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极轻的脚步声,恍如飞蛾振翅,一点点逼近藏身之chu。
雍素锦静静地背靠着树站定,心中默默计数。
三步,两步,一步,是时候了!
她猛一旋身,掌中发钗冷电般闪过,无声无息刺入到来人颈侧。
“呃……嘎……”那黑衣汉子的喉咙里发出艰难的气音,擡手想要挣紮着将哨箭放出。
但雍素锦的纤秀手掌,已抹过他的肩头,震碎他的肩骨,顺势夺下哨箭,擡起一塞,捅进了他的嘴里。
腐泥之上,枯叶纷飞。
高大的身影倒下,一阵抽搐,便再也不动。
雍素锦扶着肋侧,刚才发力那一下,牵扯到内伤,整片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一口腥涩含在嘴里,她抿了抿唇,柔是咽了下去,弯腰从屍身上搜出随身零碎,揣进怀中,屏息往山林深chu走去。
从认识南宫星那小子开始,就一直流年不利,先是王府的叛徒,那个姓单的老变态,害得她不得不自伤身躯,之後玉若嫣惹下大案,让她不得不舍身犯险,被武烈那个深藏不漏的高手追得狼狈无比。
而现下,情形比当初躲武烈的时候还要危险。
她拼尽全力送走崔碧春求援,代价则是自己差点当场被俘,做了那贼秃的阶下囚。
雍素锦从最初见面就不相信那个微嗔和尚。
一个真正的出家人,不该有那麽刻骨的恨意与如此明确的野心。
不过她那时以为,既然微嗔是天道的人,那目标应该也在唐门之中,不知道是哪位公子,就没放在心上。
不曾想,微嗔所率的这一支,竟是为了她来的。
或者说,是为了玉若嫣。
她与玉若嫣的关系在天道高层之中已经不是秘密。
这让她愤恨而恼火——我雍素锦,堂堂血钗,竟被你们看成了威胁姐姐的工具?
所以对方费尽心机找上来後,寥寥几句,便当场谈崩。
唐家堡周围严出宽入,微嗔麾下的高手又大都身家清白,连日缓缓聚集,竟有了二十多人。
要不是微嗔始终有心拉拢,一直想要让雍素锦转投到他手下,她铤而走险的脱身一击,未必能够奏效。
按着的肋骨,隐隐作痛的左腿,胸腹之间那一股炽烈的灼痛,三chu伤,让她的逃亡步履维艰。
可她依然不慌张。
因为慌张没有任何价值。
她引开了那些高手,多少留下了几分保全青柳和宁儿的希望。她选择的方向是唐门所在的大山,为的就是给对方造成她去找南宫星求援的错觉。
她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到了极限。
剩下的,就是躲藏在这片广阔荒芜的後山中,听天由命。
只不过,这个天,姓雍。
两天,二十四个时辰,雍素锦没有合眼片刻,只喝了些山溪水。她杀了五个追来的高手,那些散开来搜捕她的,都已成了她的猎物。
她从不是甘於被撕咬的小羊羔。
她坐在树下,蜷起腿,发钗上的血尚未干涸,轻轻一滴,落在趾甲上,指肚微微一推,涂匀。
望着那鲜艳的色泽,她微笑站起,继续往高chu走去。
她是血钗。
血钗雍素锦。
其实,过去的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年纪小,但实在太过刻骨铭心,没有那深埋脑海的恨意,她也不会成为如今令人闻风色变的女魔头。
那一晚,姐姐挡住了她的眼睛。
但已经腾不出手,来堵住她的耳朵。
娘亲绝望的哀求与痛苦的呻吟,时不时便会在她的梦中重现。
身为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仿佛天生便有着罪。
如果不能自保,下场就是那样惨不忍睹。
她微微一笑,擡起发钗,横在舌尖,轻轻横舔过去。
血的味道充满了口腔,肮脏,恶心,让她想吐。
但她反而含住了发钗的前端,将最後一点残血吮女干干净。
她一贯乐於逼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
那会让她清楚地记住,自己是什麽样的人,经历过怎样的事。
所以,其实,微嗔和尚的提议,并非没有半点诱惑力。
她们雍氏一门的悲惨下场,罪过在谁?
