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一片静默,良久之后,洞外雨声渐歇,洞口点点滴滴叮叮咚咚,颇为悦耳。
唐青呆呆坐了半晌,此刻抬眼一望,心知时辰已经不早,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南宫,我该回去了。”
南宫星望着洞口那几汪小小水潭,缓缓道:“他们是要用你当诱饵,来确定我已经到了。你这次回去,只怕又要遇到不测。”
唐青微微一笑,“哪又能怎么办,那是唐门,我家,我的安身立命之所,你难道要我和你私奔么?”她眼波流转,带着淡淡哀怨道,“就算我肯,你也不肯带我走吧。我又不是傻子,难道听不出来,唐昕可比我重要得多。”
“是。”南宫星并不否认,“如果不找到阿昕,我的确不能离开。我这一趟事情还多……但我可以先把你送走。出了西南四州,我就能找到可靠的帮手,将你送去我一个姨娘那里,她曾是名满天下的神医,我相信她一定有法子解开你心中的禁锢。把你丢掉的过往,一点不少的还给你。”
唐青摇了摇头,“我还不能完全信你。唐门正值多事之秋,门主特地叮嘱,每一个弟子都要加倍提防,千万小心。我这会儿心里很乱,你……容我仔细想想。”
南宫星将心一横,道:“你要回去也行,但,我要跟你同往。”
“你?”唐青蹙眉道,“你都说他们是要拿我当诱饵,那此刻必定已经知道你到了的事,你还要跟我上山?”
“对。”南宫星望着唐青迷茫失措的双眸,沉声道,“你如今心思不稳,我不能任你独回唐门承受风险。你若不听我的,那就带我一起回去。”
“那……那我要怎么说?”
“就说是你的情人。”南宫星微微一笑,道,“你恰好也可看看,你身边都有谁不会感到惊讶。不为此吃惊的,便是知情者。”
唐青似乎有些心动,她双掌交握,暗暗思忖片刻,轻声道:“你……不打算易容改扮一下么?”
“不必,唐行济见过我。再说,我跟你上去,等着我的自然知道是我,何必费那功夫。”
唐青又想了会儿,忽而道:“不行,我不带你上去。你说得天花乱坠,和抹了蜜似的,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去找唐昕,说不定,你对玉捕头还别有所图。你让开,我要回去了。我保证不说关于你的事,只说是我自己磨蹭,找地方避雨才耽搁了这许久。”
“他们不会信的。”
“不信又能如何?我一个唐门本家弟子,他们还能嫌我回来迟了一刀砍死不成?”唐青心烦意乱,起身就往外冲。
南宫星伸臂一抄,擒凤手稍一变招,就又拿住她丹田,这次另一手干脆压在双乳间中庭穴上,运气一催,震得她四肢酥软,娇哼一声瘫倒在他怀里。
他将唐青抱紧,一边分出一股阴柔真气在她心脉附近游走,寻找是否有异常之chu,一边柔声道:“明知那已经是龙潭虎穴,我怎么可能放你回去涉险。你要是非使性子,我就只好把你五花大绑,找个地方先关起来了。”
“你……”唐青气哼哼开脸,犹豫片刻,道,“你就不怕我带你上山,转脸就把你卖掉么?”
“他们这会儿就已经知道我来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去卖。”
“唐门最近严控生人出入,你要是用唐月依儿子的身份,绝对不行。”
“不打紧,你可以说我是痴情剑骆严的弟子。我这个师父昔年在江湖中名望还算不错,也有些江湖老友。至于名字,你只说我叫孟凡即可。”
“孟凡?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过?”
南宫星淡淡道:“那是碎梦枪孟飞的独生儿子,江湖中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多少有所耳闻。不过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孟凡无心学武,苦读寒窗,一心考取功名,是个文弱书生。”
唐青好歹也是唐门情报一系的弟子,当即皱眉道:“可痴情剑当年对上碎梦枪的几次,不都是败多胜少么,孟飞的儿子,怎么会拜骆严为师?”
南宫星正色道:“因为不必走到哪里都要背一杆长枪。孟世伯当年也算是面如冠玉剑眉入鬓,可红颜知己远不如我师父和柳悲歌那么多,就是吃了兵器的大亏。昔年王大小姐用一杆霸王枪,出门在外还要两个人抬,你说,还要怎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知道他是存心逗自己,唐青扑哧一笑,还是担心道:“这……能瞒过去么?”
“瞒不过去。”南宫星淡淡道,“但最早瞒不过去的人,恰好也就是我要找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唐青蹙眉闭目,轻声道:“你容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她正思索着,外面山林中突然远远传来高声呼唤,悠长沉厚,一声连着一声,“青儿,你在哪儿?”
唐青面上一喜,道:“是我同门……还有我爹,南宫,这下你可不必担心了吧?既然我已经知道不对,这次回去,我就跟在我爹身边,暂且什么都不去管,安安分分躲着。你……就别跟我一起上山了。”
南宫星知道她神智曾经遭创,性情都有了些许变化,再加上本就是个心机颇深的女人,这么轻易就将他带上山去,必定不情不愿。
可就这么放她回去,自己又颇感不安。
别的不说,那个邪门高手若是再找上她呢?
