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当年我把素锦舍身拉上去,到底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等到残羹已冷,火堆渐熄,其余人都进到遮风挡雨的屋中休息,只留下南宫星还在固执等待的时候,玉若嫣才走过来,缓缓坐下。
她沈默良久,不吃不喝,最後先冒出的,却是这样一句。
南宫星略一思忖,只能柔声道:“你当然不会害她。”
“我查案多年,嫌犯无心杀人,也是杀。”她望着暗红色的木炭,缓缓道,“我当然不会想要害她,我只是不想她死。但最後,我被镇南王府救起,她却还是落在了无耻之徒手中,不知禁受过怎样的折磨蹂躏,成了个官府悬红缉拿的女魔头。”
她并不怎麽期待南宫星的回应,语句之间,几乎没有空隙。
她只是需要把这些话说出来,说给一个活人,而非泥坑来听。
“我学艺稍有小成,便拼了命去查素锦的下落,去查当年软禁我们的人。可最後,我还是迟了一步。从那之後,我便恨上了自己,为何要忌惮那麽多,为何不能不顾一切……去救我在这世上的最後一个亲人。”
南宫星心中一惊,皱眉道:“你这话是什麽意思?难道当年查出来的时候,你本能赶在素锦动手之前过去?”
玉若嫣黑漆漆的眸子中,那块炭火渐渐失去了最後一线红光。
“我本可以。”朱红唇线细微起伏,发出一串仿佛来自远方的声音,“可我瞻前顾後,投鼠忌器,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雍素锦从未提过自己手刃的仇人姓氏名谁来自何方,只肯说对方来头不小,是个惹不起的贵胄。
人既已死,南宫星也就没多挂怀,到了这时,才好奇道:“那人……难不成真是个皇亲国戚?”
“他姓苏。”玉若嫣沈默片刻,轻声道,“他叫苏竹,字清居。”
江南地区,姓苏,来头又很大的……南宫星神情一凛,“难道是定南公的亲眷?”
定南公姓苏名檀字廷木,在中南四州,并非皇亲国戚,还能让玉若嫣背靠镇南王府都顾忌再三的,只怕真得是公爷的兄弟了。
玉若嫣缓缓点了点头,道:“那是定南公的三弟。”
南宫星忍不住详细询问一番,这才知道了一些当年旧事。
新皇登基之际,定南公也接位不久,兵权尚未安稳。他所辖地区拱卫中京,且几乎没有外患,说是天子的心腹近卫也不为过。可当时皇上对谁都颇为猜忌,因朝中朋党而疑神疑鬼。为此,定南公不得不做出许多淫乱荒唐之事,以求避祸。
定南公顺利度过了朝廷最动荡的那几年。
但一直仰慕他的三弟,却因此而性情大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淫邪之徒。
玉若嫣觉得其中应该有什麽内情,可那是定南公的家事,她无论如何也查不出头绪。
後来苏竹身死,清居山庄几乎没留下一个活口,雍素锦也就跟着音讯全无。
等玉若嫣再见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东南官府对她的悬红,已高达一千五百两。
“你既然一直在找她,为何见了面,又不肯相认?”南宫星添了一把木柴,将火光吹亮,柔声问道。
“只要雍素玉还是朝廷钦犯,玉若嫣还是镇南王府的人,我们就不能相认。”她低下头,目中的悔恨终於不再有任何掩饰,“如今……我们倒是可以坦然姐妹相称,可惜……她却不在了。”
“崖下有水,与你当年情形相若。”南宫星柔声道,“你能大难不死,素锦自然也能。等我回到楼里,就安排人手在江岸下游追查打探。她当初既然为了救你的银芙蓉宣誓归属於我,我就会穷尽所能去找她。”
这话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他自己。
他知道行走江湖,人力有所不能及,随着身边人渐渐变多,他总会有照顾不到的情形出现。
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得这麽快,来得这麽急。
他才将雍素锦的性子改变了少许,还盘算着设法让她们姐妹相认,消去心中最大阴霾。可不料一番苦心,最後还是随着江水付诸东流。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们遇上了,还可以求一求如意楼。
如意楼遇上了,又该去求谁呢?
山风越发森冷,霍瑶瑶开门探了一眼,本想说暖热了被窝张罗主子进来好好睡一觉,顺便也给自己解解乏,可一眼看到两人在火堆边神情肃穆哀伤的模样,吐吐舌头退回去,又悄悄关上了门。
玉若嫣将那些剩汤倒进破陶碗里,在火上略略一烤,擡手一饮而尽,缓缓道:“上次在後山,他们本想逼死的是我。”
“我知道。”南宫星不愿叹息出声,只轻声道,“公子们如何想,咱们猜不出。但天道的想法,那一天裘贯可是喊出口了的。他们要逼你加入,你不肯,便只能杀了。”
玉若嫣眸子微微一沈,道:“几位公子是王爷亲生,罪魁祸首即便於理当诛,也不能由我动手。”
她将陶碗缓缓放下,语气骤然冷冽如冰,“可天道,祸害王府在先,逼死素锦在後,加上收买文曲对我施加手段……他们的人,我此生必不放过。”
南宫星颔首道:“原本我们也想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他们野心大得不着边际,我恐怕得上报师父,和他们好好较量一番了。若嫣,江湖中你这样的人才并不多见,你肯过来,和我一起麽?”
