眉心,柔声道,“大家都在,一起想办法的话,什么事情,一定都能解决。”
聂阳垂首静静的望着她,默然片刻,才抚了抚云盼情的发顶,道:“谢谢。”
“瞧你,说得这么生分做什么。”云盼情轻声笑道,在他掌下头蹭了蹭他的掌心,才转身离开。
既然已经准备了数日,消息传递的速度自然不会太慢,云盼情去了不过两刻功夫,就已经顺利折返,慕容极恰好白日里有事要忙,也只能晚上再来找他。
有云盼情在,聂阳总算放心了许多,费了一番口舌,让月儿留在这边等着,他迅速离开刘宅,往上次见到过顾不可的那家酒馆走去。
大概是赵阳光天化日下的一场大闹所致,街上的寻常百姓比平时少了许多,街边摊贩商馆的生意也是一副惨淡光景。与其说是被赵阳吓到,倒不如说是被提醒了这群江湖人能带来的只有无穷的事端。
程定的命令所致,巡街的官差人数大减,想必是都已集合过去。
上次还熙熙攘攘的酒馆中,这次却几乎不见什么酒客,只有一桌三人烂醉如泥的趴在桌上,鼾声震天。聂阳微微挑高草帽宽沿,匆匆扫了一眼。走近那桌,三人都是生面孔,他犹豫一下,又往楼上找去。
只可惜,楼上空空落落只有一个小二在百无聊赖的抹着桌子,一见他上来,连眼睛都亮了起来,蹭蹭几步跑了过来,还撞翻了一个凳子,“哟!客官,里边请,里边请!”
聂阳摸了一块碎银抛到小二手上,并不坐下,问道:“这用饭的点,怎么看不到人?”
那小二摸了摸头,干笑道:“上午镇上有江湖人打架,听说有死有伤,官爷下了通告,让街坊四邻最近都收着点过日子,生意怎么会好。”
聂阳摆出熟练的亲切微笑,闲谈般道:“那些打架的,也要喝酒吃饭不是?”
小二一听,脸色更苦,粗黑的眉毛几乎拧成一股,勉强笑道:“我倒宁愿他们不来喝酒吃饭,原本楼下楼上坐了十三四桌,也都要了酒菜,可我们还没上,就有人叫嚷着说要赶在什么人前面攻下鬼山,不然就丢脸什么的,几句话说完,呼啦啦就都走了。后厨的大师傅才把料下了锅,气的腮帮子都他娘在抖,你说这叫什么事。”
“又有人去闯鬼山了?”聂阳暗暗摇头,自语般说道。
那小二撇了撇嘴,道:“咱们要命,架不住那些好汉不要命。一个个都觉得面子名声最为要紧,一波波赶去送死,我就没见有几个回来的。”
聂阳凝神一想,心中猜疑,莫不是有人在暗中煽动,叫这些江湖豪客分批顺次送死?去找冯瑶筝尸身的时候,不是发现那边的小道只要山上有人接应便可以方便的上下么?如此看来,即使每次都是同样的人来煽动,或者半截装作胆怯下山,或者上山后从另一边下去绕上一圈,怎样也不妨碍下次依样画葫芦。
他将这消息暗暗记在心里,准备晚上告知慕容极,虽说天道如此大费周章绝不可能只为了除掉这些小角色,但既然事有蹊跷,就不可不防。
“对了,小哥,三天前有个大概这么高的中年汉子,脸庞颇为清瘦,胡子拉碴有些邋遢,喝的醉醺醺的,你有没有印象?”聂阳四下扫了一眼,抬手比划着问道。
那小二颇为伶俐,偏头想了片刻,道:“您这么一问,我好像有点印象,那人足足喝了好几天,连身上的那把剑都押给了我们老板。不过就你说的那天晚上,他就走了。”
“走了?”聂阳失望的叹了口气,不抱期待的问道,“那你知道他往哪儿去了么?”
不料那小二挠了挠头,道:“他好像醉醺醺的说要去翼州。不过看他那一副醉猫样子,也不知道出不出得去镇子。”
聂阳向那小二道了声谢,又额外给了他几个铜钱,匆匆走下楼来,压了压帽檐,沿着街道往翼州方向走去。
可这样找去,难不成一路找到翼州么?聂阳越想脚下越慢,最后忍不住靠到了路边,想要闭上眼睛让思绪暂且放松一下。
这么一侧,却突然发现,远chu一个身影有些慌张的躲到了一chu屋角之后。
如此拙劣的盯梢本事,不像是天道所为,那会是什么人?聂阳略一思索,转身便走。
过了一个巷口,下一个小道颇为寂静,内里没有几扇门,他转身便往里面走去,脚下加快,顷刻便到了另一端的转角,他闪身一拐,余光一扫,果然那人已经追了过来,也跟着加快了脚程。
聂阳转身站定,力运周身,退开半步拉开架势做好了出手准备。
那人果然不是什么跟踪高手,匆匆忙忙转过拐角,竟险些一头撞进聂阳怀里。聂阳本就连日chu于心神紧绷的状态,此刻戒备心起,自然毫不犹豫的一掌推出。
那人武功倒也不弱,慌张之下仍急向后仰,呛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自下方斜撩上来。这应变虽然极快,出手却毫无后路,一副搏命打法。
聂阳心中一惊,用作试探的掌力一收,向后纵开数尺,凝神看去,不禁惊道:“王兄?”
那双眼赤红,恨不得将聂阳一口咬死般的剑客,竟是前日还一道上了一遭游仙峰的王凝山!
“谁是你的王兄!姓聂的!说!你把我妻子弄到哪里去了!”王凝山神情近乎发狂,连剑招也狂乱无章。
凝玉庄武功讲究夫妻合力,招数间男女司职分明,男攻女守,极为默契。此刻没了李玉虹从旁守御,他的剑法全然和拼命无异,一眼望去,尽是破绽。
可聂阳一头雾水,只好勉强纵跃闪躲,沉声道:“王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上次一别,我再没见过尊夫人!”
王凝山剑势稍稍一顿,旋即怒道:“呸!我亲眼见到还能有假!我与你同行了大半天,难不成连你的模样也认不清楚么!”这一句出口,手中刷刷连出七剑,剑剑指向聂阳要害,杀气逼人绝非作伪。
聂阳也有些恼怒,双臂一振影返劲力递出,轻而易举将攻来剑招移向两旁,口中道:“游仙峰上一别,我就再没见过你二人。”
“谎话连篇!”王凝山怒道,“算我瞎了眼!今日你若不告诉我玉虹的下落,休怪我剑下无情!”
先是祁玉琳,又是李玉虹,凝玉庄这么个与世无争的门派怎么也会卷入到这漩涡之中?聂阳心中生疑,虽然隐隐猜到和他们的双修内功有关,但论夺人内力九转邪功远胜凝玉功,仇隋为何会对他们下手?
难道又是天道?
他心中思虑虽快,手上招数更快,这狭窄小道不便辗转腾挪,王凝山又攻的极为猛烈,他只守不攻,不觉便已被逼退数丈。
“既然如此,得罪了!”聂阳不愿再拖下去,免得节外生枝,瞅准王凝山一招用老,脚下展开狼影幻踪身法,背擦墙面侧身挤入王凝山身边,左掌一切,斩在持剑腕上,右肘同时一顶,重重砸在他胸前气海。
聂阳武功本就比王凝山高出一筹,凌绝世内力已有将近三成融会贯通的情形下,他就算对上王凝山夫妇二人也有八分胜算。
这一击出手即中,王凝山闷哼一声向后退开数步,仍勉强握着手中兵器,还是想强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