正思忖间,呼喊唐青的声音越发近了,唐青目光闪烁,看南宫星沉思不语,突然开口高声应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南宫星皱眉摇了摇头,只得叮嘱道:“既然如此,那你回去之后千万多加小心,等我一有机会上山,便去找你。”
唐青瞄他几眼,贝齿轻咬朱唇,犹豫再三,轻声道:“南宫,我回去后,会跟我爹住在丁字庄二进西院,这阵子告病深居简出,什么任务也不管了。我……就信你这一次。后会有期。”
说罢,她莲足交错,飞身闪出洞口,几个起落,就应着找来的人去得远了。
南宫星当然不能放心。
唐青和唐昕境况其实颇为相似,都不是父亲嫡女,在唐门这种世家,庶出的女儿若非天赋过人或是极为勤奋刻苦,最后就不过是用来笼络佳婿的道具罢了。
但她二人都已失贞,这最后的价值,怕是也荡然无存。
更不要说唐昕还下落不明,吉凶未卜,他再在外围游走等待,万一错过了救人的好时机,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他定了定神,闪身出洞,辨认一下方向,错开唐青离开的路,往山下村子集市那边回去。
当初为了不让雍素锦情急之下惹出祸端,南宫星随口找了个由头把她安排去了塘东镇,还加了个崔碧春压着,如今想想,倒是少了一双有力臂膀。
看天色已经不早,就算欲图拜会,也不是合适时机。南宫星买了些东西回到客栈,看了看这次没人再悄悄入内,吁了口气,叫上跑堂要了些餐点,便点起油灯,盘算着明日该怎么上山。
假借孟凡的身份依旧是最可行的办法,他买了一把猪鬃毛刷,叫的米饭留出一些剩下,修修剪剪,皱眉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算是弄了两撇胡子,挡在唇上。
指望相识的见到认不出来不太可能,但若只是见过画像或听人描述,一时半刻应该不至于识破。
痴情剑弟子的名号在暮剑阁用过一次,他深思熟虑一番,决定就以孟飞儿子的身份下拜帖。
万一真要考校碎梦枪这绝学,就说自己无心习武,仅练了些内功。
要说这易容改扮,还真是门手艺,躺在床上还没多久,南宫星就觉得唇上一阵阵发痒发紧,看来是薄薄那层浆糊已经干透。
这么粘上几天,怕不是要起上一排疙瘩。
适应片刻,南宫星刚要挥手灭掉灯火安眠,耳中就捕捉到窗外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这客栈如此靠近外围,若是为了玉若嫣而来的高手,可不会把主意打到这边。他唇角微勾,轻轻一翻下床,留着灯火不灭,闪身躲到窗台下,屏息等待。
不料来人竟颇为大方,咔咔两声切断外面的刺藤,咚咚在窗上敲了两下。
如意楼没有这种送信法子,必定不是自己人。南宫星略一思忖,装出满是倦意的口吻,问道:“什么人?为何不走房门?”
答话的是个女子,声音不算悦耳,颇为阴沉,“客栈大门太过引人注目,我有要事相告,不便叫别人发现。”
唯恐他动作太慢,她马上又催促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先放我进去说话。”
大半夜送上门一个姑娘,可没有关着窗子不给进的道理,南宫星起身将窗闩一抽,后退两步,道:“请。”
那女子开窗跳入,反手就将窗闩插回原chu,跟着毫不犹豫一掌挥出,拍灭了桌上油灯。
阴雨无月,屋内登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南宫星都只来得及看出那是个身段婀娜年纪不会太老的女人。
不过他在漆黑屋中一样可以行动自如,微微有光即可见物,心中不慌,手掌一拂,找到椅子坐了下去,笑道:“怎么,是长得太丑,不愿叫我看见么?”
那女子摇头道:“我是不愿让你想得太多,男人总爰自作多情,你万一将我当作来色诱你的,反倒不好。”
南宫星哦了一声,道:“我喜欢有自信的女人,带点傲气更好,姑娘要是真来色诱我,在下求之不得。”
“哼,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惜,我就是长得再好看,你也碰不得。”
“为何?姑娘莫非是天生石女,不近男色么?”南宫星嘴里调笑,心神却已经集中在附近状况之上,若有异动,先出手把她拿下再说。
“我正常得很,也挺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可惜,我母亲叫唐茹芳,我虽叫唐欢,却从小知道,我本该姓的并不是唐。”
南宫星心中一震,暗叫一声不好。
虽说他南宫家天生人丁稀落,不易有后,可他爹风流成性,撒种极广,在唐门闹那一场不光拐走了修罗仙子,还坏了不知多少漂亮女弟子的贞洁。
夜路走多了总要见鬼,水路走多了,那怀上个闺女似乎也并不奇怪。
不过这种事不能全凭一张嘴,他稍一定神,笑道:“唐欢姑娘,在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深夜到访,就是为了向我表明血脉传承么?那你本该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