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瑶瑶行走江湖的时候,大多戴着至少一层伪装,此刻跟在南宫星身边,以原本模样装出婢女的样子,倒不太担心被人识破身份。
可南宫星一进门,就知道自己这孟凡的身份,恐怕要充不下去了。
为适应四公子的寒袭病弱之体,议事厅里摆下五个暖炉,首座换成一张软榻,铺着厚厚几层褥子,武瑾便斜斜靠在上面,偎着那个寸步不离照顾他的清丽美妇。
左右两侧,一边坐着唐远明,一边坐着玉若嫣,都被热气熏得面色微红,玉若嫣内功较差,额上已有了一层薄薄水润,倒让她平添了几分娇艳动人,与平日英气四溢的气质大不相同。
除此之外,其余位子还坐着许多人,而当中站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正不住用衣袖抹泪,泣不成声,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正一脸怨愤,抱着妇人轻声劝说。
南宫星远远见过,自然认得出来,中央站着的一男一女,正是唐行济的父母。独子亡故不久,这二人身上还是一身缟素。
带走范霖儿关押的时候,这夫妇俩都没有出面,南宫星一看到他们在此,就知道必定是出了什麽邪门的事,不禁暗暗懊悔,昨晚不该半途而废,留两个唐门弟子去看范霖儿的睡相。
想来,应该是那边惹了祸。
他事前有过叮嘱,又知道那个年长弟子十分稳重,范霖儿於他在的时候也没使出什麽有用的手段,他不禁有些麻痹大意。
如今反过头来细细回想,他才觉察似乎是上了一个恶当,范霖儿装疯卖傻,故意引他认为她的睡相看不得,可实际上,八成不过是要勾起他的好奇,将他留在房中制造机会,即使不能得手,至少今後也会有其他人来找机会窥伺她睡觉。
那麽,她就有了和送饭婆子以外的人接触的机会。
这些擅长邪门功夫的好手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南宫星捏了捏拳头,心中暗暗叫苦,近些时日事情实在太多,让他也头脑迟钝许多,竟没想到,睡相这种东西范霖儿岂能有法子不叫人看,大不了等她酣睡之後,再悄悄进去可靠弟子便是。
可此时悔之晚矣,他也只好装作毫不知情,一拱手道:“见过四公子,唐掌事,玉捕头。不知一大早这麽多人齐聚一堂,所为何事?”
唐行济的娘缓缓转过身,双眼几乎喷出火来,颤巍巍指着他,怒道:“你……你好狠的手段!”
南宫星心中长叹一声,口中只能恭敬道:“不知前辈何出此言?”
“我家未亡人被丫鬟坑害,关进地牢,我与夫君可曾说过半个不字?我俩一生与唐门荣辱与共,只想着早日查明真相,还家中一个清白。哪知道……哪知道你几次三番审问无果,竟想出坏她名节的恶毒法子!你、你……”
那妇人一口气噎在嗓中,满面紫红,旁边丈夫急忙过来运气按扭。
南宫星皱眉道:“晚辈昨晚与新上山找我的婢子见面之後,就在客居厢房休息,地牢门卫对此清清楚楚,不知夫人为何会有此指责。”
唐行济的父亲按着妻子胸口,擡头怒道:“你还推脱?霖儿被关押後悲愤交加,思虑本就有些癫狂,看守弟子都说,她时而怔怔发楞整日不言不语,时而手舞足蹈唱些歪腔杂调,身上衣衫不整更是常事,因此平日送饭婆子都叮嘱跟着进去的男弟子,莫要多留多看,所谓非礼勿视。可你呢!”
南宫星谨慎道:“在下是多呆了一会儿,不过……也未行任何非礼之事,反而是范霖儿举止轻浮,多有失当,让晚辈不得不多次请门外看守弟子见证。”
旁边站着的一位弟子立刻朗声道:“确有此事。我昨晚换班之前,见到听到范霖儿几次三番找孟公子的麻烦。”
“所以你便抽身而退,借刀杀人是麽!”唐父一张脸气得发紫,吼道,“你将後来在地牢附近的两个男人唤入,自己拿了钥匙扬长而去,还叮嘱他们可以强……可以随意妄为,最後酿成大错,我不知道我儿究竟与你有何恩怨,你一来,他便莫名自尽,你查案,却害得他遗孀名节尽丧重伤卧床,你到底是和行济有什麽深仇大恨!你说啊!你干脆一掌连我也打死吧!”
南宫星一扯霍瑶瑶,向後退了半步,免得面前这夫妇俩情绪激动暴起出手,口中道:“晚辈并不知情,其中想必有什麽误会。昨夜范霖儿几次三番暗示,让我误以为她睡着时候会露出什麽破绽,才会一时大意,离开时叮嘱两位弟子入室代替我观察。之後到底出了什麽事?那两个唐门弟子,犯下了什麽错?”
唐远明沈声道:“他二人将范霖儿轮流淫辱,折磨了大半个晚上,范霖儿体质柔弱不堪淩虐,身负重伤,从地牢搬出来时,已经气若游丝,险些撒手人寰。那两人交代,是受了你的嘱托,要让范霖儿尝点苦头,结果范霖儿不从,惹怒了他们,下手便失了分寸。”
南宫星皱眉道:“唐掌事,如此舍身陷害的伎俩,大家也会上当?”
