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奔跑在树林中。
大的牵着小的,跑得很急,很快。
远远的後面,隐隐有狗吠传来,声声不绝。
女孩一个大些,一个小些,都是粉雕玉琢,一眼便知的美人坯子。
可她们却一丝不挂,奔跑在这静谧昏暗的山林之中,连鞋子也没有一只。
她们的脚被刺破,割伤,留下淋漓的血。
可她们不敢停,也不能停,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她们就将回到暗无天日的生活之中,万劫不复。
她们年纪虽小,形貌虽稚,身手却都颇为矫健,小的那个落在後面,还知道随手扯一段枯枝,尽量扫去身後冲撞留下的印记。
“别费力了,他们有狗。”大的那个将妹妹一扯,运力丢上一个高坡。
小的那个极为默契撑住坡边垂手下来,拉住姐姐拽了上去,口中仍不屑道:“能让狗多停下闻几下,也是好的。”
她们继续狂奔,纤细的双腿不停地摆动,那粉白无暇的身子上,各有一个狰狞丑陋的暗红烙疤,好似蝶翼,印在她们身上,透着一股残酷却诱人的美艳。
“等等,”姐姐突然拉停了妹妹,侧耳倾听,轻声道,“那边有水!”
“走。”小的这个行事倒比大的还要果决几分,转头就拉住姐姐的手往那边跑去。
猛犬之声渐渐近了,两个女孩的脚步也愈发慌乱。
终於,姐姐忍不住停下转身,道:“你走,我挡他们。”
“呸,你不走我就不走。”
“锦儿!”
“怎麽,你大个两岁了不起麽?”
知道不是任性较劲的时候,姐姐叹了口气,转身推了妹妹一下,“那走吧,听天由命。”
小的那个这才不屑哼了一声,顺着姐姐那一推向前一跳,越过地上一滩湿润软泥。
不料她落下後,踩到的那丛长草下,竟是个被掩盖的陡坡!
惊呼一声,那小小的赤裸身子就顺着滑下。
大的那个面色一变,擡脚在树上一蹬,已能使出像模像样的轻身功法,飞扑过去後发先至,双手一抓,就拎住了妹妹的腕子。
两人一起滑下,转眼,就到了那潺潺水声的上方。
可那却是一chu断崖,十余丈高,险峻非常。
小的本就在下,登时飞出去了整个身子。
姐姐双脚猛地一分,勾住一段缠在树上的老藤,扯得劈啪作响,总算将妹妹身躯拉稳,吊垂在崖边。
妹妹大喘了几口,向下望了一眼,擡头就道:“多事!谁要你救!放开!”
姐姐分不出神说话,只是双手交替,柔是将她拉起了一条胳膊的距离。
“放手!不过是个悬崖,下面有水,多半摔不死人!说不定还能叫我捡本秘籍呢,放开!”妹妹却好似并不领情,用另一手使劲拍打姐姐的双臂。
啪嚓,藤条断了一根,还剩最後一股。
大的那个眼中浮现一股决绝,突然低喝一声,也不知如何拼出一股力气,柔是将妹妹靠腰力拉起,猛地甩到了身後。
剩下那根藤条没断。
但本就松动的这块土石,就这样带着那棵小树,带着上面被藤缠着脚踝的小小身子,一起坠落下去。
“姐——!”
还没站稳的妹妹毫不犹豫一推身侧树木,就要跟着跳下。
但一条闪着油光的长索,已鬼魅般飞来,啪的一声缠住了她纤细的腰。
“抓住了一个!另一个好像掉下去了!”
欣喜的声音在身後响起,沈闷的狗吠也近在咫尺。
小的那个没有再挣紮,她只是怔怔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崖边,喃喃自语般道:“我没你这个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狠心的姐姐……我没有……”
几点水痕,留在她被拖走的印迹上。
转眼,就被女干入枯叶腐土,什麽都没有留下……
雍素锦坐了起来。
这个噩梦跟了她十多年,最近,出现得格外频繁。
不打紧,一切就要结束了。
她侧过头,看向远chu窗边一脸惶恐的霍瑶瑶,冷冷道:“躲在那儿做什麽,真要害怕,为何不跑?”
