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修的剑法禁绝七情六欲,昔年将这门剑法发扬光大的那位名侠,最终就是因为恐惧和不忍自尽于谢家先祖面前,若要完全发挥它的威力并不为它所驱使,就只能从小将自己当作一把剑来磨练。”白若云颇为感叹的身看了一眼那些神情稳如磐石的剑奴,道,“可惜他们牺牲了这么多,四人合力,依然发不出那天绝地灭的一剑。”
南宫星当然也听过那些多年之前的江湖传奇,微笑道:“有些武功,永远只属于有些人。”
发现自己还没正面回答南宫星的疑问,白若云又道:“四大剑奴的确只会听命于天下第一剑的主人。在暮剑阁,那把剑在不拿出来的时候通常属于阁主。如今我爹下落不明,天下第一剑当然已在我二伯手里。他若是下令四大剑奴将我诛杀,我保证这四位叔叔连眼也不会多眨一下。”
“那若是天下第一剑在穆紫裳手上呢?她现在不算是你白家的人,也可以号令这四人么?”
白若云考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四大剑奴的服从顺位非常明确,无天下第一剑的时候听从暮剑阁阁主,有天下第一剑的时候,那这世上就只有两个人可以让他们不听持剑者的。”
“清风烟雨楼的二位楼主,是么?”南宫星苦笑道,“谢家兄妹远在丰州望舟山头,莫说是赶不及,就是赶得及,全江湖又有几个能请动他们的。谢白两家此前关系不错,不过也有些年头没有来往了吧。”
“那两人都是无比自负的绝顶高手,天下第一剑的事承了我们白家的情,便连剑奴带剑一并送做礼物,这样的人,哪里还会和我们频繁来往。”白若云苦笑道,“南宫兄还是不要指望天降谢家救星的好。”
“我伤势未愈,白若麟袖手旁观的话,对付你二伯不成问题。”南宫星权衡道,“我只怕穆紫裳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四大剑奴一旦落入她掌控之中,其后的发展可就预想不到了。旁人轻易不敢打天下第一剑的主意,无非就是怕得罪谢家兄妹,穆紫裳,恐怕不会有这顾忌。”
“我看她对凝珠感情甚是真挚,其中……不像有诈。”
南宫星淡淡道:“对你想必不会有诈,她想要凝珠有个好归宿的心意八成不假。可按她的行事作风,越是如此打算,就越不会给你留下什么隐患。我担心的,是白若麟和你其他几位兄弟。”
“什么?”白若云惊道,“她这就有些多虑了,我们兄弟关系十分亲密,早年若麟大哥一枝独秀的时候我们就心甘情愿众星拱月,如今我勉强能胜出一筹,松哥竹弟他们也都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哪里需要……”
“你叔叔伯伯他们,难道曾经和你爹的关系不好么?”南宫星叹道,“人是会变的。在穆紫裳看来,你如今内有凝珠相助,外有如意楼可以依仗,这些兄弟,只怕有与没有,差别并不太大。她许给白若麟好chu时所找的那些理由,其实并不可靠。你们上一辈武功最出类拔萃的不就是你二伯,他韬光养晦这些年,难道给暮剑阁做了什么了不起的贡献么?最后,惹来的还是无尽的祸端。”
“她这么做的可能性,会有多大?”白若云眉心紧锁,心中似乎也在盘算什么。
“实在不小。”南宫星沉吟道,“为了不让和你关系不错的兄弟们出手帮忙,你二伯必须名正言顺的杀你,动手之前,必定会罗织编造你的不利消息,而且,多半都是些你一时难以自证清白,还会留下污点让人疑心的事,保不准还会有离间你们关系的谣言。他辈分高,平日为人严肃认真,哪怕一时之间将信将疑,未来也是你们兄弟心中的一根刺。如果穆紫裳料到了这一点,或者干脆那些事情就是她帮你二伯编出来的,那出于实际考量,她很可能会在你二伯一败涂地后,顺势对你的兄弟们下手。阴阳透骨钉和大搜魂针的组合再加上四大剑奴,我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把他们个个保下。”
“这些推测,你没对若麟大哥说过么?”白若云的眉心渐渐展开,好像已经有了决断。
“没有。不过宋秀涟聪明伶俐,恐怕多少猜到了些,白若麟想要和你面对面商谈,多半也是为此担忧。”南宫星侧目盯着白若云的双眼,缓缓道,“我与兰儿的关系你也知道,若云兄,我必定是站在你这边的。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
白若云双拳陡然握紧,掌背上枝丫般的青筋凸起如虫,微微蠕动。
南宫星口气不变,缓缓又问了一次:“若云兄,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若是说,我要保全我兄弟们的性命呢?”白若云沉默片刻,咬牙道,“南宫兄可有什么良策?”
南宫星淡淡道:“在穆紫裳击溃你二伯之后,向你兄弟们出手之前,把她杀掉。”
“把她杀掉?”白若云惊道,“可……可她明明是在帮我。”
南宫星略一侧目,道:“她是在帮她的妹妹,绝不是为了白家。更何况,她曾设计出无数祸端,说是元凶罪魁也不为过,出手杀她,可算是死有余辜。”
白若云声音微颤,道:“那……我若是不想杀她呢?”