在满腔忠诚为国报效却不小心站错位置的魏宸将军麽?
在明目张胆罗织罪名大兴朋党之争打压异己的石更臣麽?
在无耻下流趁火打劫将她家女眷羞辱并贩卖的牢头麽?
不。
微嗔说的没有错。
一切悲剧的源头,只不过是因为当朝天子生性多疑,昏庸无能而已。
她真正的仇人,正坐在金銮殿上,笑拥六宫粉黛,喜看群臣俯首。
“你甘心麽?”
不甘心又如何?
雍素锦哼了一声,拨开长草,将自己的身形小心翼翼藏入蚊虫飞舞的凹坑中,闭上眼,决定小憩片刻。
微嗔的问题答案很明显。
但她没有兴趣。
也许天下大乱之後,她很乐意杀进皇宫踩住那狗皇帝的胸口,拿狼牙棒捅进他屁眼里让他也体验一下因他而受苦的人品尝过的痛楚。
但如今世道安定,国泰民安,除了武林还有些许动荡,并未有什麽大风大浪出现。
她不愿成为推波助澜的手。
也许早上几个月,她会被微嗔说动,成为天道走卒,奔波游走,虫蚁一样啃噬八方安宁。
现下,她却觉得,能让黎民百姓在平平常常的日子中不需担惊受怕的好好生活,比她个人的私仇,还是重要一些。
再说,能被她找到的小仇人,她也已经杀了个差不多,算起来第二该死的那个,已由碧姑娘代劳。
龙庭天子,对她而言太远了,远到,恨意会模糊不清。
当然,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她毫不犹豫拒绝微嗔的主要原因,是她生来不吃威胁这一套。更何况,言语间还透出要拿她威胁玉若嫣的意味。
若有机会,她定要在那和尚脑袋上捅出几个血洞,算是替他开了戒疤。
闭目休憩片刻,雍素锦在心中盘点一番,觉得天道这个组织实在复杂得很。她碰过的几路人马,所思所想皆不相同,彼此之间并无多少交集沟通。如此看来,倒像是有个心思缜密的怪物,用各种手段网罗了理念不同的人,分别驱使。
想当王爷的和想谋反的都能同道为伍……嗯?她皱起眉,忽然想到,这两个目的,柔要说的话,未必就矛盾冲突。
为了抢个镇南王世子位子就能投身天道与江湖组织勾结的家夥,谁敢保证没有更大的野心?王爷的座椅,还能舒服得过龙椅?
想了一会儿,雍素锦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深思,等见了面,把这些都念叨给南宫星,让他去费这脑子吧。
想到这里,她唇角又泛起一丝苦笑。
她还有机会见到他麽?
总之,要先活下去。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山林中。
浅眠片刻,雍素锦被一声轻响惊醒。
胸腹间的内伤好转了些,微嗔的内功刚猛有余後续乏力,她盘腿略一活血,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离开藏身之chu,往听到的声音那边包抄过去。
只有一个源头,那麽仗着对附近地势熟悉先发制人,才是最佳选择。
运力缓缓蹬住树干,屐齿一身轻响,她已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
然而,那并非来袭的追兵,而是一只正在啄叶做窝的红肚子山鸡。
她顺手一钗,拧断鸡脖子,此时饥渴交加,哪里还顾得许多,红唇一就,便在伤口上饮了一气山鸡血。
上次躲进林子里,还有余裕生火烤烤,这次来敌众多,咬得比武烈还紧,她不敢轻慢,便拎着山鸡一边拔毛,一边听声辨位继续往荒山深chu摸索过去。
等差不多拔光一片,她双手一撕,将山鸡皮直接扯去,掏掉内脏,撕下结实肉条,塞进嘴里,带着血丝大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