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冷冷道:“我本该和你一样姓南宫。别装傻了,南宫星。”
南宫星拿出火折,甩手丢到桌上,笑道:“我家可没有连脸都不敢让看一眼的姐妹。”
唐欢不知道丢来的是什么东西,还往窗边退了半步,抽抽鼻子一嗅,才道:“我又不打算和你相认。摆出身份,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无恶意罢了。”
“藏头缩尾,不敢见人,往往就是恶意的证明。”
“我是不愿引来麻烦。”唐欢气得跺了下脚,“你这人也忒不识好歹。”
听出她城府不深,南宫星稍感安心,口中却依旧笑道:“在下就是这么个不识好歹的性子,我爹传下来的,你不该陌生才对。”
唐欢深女干口气,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什么,甩手一晃擦亮,重新点燃了油灯。
这脸一看,南宫星就有了七分确定,真是他爹留下的种,那眉眼五官,和他爹那边自己的两个妹妹颇为神似。
她母亲应该是个玲珑香坠儿型的美人,看她身段和形貌气质,好似比唐青还要年幼一些。
不过算算当初他爹作祟的时间,这肯定是个姐姐没跑——毕竟他爹祸乱唐门一番拐走他娘之后,就没再回去过了。
唐欢略显气恼,干脆往桌边一坐,蹙眉道:“你娘那般精明能干,怎么就没教好你这独生儿子,如此地界,你还任性妄为。”
“莫说我还没信你是我姐,就算你真的是了,”南宫星悠然道,“我又凭什么听你的?你生在唐门长在唐门,还跟了唐姓,万一是来找机会杀我,也不奇怪吧。”
唐欢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艳羡道:“你有那么好的爹娘师父,我可没本事杀你。”
“好了,唐欢姐姐。”他刻意在姐姐二字上略略加重,笑道,“相信你来,不会就是为了教训我这个初次谋面的弟弟吧?”
“我来是……”
南宫星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你还是先说说,你为何会来吧。我不记得泄露过自己的行踪。”
唐欢的眉心纾解了几分,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倒不全是个只靠父母庇荫的公子哥儿。”
南宫星淡淡道:“我若是,为何要到这里来?”
“这里有玉若嫣。”
“监牢里的一个再美,总好不过怀里的三五个。”他语带讥诮道,“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唐门早就有人在等着你。”唐欢略一迟疑,道,“有等着算计你的,也有等着帮你的。只是,前者似乎比后者多得多。”
“我如何知道,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你不必知道,我又不打算做什么,我只是来传话。你爰信不信。”唐欢性子颇强,秀眉斜挑,道,“我心里敬重你娘,才来帮这个忙,你愿意狗咬吕洞宾,我乐得无事一身轻。”
“可你还是没说,你为何知道我来了。”南宫星面色一寒,冷冷道,“今晚就知道我在这儿的,别的不论,至少,必定了解唐青的事。在下没说错吧?”
唐欢呵呵一笑,道:“你当只要是知道唐青事情的,就都是算计你的黑手么?唐青的异状,西堂半个山头的人都知道。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打探,怎么会一点都不清楚内情。”
“那你都知道什么?”南宫星等的就是这个,“唐青当初回来的时候,到底怎么了?”
唐欢似乎颇为恼火,不知不觉两人之间就成了南宫星在主导,她开头干脆不去看他,不过嘴里还是说道:“人人都知道的是,唐青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唐行济说她重病了一场,高烧不退,似乎伤了神智。在家里休养了两日两夜,才算睁眼。可她醒来后,将自己出去办过差事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东问西问,最后竟以为自己一直留在山上。大家看她可怜,就都没有说穿,随她去了。”
她手掌一缩,紧握成拳,带着一股愤慨道:“当然也有人会觉得不对劲,她爹找了几个郎中,可都没什么用。直到一个前辈高人亲自出手,才算是摸清了背后的大概缘由。”
“什么缘由?”
“唐青脑后被人施以针石邪术,强行破了心神,历经了什么可怕折磨后,便再不愿想起会让她痛苦的回忆。这么一来,就不必对唐青杀人灭口,免得招来疑心。”唐欢语调一转,道,“那位前辈起先以为只是这样,等后来唐青康复,回堂里出力不久,就被指派了奇怪任务,我们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唐青,还能多个这种用chu。她地位不高,和玉若嫣全无接触,对玉捕头有什么打算的,不会找她下手。那么,只要哪天她出了事,就必定是你到了。”
南宫星和唐青的关系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太多,不难猜到,唐欢口中那位前辈高人想必就是他娘,修罗仙子唐月依。如此看来,他娘动作倒快,竟跟着唐青前后脚躲进唐门里了。
不过这种事情,他身边也只有娘亲做得到,毕竟唐门这三座山头,他娘管过其中两个,即便后来被打成叛徒,小辈中必定还有不少如唐欢这样听闻事迹敬佩仰慕的,而且地形熟悉知根知底,连农皇珠都能窃走,只是藏身其中,不算难事。
南宫星略一沉吟,道:“如此看来,你动作倒快,布局守株待兔的,都不如你来得早。”
“因为唐青回去之后,没说遇到了你,只说突然遭逢来路不明的高手袭击,费了一番功夫才设法脱身。她告诉她爹,说那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你都不信,他们又怎么会信?”
