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峰镇周遭危机四伏,聂阳自然不能为了个玄飞花多费功夫,他将秦落蕊小心放下,施展轻功纵上一旁树干,眺望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异常后,便跃下将她原样扛起,往出镇那条小路折返。
走出不远,背上忽然一痛,他反手一摸,原来是醒来的秦落蕊从头上取下了黑木发簪,照他臀后刺了一下。
“不必白费功夫,那根簪子里的药,我已经倒干净了。”聂阳一掌拍在她屁股上,讥诮道,“你身上已没有我没检查过的地方,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把头发簪好,乖乖随我回去。”
秦落蕊在他肩上低低抽泣起来,哭了一会儿,才恨恨道:“无耻!淫贼!”
聂阳隔着被单又在她臀上扇了一掌,道:“这会儿随便你骂,不想让我打昏你的话,一会儿快到镇上的时候记得闭嘴。你既然已经落在敌人手里,老实一些,总会少吃些苦头。”
“少……少吃些苦头?我……我都被你——还有什么苦头吃不得!无耻!恶棍!下流!”
看来还是快到的时候打昏她的好,聂阳摇了摇头,搂紧她开始踢打得双腿,加快脚步。
秦落蕊骂了一阵,总算停下了嘴,只是在后面不住抽噎。
聂阳本就仍有八分烦躁,若不是镇子已经就在不远,险些便要再把她放下来好好炮制一顿。察觉到他的手掌突然往上移了一移,压在了还隐隐发痛的臀峰上,秦落蕊身子僵了一僵,把哭声也渐渐压了下去。
步子虽快,聂阳的耳朵却没有一刻放松,不过过于信赖耳力的下场,便是走下一个陡坡后,突然发现一个身影已经近在数丈之内。
那是个略有发福的中年商贾,圆圆的脸上留着山羊胡子,扣着一顶瓜皮小帽,绸缎长袍外罩着金丝夹褂,怎么看也不像是江湖武人,更像是个当铺的大掌柜。
不过一个当铺的当家,不会在这种地方等他。
那人一看到聂阳,就微笑着迎了过来,仿佛等待已久。
戒备心起,聂阳侧身将秦落蕊让到后方,右掌前伸,沉声道:“阁下是谁?”
那人楞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略显浮肿的眼皮下,漆黑的眼瞳盈满了温暖之意,“看来假以时日,田三小姐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声音没有丝毫伪装,温醇悦耳,而在此刻的聂阳听来,更是骤然感觉浑身一阵轻松,连那恼人的燥热,也霎时消去几分。
他也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迈步往那人身边走去,口中道:“慕容,你要是这副样子回家,你那未婚妻会不会吓得逃婚?”
慕容极无奈的摸了摸被垫的肥厚外凸的下巴,笑道:“连她也能吓跑,那我就可以靠这张脸杀人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儿?”走到慕容极身边,聂阳把身上的秦落蕊稳了稳位置,问道。
“原本我是该在镇子周围调查一些事情,晚上一切忙完的时候再去找你。”慕容极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听人报告,你带着一个光溜溜的女人,一路往这边来了。我只好早些过来,看起来,你似乎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
察觉到慕容极口气中隐约的责怪,聂阳默然片刻,道:“我原本抓到了花可衣。”
“哦?那……她呢?这位又是?
“为了这女人,让她逃了。”聂阳不愿多谈,只道,“不过倒让我知道了这边上游仙峰的法子。至于这位,是乌煞双蝶中的秦落蕊,她们也已经入了天道,这次过来,就是为了从旁协助仇隋。”
“这俘虏……比花可衣还值得么?”慕容极颇为不解的问道。
“花可衣对仇隋实在是死心塌地,上次松口说出的话,她一句也不认。我也不知道她的话究竟有没有哪一句可以相信。比起她,这位秦姑娘简直称得上单纯。”
慕容极摸了摸下巴,笑道:“死伤在这两只黑蝴蝶手上的人想必不会认同你的结论。不过,我倒是能多少明白一二,至少,这两人与仇隋没什么感情纠葛,也不是过命的交情。”
“不错。”聂阳望了望出现在视野中的关卡,道,“慕容,能带我们进镇么?”