玉若嫣在另一侧沈声道:“孟公子,众目睽睽,说什麽话,总要有相应的证据。”
南宫星从她口中听出几分无奈,不禁心下一惊,道:“玉捕头,难道……此事就没什麽异常之chu麽?”
玉若嫣望了一眼首座,一时不语。
武瑾擡手一摆,倦懒道:“列位都是牵扯进来的,玉捕头不必避讳那麽多。”
玉若嫣颔首,缓缓道:“此事其实有诸多异常……”
“放你娘的屁!”唐行济的父亲转身怒吼,“你也是个女的,你也见了我家儿媳的惨状!你扪心自问,为了陷害他姓孟的,你舍得这麽干麽?你说啊!”
唐远明一擡手,道:“先将远仑兄与嫂嫂扶下去休息。”
唐远仑一梗脖子,似乎还要发作,但这一扬头,恰与唐远明视线相对,跟着浑身一震,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怒气霎时下去了八成,拉住妻子的手,跟着上来的两个弟子往後退去,口中道:“远明兄弟,唐家不能……不能就这麽白白受辱啊。碎梦枪孟飞就算亲自到了唐门,难道咱们就能让他儿子在这里作威作福不成?”
唐远明沈声道:“远仑兄放心,小弟心中有数。请回去休息吧。”
等那夫妇离去,堂中气氛总算稍微松弛了些。
但也仅仅是细微的一丝丝缓和而已。
周围一双双唐门的眼睛看着,一对对唐门的耳朵听着,首座还半躺着一个居心叵测的武瑾,南宫星只要应对不当,怕是在这山上就再也呆不下去了。
安静片刻,南宫星拱手道:“玉捕头,还请继续。”
玉若嫣颔首道:“首先,两名嫌犯供认不讳,但对行凶前的事情,交代得甚是模糊,而且二者彼此口供颇有出入,其中并非没有受了什麽邪术影响的可能。”
南宫星长长吁了口气,心中对玉若嫣大是感激。她一开口便先把犯案事由引到惑心邪法上,如今唐门中人对此道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当口,当然会略略偏心南宫星这边少许。而且这一来也给两个唐门弟子犯下的大错找到了缘由,他已经看到有两个上一辈唐门弟子在暗暗点头。
最重要的是,范霖儿本就背着文曲帮凶的首要嫌疑,这个推测落在她的身上,合情合理。
“其次,范霖儿声称自己尽力抵抗不从,却依旧惨遭强暴,两个凶犯也没有否认。可我现场勘验,范霖儿身上的服饰不仅并无损坏,且散落间隔不远,倒更像是她自己脱下来的。此外,两名犯事弟子身上半点伤痕都找不到,范霖儿究竟怎麽来的尽力抵抗一说,需要存疑。”
“最後,范霖儿伤得过於奇怪。”玉若嫣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又看向武瑾。
武瑾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公门断案,一切详情但说无妨。”
玉若嫣这才缓缓道:“四公子带来的医士与唐门找的稳婆为她验伤之时,我也跟着查看了一些地方。范霖儿除了阴户、谷道受伤极重之外,就仅仅面颊有被掴过的迹象。”
唐远明沈引道:“这倒并不算太奇怪,习武之人制服普通女子,往往只要一掌足矣,由此看来,所谓尽力抵抗,多半是范霖儿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
玉若嫣点了点头,接着道:“但奇怪的并非这里,而是范霖儿的牙。”
“哦?牙怎麽了?”武瑾颇感兴趣地睁开眼,追问道。
“她只挨了一掌,打中了半边脸颊,可嘴里的牙,却左右相对,各崩了半颗。”玉若嫣深女干口气,朗声道,“按我推测,范霖儿的牙中,恐怕藏了什麽。比如,乱心灯。”
听众一片哗然。
唐远明沈吟片刻,正色道:“这麽一说,昨晚有可能发生的事,是范霖儿设法弄出了嘴里的乱心灯,迷乱两名看守弟子,引他们对自己施暴,并借机嫁祸孟公子,对否?”
“这也太豁得出去了吧?”
“被糟蹋成这样,能嫁祸个什麽啊?”
“我看就是这姓孟的小子查不出来东西找个软柿子迁怒。”
一时间,厅中交头接耳,沸沸扬扬。
玉若嫣沈吟片刻,提高声音道:“这的确是个说得通的猜测,只是,无凭无据,以此诛心,并非妥当之举。而且,乱心灯效力非凡,范霖儿藏在口中的话,如何让自己不受其害,也是难题。”
她见厅内安静下来,话锋一转,道:“不过,孟公子令两人轮流石更淫范霖儿,也是无凭无据的诛心之罪。那两个弟子神情恍惚,供词不清不楚的地方甚多,即便不是被乱心灯所惑,也很有可能是不堪引诱兽性大发,犯了大错之後想要祸水东引,意欲脱罪。”
南宫星朗声道:“不错,在下和范霖儿并无私仇,再说,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是个风流种子,范霖儿长得挺美,真要为了羞辱她泄愤,我为何不亲自上阵?为何要将这麽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寡妇,送给两个粗鲁弟子蹂躏?范霖儿关押在地牢,我又有掌事的令符,把守卫支开,欺淩她个把时辰,又有何难?”
这时,远角一个瘦小中年男人缓缓站起,哑声道:“其他不论,你当真和范霖儿没有私仇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