虽说将她救出已经多日,但正式邀请她成为如意楼的一员,他还是初次开口,“我不愿等你有事拜托,把自己当作银芙蓉的代价给我们。我希望你能凭自己的意志,与我一起,在如意楼并肩作战。我不需要你去chu理闲杂委托,你只要盯住天道,专心将他们的狼子野心,扼杀在萌芽就好。”
玉若嫣轻声道:“我之前就已说过,你提供容身之chu,我十分感激。但心劫不解,我什麽也做不了。”
此前中断了的话题,再次接续。
南宫星长叹一声,道:“若嫣,以你的身姿容貌,我要是推脱,倒像是占了便宜卖乖。但此事放在唐青身上,我有胆一试,也有七分把握。放在你身上,我觉得九成九无济於事。”
玉若嫣眉峰一聚,不解道:“为何?唐青曾遭文曲多次施术,又是自裁这种违背人心的指令,连她都能有七分把握,到我反而不成?你若担心我错手伤你,可以用牛皮索将我牢牢绑住,嘴里塞上布团,再请你的妾室奴婢过来帮忙,如此可好?”
能感觉到她心中的焦虑,毕竟带着这麽一个心劫,天道只要掌握着蝴蝶这个情报在手,就绝不缺乏对付她的法子。
这麽一个桎梏在身,她要怎麽放开手脚去报仇?
南宫星略一思忖,缓缓道:“若嫣,你首先得知道,我解掉阿青心劫,靠的其实并非男女交合这麽简单。”
玉若嫣面色如常,道:“但说无妨。”
“你对男女之事,懂得多少?”他斟酌片刻,先问道。
“男阳女阴,乾坤交泰的道理,我懂。其中大多事宜,我也有所了解。我早已过了可婚嫁的年纪,小时候……也看到过不少东西。你不必忌讳那麽多。”
“真正的男欢女爰,与你小时候看到的并不相同。”南宫星定了定神,正色道,“当情意到了巅峰,欢好的快乐也到了巅峰,女子心中就会被无限爰意占据,神志不清,头脑一片空白。我赌的,就是在这个状态下,唐青的心劫发作会大受影响。”
“我赌对了。心劫一次次发作,每一次,我都用那种极乐去冲抵想要自尽的绝望,那一夜阿青被我折腾到昏死过去,身下一塌糊涂,蜘蛛那个词,才总算不会再让她当场寻短。”
玉若嫣沈吟道:“这不是很好麽?我也是女人,你对我也有兴趣,就按你说的法子,为何解不掉我的?”
南宫星苦笑道:“阿青自小不受重视,母亲教她的都是如何取悦男人一步登天。从失身於我,她不再有别的选择,一心想的就是如何在我身边稳固地位。说得明白些,她虽然学过武功,但性子上却是个门户内的小家碧玉,有了男人,就以男人为天。我和她此次重逢虽说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感情进展颇为顺利,她对我的情意,其实比我对她更甚许多。此为其一。”
“嗯。”玉若嫣蹙眉垂首,微微擡眸望着他,默默恭听。
“她除了气质妩媚,身子其实也颇为敏感,比她堂姐阿昕还要贪淫几分,但胃口不大,我稍加手段,就能让她欲仙欲死,魂不守舍。此为其二。”他略一停顿,道,“这两者,正是能让女子达到我所说境地的条件。所谓身心俱醉,缺一不可。若是两者之中一项稍弱,还可以靠另一项弥补过来。可若嫣你……只怕哪一样都不占吧?”
玉若嫣一怔,挺直脊背坐在木凳上,颇不忿道:“你试也不曾试,怎麽就知道我一样都不占?”
南宫星直截了当道:“你喜欢我麽?咱们只有数面之缘,即便还算谈得来,只怕……你也没有动过半点情意吧?”
玉若嫣唇瓣紧抿,盯着他看了片刻,才道:“你样子挺俊的。”
“至於另一点……”南宫星叹道,“若嫣,就我观察你平常的一些肢体动作来看,你心底对男人……其实是感到厌恶的。你不妨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如果你我赤裸相对,拥抱交合的情景,诚实面对一下你涌上的想法,告诉我,你会想怎麽样?”
玉若嫣缓缓垂下眼帘,静静思忖片刻,两条英气的眉毛几乎绞缠到一起,等到睁开,才道:“我……大概会想杀了你。”
“这便是了。”南宫星无奈道,“你既对我没有情意,身子又极排斥男人,这种情况下,我若想要你头脑发白昏厥过去,只能冲你头上打一棍子。”
玉若嫣霍然站起,擡腿迈过火堆,立定在南宫星面前,低头望着他,缓缓道:“咱们一样一样解决。情意的事……所谓日久生情,我跟着你,总会慢慢有些改善。眼下,咱们可以先从身子开始。”
南宫星苦笑道:“这……这要如何开始呢?”
玉若嫣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镇定道:“你是寻芳老手,如何开始,我可教不了你。须得你教我才行。你说吧,应当如何开始。”
南宫星擡眼一看,不觉心神一荡。
玉若嫣一直都是那种认真起来便会格外耀眼夺目的气质,此时虽说认真的方向有些不太对劲,但那股摄人的女干引力,着实已经散发出来。
他缓缓站起,看向她的眸子。
玉若嫣身段高挑,两人相对而望,几乎持平。
南宫星努力按捺住心底激动,轻声道:“这般生柔的方式,我此前也不曾用过。不如……就先从最简单的触碰开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