慕容极点了点头,“你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慕容极才从镇中折返,随行的还有一辆轻便马车,和一个满面虬髯的车夫。
关卡上的两个衙役不知道是被提前收买亦或本就是自己人,秦落蕊猛然大声呼救,也被他们视而不见,聂阳索性撕下两条床单,给她绑手塞嘴,省却麻烦。
“往刘家去么?”慕容极撩开帘子看了一眼,低声问道。
“嗯,既然芊芊已经来了,你们再做变装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回去时候千万小心,天道已经来了不少高手,暴露行迹总不是什么好事。”聂阳靠在厢板上,闭起双目尽力调节着胸腹间的热流。
上车之后,他和慕容极已经做了简单的交流,这些事虽然千头万绪,讲述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功夫。
聂阳说到身上中的毒药时,慕容极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苦笑道:“看来做个酒鬼倒也有些好chu。”
讲完之后,慕容极也简单叙述了一下。
按他所说,如意楼的属下仅有一些探子和原本就在镇上的暗哨在此,南三堂、内三堂与外三堂汇集到附近的好手在玉若嫣的命令下以一个过于广阔的圈子将顺峰镇围在了中间。
慕容极要求过几次,但玉总管全然没有动手的打算,不管是六百万两税银还是以仇隋为首的天道党徒,她选择的都是静静观望。
今天北严侯府中精锐高手大半赶来后,她才初次调动了几名有实力的高手,交代下去几道密令。慕容极无从越权了解,只知道这动向与北严侯属下的营地有关。
形势异常微妙,慕容极能直接命令的属下变得很少,只能勉强保证在镇上的活动而已,因此对聂阳报仇的帮助,变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出乎聂阳意料,赵阳这次的立场竟然还是未知。
赵阳知道如意楼的人就在附近,所以他才敢简单直接的出手寻衅。但他与公门众人素来看不对眼,和玉总管之间交情极为冷淡,听说这次的主事者是她后,便决定自己行动。
幸好他对慕容极还算亲切,目标一致的情形下,勉强可以算是聂阳的最大强援。
老马破车,走的谈不上快,一些要紧事情说完,聂阳从布帘缝隙往外看了一眼,担心道:“慕容,你和云盼情都离开了,芊芊自己留在落脚的地方,会不会不太安全?”
慕容极的唇角浮现一丝笑意,道:“田三小姐的易容术至少也有龙十九七成火候,一般的江湖人,根本认不出她。”
“可别忘了,现在天道在这镇上统领全局的,很可能就是龙十九本人。她可是深知芊芊的手段,也知道芊芊的身份有多大分量。不行,”聂阳扭了扭眉心,沉声道,“还是先去你们落脚的地方吧,我可以不下车,你去把芊芊安顿好。实在不行,就先托给赵师叔。”
“你这也是个法子,传闻赵阳前辈生平最是怜香惜玉,不过,我怕有人不答应。”慕容极笑道,圆圆的脸上腮肉跳动,在车内昏暗chu看来,真是毫无易容痕迹。
“谁不答应?”
“我。”回答聂阳的,却是车前那个肩宽体阔的虬髯车夫,他面貌极为阳刚,这一个我字,却说得娇脆清甜,婉转悦耳。
聂阳一听,不仅半惊半喜道:“芊芊?”
那车夫卟哧一笑,连背影都变得平添几分娇娆,“聂大哥你好没良心,人家为你大老远赶来,你却宁愿把我托给一个陌生大叔。”
聂阳不由得苦笑道:“你也知道,现在这是非之地,恐怕最危险的就是在我身边。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们一个都不要来。”
“我们不来,你和月儿就不危险了么?”
“我本就是我们兄妹的事。再怎么危险,也责无旁贷。”聂阳轻轻叹了口气,小声答道。
田芊芊甩了甩手中马鞭,笑道:“你为何不这样想,你要是有个万一,我们几个都不会开心,我们一起跑来帮你,其实也是为了帮自己。你活下去,总好过死了让我们一起难过。是不是?”
聂阳一怔,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直觉胸中的淤塞之感,随着一股暖意消融了大半。片刻后,他才微笑起来,靠在了厢壁上,喃喃道:“谢谢。”
马车缓缓驶入刘家后门,伪装成仆娘的云盼情依旧在院中忙活,她似乎是刻意磨练过,拎壶挥帚,已经都是以左手为主。
聂阳一下马车,就听到月儿在屋中喜道:“哥,是你回来了么?”随着话音,屋门哐啷一声被推开,月儿走出门来,却看到聂阳身边多了两个陌生男子,和一个被卷在被单中塞住嘴巴的年轻少女,脸色顿时微变,问道,“这……都是谁?”
聂阳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小声介绍了一边。听到那虬髯大汉竟是田芊芊,月儿满脸的不信。芊芊倒是直接,拉着她的手便往自己怀里一塞。月儿面色微红,这才半惊半疑的点了点头。
她与双蝶也是一道上山,自然认得,听聂阳简单说了一遍事情经过,虽然满心不悦,还是忍耐下来,小声道:“这种不明事理甘当走狗的女人,杀了也是活该。哥你只是废她武功,也够心慈手软了。”
田芊芊黑眸转动,在月儿身上打量一番,跟着又看向秦落蕊,略一沉吟,突道:“没杀她,倒也是桩好事。”
“哦?”其余人的目光顿时转了过来,云盼情也关好屋门,站在了屋内。
“聂大哥,你一直最担心的不就是月儿的安危么?那你说,要是有个和月儿一模一样的女子在咱们手上,危险岂不是平白少了一半?”
聂阳微微皱眉,看着秦落蕊道:“她们高矮胖瘦都不太相像,除了脸型有几分相仿,其余几乎看不出什么相同,这样你也能做到?”