“那,你便要冒着兄弟被她害死的风险。”南宫星加重声音,一字字道,“而且,不止一个。”
白若云再度沉默良久,道:“这些还只是推测,对么?”
“不错,都只是我的推测。”南宫星淡淡道,“我也希望,这永远只是推测。”
“让我见过若麟大哥之后,再做决定吧。”白若云轻叹口气,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白家再有人死了。”
南宫星点头道:“今晚我会再去找找穆紫裳,能和她面谈一下,也许就能有两全的法子。”
雍素锦跟在后面,嗤的一声讥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也真够婆妈。在江湖中办事,何须如此瞻前顾后?难道还怕官老爷找上门来么?”
她抬臂伸指遥遥点了点暮剑阁的方向,“人心叵测,今日的好兄弟,难保明日不会找些下流之辈来逼石更你的老婆,今天亲亲热热的大姨子,保不齐你纳个妾就会杀上门来大闹一番再弄得你家鸡犬不宁。要我说,就让穆紫裳去杀,杀了你的兄弟,你再报仇杀了她,碍着凝珠不便动手,我可以代劳。到时候家里就剩下你和凝珠,外有如意楼,内有四大剑奴,教着徒弟安心过你们的小日子,多好?”
南宫星不禁笑道:“凡事都问问你的主意,到全简单了许多。”
雍素锦轻哼一声,道:“能用杀人解决的问题,本就简单不过。”
南宫星懒得多言,只道:“幸好,这世上总还是不嫌麻烦的人多些。”
回到家中,白若云先见过了忙碌一天的兄弟们,匆匆寒暄一番,在父母的事上假作焦急不安,便与一众同门话别。
白天雄在山中也搜寻了大半日,听说白若云已到,仍强打精神出门与他们见了一面。
南宫星远远站在一旁,锐利目光牢牢锁住白天雄身影,谨防他提前使出什么手段。
算起来,这也是南宫星此次过来后第一回近距离见到白天雄。比起上次暮剑阁前分别之际,白天雄的模样竟也憔悴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不似是搜寻一天所致,倒像是心力交瘁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南宫星暗忖,暮剑阁演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心心念念要光耀门楣往江湖扩出一片天地的白天雄,恐怕还真是最受伤的那个。
想来选择天道作为靠山的那一刻,他也未曾想到对方会从他这里抽取如此多的血肉吧。
那看似一团和气皆大欢喜的相会后,白天雄径直走到南宫星面前,微一颔首,道:“南宫贤侄,此次白家诸多事宜,尽皆有劳了。”
南宫星拱手道:“白伯伯客气了,晚辈也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敢求得万全,至少,总要叫兰儿一家老小平安。”
白天雄双目半眯,缓缓道:“此前不知道南宫贤侄在如意楼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多有怠慢,还请贤侄海涵。”
这话一出,白若松白若竹他们几个年轻弟子立刻把目光投了过来,虽说此前也听说南宫星和如意楼颇有渊源,但此刻证实,还是略觉惊讶。
“哪里,白家上下都已极尽宾主之谊,若云兄更是推心置腹,将我视作好友,晚辈还正喟叹别无所报,唯有在白家诸事上尽心尽力,势必以如意楼之力,保暮剑阁上下平安呢。”南宫星微微一笑,道。
这暗暗压来的威胁,白天雄又岂会不知,他却毫无反应,仍客客气气道:“如此再好不过,此前白家的怪异事件,本就怀疑和天道如意楼有关,有南宫贤侄相帮,破解起来想必会容易许多。”
他话锋一转,扬声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召集暮剑阁门下弟子,咱们往演武堂一聚,这次,总要让白家重归太平才好。”
“是啊。”南宫星淡淡道,“总要让白家重归太平才好。”
“贤侄自便,我劳累一天,又染了些风寒,先少陪了。”白天雄语调渐渐放低,微一颔首,转身便走,还未走出门外,就见他双肩垮下,腰背略显佝偻,经好似瞬间老了十岁。
南宫星看他已经走到外面,心念一动,突然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将一句话远远送了过去:“白伯伯,为你谋划的那位女子,可也跟着若云一起回来了么?”
白天雄身躯一震,却并未回头,连脚步也不曾停下,只是那双垮下的肩头,却缓缓挺了起来,脊背,也重又变得如标枪一样笔直。
直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框外的狭小视野,他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等到天色已晚,白若云出言要去见两位妹妹,屋中言谈才算完结。
南宫星陪在一旁走出门去,抬眼就看见远远转角chu,一个清瘦妇人正静静站定,默默望着这边。
“二伯母?她有什么事?”白若云先是一愣,跟着发觉二伯母的视线却并未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看了南宫星一眼,轻声道,“难道,是找你的?”
“也许是察觉了什么,也许,是穆紫裳说了什么。我去看看,你先找兰儿她们去吧。雍素锦陪你一起,有事你就让她先挡一阵。”南宫星随口安排道,迈步往白夫人那边走去。
时光久远,青楼生涯为她烙下的淡淡妩媚却不曾消弭,即便神情憔悴,眸转眉飞仍是别有一番风韵,反平添几分楚楚可怜。
这实在不像是个已有那么大儿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