唐欢有些烦躁,气冲冲道:“这我怎么知道,总之如今是我先一步到了,难道不是好事么?”
南宫星也不争执,淡淡道:“好事坏事,要看你准备传的是什么话。”
“是你娘要告诉你的话。”唐欢显然心生去意,不悦道,“她让你赶快收拾包袱,回家跟你新娶的大小老婆生娃娃去,这边的两个她来想办法救,她说唐门如今的情况诡异得很,深不见底,叫你切莫来趟这混水。”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那你便也帮我传话回去,就说四个字即可。”
“哪四个?”
“恕难从命。”
“你……”唐欢霍然起身,怒道,“你果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歹的小混蛋。那你就在这儿等着送命吧,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慢,请先留步。”南宫星沉声道,“我娘说要想办法救两个,可你至今为止,还只说了一个人的状况。唐昕呢?她现下怎样?”
唐欢冷哼一声,道:“这我可不知道。唐青与唐行济一起回来,你娘是悄悄上山。可唐昕,至今还未回唐门报道呢。唐行博已经差人去查,看她是不是死在路上了。”
南宫星心中一凛,唐行博这名字他听唐昕提过一句,算是同一条线上恰好压她一头的上级,为人老成持重,颇得同辈信赖。唐欢要是所说不假,唐昕就是从湖林一别之后,至今还没在唐门露面。
看唐青的状况也知道唐门如今危机四伏,唐昕下落不明,若不是半途出事,就是提前发觉情形不对,悄悄躲了起来。
南宫星无心再谈,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恕不远送。”
“你好自为之。”唐欢掀开窗子,纵身跃出,足音轻响,转眼去得远了。
他坐在椅子上,指尖缓缓捻着唇上的两撇假胡子,缓缓道:“她走了,阁下还不进来,是要等到油尽灯枯,才肯露面么?”
“你是怎么察觉的?”房门打开,一个高大身影无声无息迈入,阴鸷双眼冷电般一扫,颇为不服道,“我很确定,我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人,就会有声音。”南宫星笑道,“你至多只能让气息之声几不可闻,可你难道还能让心脉不跳,血脉不通?再说,另一头刚才跑堂的上了楼梯又马上匆匆下去,若不是外面有人,想必就是撞鬼了吧。那我试试又有何妨?”
“你刚才是在诈我?”
南宫星悠然笑道:“她走了,我来上这么一句,外面无人,总不会有谁笑话我,若是有人,岂不是会被我吓上一跳,露了破绽。这种一箭双雕的法子,何乐不为?”
“不愧是月依的儿子,后生可畏。”那人不往里走,只在门口站着,暗chu让他双目显得更加明亮,“唐门这一代年轻人里,能及得上的,寥寥无几。”
“我倒是认得一个比我还厉害些的,可惜,貌似成了唐门弃徒。”
南宫星说的,自然就是原名唐行安,后打出唐门闯荡江湖,自称浮华公子的唐炫。此人武功剑走偏锋,千机百变,算是南宫星最不愿意结仇的对手之一。
唐门惹下了这么大的事,那位身在江湖心在唐门的浮华公子,想必也早到了吧。
那人默然片刻,缓缓道:“行安愿意走自己的路,唐门无福,怨不得谁。”
话音未落,他突然向后错了一步,踏出门外,不见肩头如何动作,就听一声轻响,数道寒丝激射而出,丈余之外,顿时传来一声闷哼,也不知是哪个好奇的房客,就这么成了倒霉鬼。
这一看便有数十年火候的暗器手法,的确远非唐门小辈可比。
南宫星叹了口气,微笑道:“阁下是唐远图,还是唐远明?”
那人跨立门框,淡淡道:“唐远明。算起来,你还该叫我一声堂舅。”
“这攀亲带故就还是算了吧。不然唐门里满地都是我的亲戚,我可消受不起。”南宫星嘴里语调依旧轻松,但经脉中已将真气迅速化为至阴,大搜魂手随时可以发动,“你贵为西堂掌事,三更半夜总不会是来找我闲聊的吧?”
“我并不知道此地住的是你。”唐远明从暗chu盯着南宫星的双手,沉声道,“唐门中有些人近期行踪诡秘,唐欢深夜离家,凑巧被我知道,我便跟来看看。她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我这个做堂舅的,总不好不闻不问。”
“现下你知道了,为何还不走?”
“南宫星,我要知道,你为何而来。”
“救人。”
“何人?”
“唐青、唐昕,和另一个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人。”
唐远明轻笑一声,讥诮道:“那两个丫头就是我唐门的人,怎么谈得上救。至于剩下那个,你还是早点打消了念头,回月依膝下尽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