田芊芊笑道:“用来和月儿站到一起供人比对那肯定是要穿帮的,要让你仔细去观察一番,多半也是要糟。可要是单独拿出来让与月儿不熟的人远远观望,除了我师父和寥寥几个极为擅长认人的怪物,八成都能糊弄过去。”
秦落蕊在床上侧脸听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冷汗顷刻便留了满头满脸。若不是嘴里还被塞着东西,恐怕这时已经叫骂起来。
聂阳想了片刻,嗯了一声,道:“就依你。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上。”
众人难得重聚,七嘴八舌聊了一会儿,芊芊身上只带了一些基本工具,为秦落蕊改扮的事情只能暂且延后。留在这里也是徒增麻烦,索性等一会儿他们离开之时,就直接装上马车带走。
“对了,芊芊,能跟我说说你师父的事吗?”此时镇上最难对付的敌人就是龙十九,聂阳思忖再三,还是向芊芊开口问道。
此时大半坛好酒已经下肚,他身上的药性已去了七七八八,说起正事,也能更清醒些。
芊芊已经去了虬髯大汉的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一张艳若春花的绝美容颜配着那垫出的魁梧身材,还颇有几分滑稽。
“这……要从何说起呢?”她歪着头想了一想,“我从小就跟她学东西,她一年最少要在庄上待两三个月,这么多事,让我从哪儿开始说啊?”
聂阳皱了皱眉,虽说想要知道些龙十九的事,却发现不知从何问起。
如何识破她的易容?如何防备她的毒药暗器?这些问题田芊芊要是能有答案,她怕是也不会在那匪窝中失手被擒,最后成了他聂阳的屋中娇娘。
“你能想到什么,就告诉我们什么好了。”
慕容极微微一笑,补充道:“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师父为何给自己起了龙十九的名字,她本名叫做什么?”
田芊芊点了点头,回忆道:“其实她本名自己也从未刻意提过。到我爹庄上寻求庇护的时候,也只是自称龙十九。不过……她有一次喝的酩酊大醉,我问起过她的名字,她含含糊糊的说过‘阿石’这样的闺名,也不知是哪个‘石’字。其余时候问起,她总是说有辱先人,不愿多提。”
“但龙十九这个名号,我倒是听她说过。她说武林中曾经有过龙三爷、龙五公子和龙十少这几个有名的高手。而她虽然不懂武功,却觉得那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便自称龙十九。说起来,这与昔年名满天下的剑客燕十三倒是大同小异。”
“她跟你说过什么与她自身有关的事么?”聂阳问道,“比如,她的家人,情人?”
田芊芊微微一笑,道:“我听云妹子说了,和我知道的事情两相印证,她和邢碎影多半就是旧情人,龙影香九成九是他们的私生女。不过这些私事,我师父几乎从不说起。和我一起的时候,她除了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各种本事之外,通常都很少说话。现下仔细一想,最初我要学那桃花神功的时候,她言语间还颇为不愿。”
聂阳眼中寒光一闪,喃喃道:“早知道龙影香竟是他的女儿,我当初就不该把她还给白继羽。”
田芊芊低头道:“聂大哥,别说这些气话了,不论如何,最后你还是会去换人的。”
看他握紧了拳头,她伸出手盖在他手背上,柔声道:“你会那么做,不正是你和邢碎影截然不同的地方么?这……总不是一件坏事。”
聂阳摇了摇头,挺直手指扭了扭紧绷的眉心,轻叹道:“任何会阻碍我报仇的事,对我来说都不是好事。”
一直默不作声的云盼情靠在门上的身子轻轻一颤,漆黑的眸子里流露出鲜明的担忧。
田芊芊见势不妙,一声轻笑,将话题揽回道:“我师父还经常说起一些江湖逸事,虽说都是我软磨柔泡求来的,不过倒也还算有趣。可惜和她自己有关的似乎不多,也不知道你们想不想知道。”
聂阳不抱什么希望的接道:“若是有和仇家相关的事情,就再好不过了。”
田芊芊为难道:“那倒没有,仇隋这名字,我都是和天道搭上线后,才第一次听到。啊……”她想到什么一样,迟疑片刻,接着道,“说起这个,当初我师父引荐我加入后,好像旁敲侧击暗示过,要让我劝我爹也加入进来。只是那是我和我爹已经翻了脸,嘴上答应下来,实际从没提过。此刻回想起来,天道原本想要的其实是我爹,多半是后来未能遂愿,才设法把我坑了出来,设套害他。”
慕容极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否则他们不可能教你那害人的桃花神功,还不让你接触到更多天道的同门。八成从一开始,你就只是个跳板而已。”
田芊芊早已隐约猜到,心里倒也并未受什么冲击,而是突道:“说起那桃花神功……有件事我突然想了起来。”
这功法与聂阳也算有所牵扯,他总算稍稍振作了一些精神,抬头道:“什么事?”
田芊芊回忆道:“我最初按信上所说的方法修炼的时候,曾被我身边一个老仆看到过心法的内容。他看了个开头,先是颇为惊讶的说了句‘咦,这不是凝玉庄的东西么?’我自然不信,将他驳了一顿,他往后看了几页,又向我道歉说‘错了错了,是小的老眼昏花,后面有不少不同,可能是小的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