霍瑶瑶挤出个勉强微笑,小声道:“素锦姐姐,你真会说笑。你成名一战,可是追了宗恒四十七天,横跨七州,当着七个结拜兄弟的面把人刺死在街头,你说不让我跑,给我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逃啊。”
“算你识趣。”雍素锦身下床,没有去踩那双绵软小巧的绣鞋,就那麽让两只赤足踩在冰凉的地上。
霍瑶瑶陪笑道:“你既然醒了,那……那小妹是不是能去再睡片刻?你晚上发噩梦,一直大叫姐姐,小妹实在是睡不着啊。”
雍素锦点了点头,知道她所言不虚。
这些时日,霍瑶瑶从被她偷跑时候带出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两天眼睛下面都黑了一截,眼看要办大事,让她养足精神也好。
喝一口冷茶下肚,雍素锦扭了扭脸,简单洗去倦意,坐到窗边,微微顶开窗棂,居高临下望着外头的长街。
她匆匆把如意楼的暗记留在南宫星能看到的地方,说明唐昕尚且安好之後,就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赶到了这儿。
比起过往单打独斗飘零四方的日子,背後有人帮忙的感觉的确不错,在如意楼西三堂的分舵,雍素锦凭着与南宫星的关系,轻轻松松就搞到了两匹快马和镇南王五公子的路线。
要是单靠她自己,少不得又要送去地府几条人命才行。
可她并不习惯。
一想到南宫星,雍素锦就觉得束手束脚,满肚子不自在。脑袋上多了一重规矩,路上不怀好意的男人对她挤眉弄眼,她看对方没有武功,都不好一钗上去给趾甲换层新色。
若不是设法甩脱了崔碧春,跟着那麽个整日板着脸的闷葫芦,她都要憋出病来。
相比起来,她宁愿带着满肚子鬼主意的霍瑶瑶。
这女人心思活络,所学甚杂,是不是诚心服气先不管她,让她给做个人皮面具,改扮一下形貌起码容易得很。
雍素锦自己也能简单弄弄,但总不如专精此道的来的妥帖。
她要对付的毕竟已非寻常江湖武夫,而是镇南王家的公子。
死了个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她想,若是这四个都急着赶去要取玉若嫣的命,干脆,就一个个都由她杀了吧。
到时候,闯下滔天大祸,如意楼自然只能撇清关系,她便又可以自由自在,浪迹江湖随心所欲了。
她此刻在等的,是最早动身赶来,不听王府勒停执意继续赶进蜀州的五公子。
从如意楼搜集到的信息来看,这事儿其实透着一股诡异。
镇南王膝下长大成年的共有五子。
老五武烈,字定边,可以说是与世子之位最不沾的,此前性情顽劣就在府中不受重视,惹出过不少荒唐祸端,而且生母不过是个人微言轻擡举到偏房的奴婢,孩子生下不久就一命呜呼。武烈记在续弦王妃膝下,名嫡实庶,就算王妃受宠,上头还有个正经亲生的四哥压着,更何况,镇南王对亡妻一往情深,待这位续弦夫人并不算有多热络。
三位哥哥里至少要除掉两位嫡子才有希望染指王位的武烈,却一马当先,比和武承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次子武平来得还要快,说其中没鬼,雍素锦才不信。
三匹好马,两个随从,听说武烈自小练功,看来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信心,雍素锦暗暗寻思,今晚在对面那官驿,到底是该吓他回去,还是干脆杀了。
吓他回去,麻烦最少,但收效不明,後患最重,干脆杀了,麻烦最大,但至少能给玉若嫣争取到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至於後患……她行走江湖以来,被官府通缉追捕已是家常便饭,多个镇南王府的悬红,也算不得什麽。
还是杀了吧。
摸了摸头上发钗,雍素锦暗暗下定决心,起身戴上霍瑶瑶做的人皮面具,下楼去摸对面的底。
西南这片地方,官驿的格局大同小异,镇南王御下甚严,不论是走马上任还是衣锦还乡,要花朝廷的银子,就只能忍受官驿的粗陋招待,头品大员,也不过一餐二两银子,人头不得超过十个。
这也是许多官家子弟出行,更愿意叫江湖门派接待的原因之一。
官驿正门宽大,不设门槛,车马可以直接入内,马入厩,车停槽,下来的人便可直接进入後院,三进院子,接待不同品级来客,小吏寥寥数人,尽可应付过来。
武烈这个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掷千金是出了名的,滇州境内有点牌面的青楼歌坊,近几年的美人中,十个花魁的包,至少得有八个是这位小公子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