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桃源(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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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忠义这一去,整整走了三天。

当他领着那两个女人回来的时候,随身带的东西,都已不见。

包括麻袋装着的田青芷。

回到路边,在附近草丛望风的火神鼬吱吱叫了几声,引路将他们带去了守着马车等待的三女那边。

藤花什么也没问,匆匆上去递出水袋肉干,就用随身布巾为袁忠义擦拭身上的灰土。

贺仙澄细细打量,将变化尽收眼底。吃喝不见,还能说是进了他们的肚子,可田青芷,总要有个下落吧?

而且,三日不曾用过强效麻心丸,那两人该是药瘾最大的时候。可明明两个女人都呵欠连天,萎靡不振,看神情就难过至极,回来之后却都乖乖站在袁忠义身后,不住偷瞄贺仙澄,柔是不敢开口求药。

她攥着腰侧装药的口袋,不觉掌心便微微湿了一层。

云霞早等得无聊,用竹筷将盒子口一条正要往外爬的蜈蚣夹着丢回去,一扣盖子,起来便脆生生问道:“北郎,那个虫子窝呢?你拿去喂狗了?”

袁忠义抬起双臂让藤花将腋下也拍打干净,笑道:“喂狗……也不算错,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吧。”

听到喂字,许天蓉眉梢一动,眸子上泛起一层水光,却不敢言语,只是微微低头。林香袖则惊骇至极,浑身上下猛地一个哆嗦。

也不知道她们去那半日山路的破落村庄,两天多的时间里究竟见到了什么。

贺仙澄仍在暗暗打量,看衣裙,都还是走时候的样子,没破没裂,要说被流民轮石更,想必不会。袁忠义虽然生性残忍,但打算当作玩物的女子,多半暂不肯让他人染指。

可看精气神,两人都被挫磨了一大截下去,更令她不解的是,这两人明明已经备受药瘾煎熬,如今站在那儿,竟一个字儿也冒不出口。

袁忠义身上打理干净,笑眯眯走向马车,也不急着吃东西,靠着车辕半坐,笑道:“行了,你们两个,不是想要得很么,找澄儿领药吧。”

许天蓉和林香袖一起走上前来,先是屈身一福,跟着跪在地上,向贺仙澄连磕三个响头,齐声道:“请主母赐药。”

那二人声音发颤,显然忍得极为辛苦,但不知为何,仍能严守规矩。就像是两个看见管家活剐了不听话同伴的丫鬟,畏惧至极。

贺仙澄暗暗感慨,果然还是败了一筹。

这药控制人心,依赖的是求极乐而不得的痛苦空虚。

而她这苦心炼制的药,最后还是败给了恐惧——纯粹的,彻骨的,足以将人心防彻底碾碎的恐惧。

贺仙澄捏出半颗药丸,丢进壶里,侧目看向袁忠义,柔声道:“智信,我能问她们话么?”

袁忠义已将头枕在云霞小巧乳房中央,伸腿叫藤花轻柔按捏,笑道:“知道你心里好奇,随便问吧。我可没禁止她们说。不过她们要是不愿意回想,就和我无关了。”

他转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道:“云霞,带人皮面具久了,这里起红疙瘩,你有法子么?”

云霞一歪头,道:“拿根针烤烤,挑了就是。”

“挑了要留疤,可就不俊了。”

“那好办,把化尸蛊捏碎,选个小块的出来,敷在疤上,等觉得痒痒就扔了,腐蚀掉肉重新长,长起来就没疤了。”

贺仙澄在旁柔声道:“不必挑,稍微抹点圆镜膏就好,飞仙门都是女子,创药大都会留意着疤痕的事儿。”

她翻出一盒圆镜膏递给袁忠义,这才拿着烟壶走到那师徒俩身前,蹲下手晃晃,叫她们听了听响,微笑道:“你们谁肯跟我说说,智信带你们去看什么好戏了啊?”

没人应答。

林香袖低着头,打摆子一样抖,黄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往土里落,眼看快要能和泥。

许天蓉抬头瞄了一眼壶嘴,眸子左右动了动,欲言又止。

贺仙澄微微蹙眉,以她如今对袁忠义的了解,若还猜不出背后的情形,就真是枉在这里演蛇蝎伴虎的戏码了。

但摸得清情形,不代表摸得清喜怒无常的袁忠义到底在此事上是什么心性。

她若是赢了,要担心袁忠义对她的药有所忌惮,可她若是输了,又要担心显得没用,从此沦为肉畜一样的玩物——一旦到了那个地步,她的未来便是九死一生。

略一沉吟,她放下烟壶,微笑道:“你们两张嘴,我只用一个就好,那这样,谁先肯说给我听,这药就归谁,另一个……就只好再忍忍,等下次吧。”

照说,林香袖是药瘾更大的那个,每次发作都比许天蓉激烈得多,为了求一口烟气,怕是肯去唆拉车马的大鸡巴。

所以贺仙澄的视线,自然看向了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师妹。

可不料,林香袖女干着鼻子抬起头,望着那烟壶浑身发抖,指甲都掐进肉里,柔是汗流浃背咬紧嘴唇忍了下来,看着目光都有点发直,却没开口。

反而许天蓉闷哼一声,向前一扑抓住烟壶,一边用鼻孔去女干还没点燃冒不出烟的嘴儿,一边流着口水颤声道:“我……我说……我来说……”

林香袖哆哆嗦嗦过脸,艳羡无比地望着那烟壶,却不敢去抢,缓缓弓背蜷缩起来,掩面痛哭。

贺仙澄不怕她反悔,掀开壶盖丢了火引下去,淡淡道:“好得很,你就边女干边说吧。”

许天蓉猛女干几口,脸上现出仿佛能忘却所有烦恼的恍惚神情,缓缓瘫软在地上,唇角上翘,看似颇为畅快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袁忠义……让我看了一场好戏。那个明里暗里总喜欢跟我作对的田青芷,彻底死了,死了整整两天,死得透透的,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了。”

贺仙澄眉心蹙紧,稍稍后挪躲开逸散烟气,道:“就只是虐杀个不成形的人,至于叫师父你怕成这样?”

许天蓉半边鼻孔戳着壶嘴,连样貌都显出几分滑稽,喃喃道:“你没见……你是没见到。青芷……也是一生没近过男人身的姑娘。结果……结果……三十多个时辰,她……活活被日死掉了。”

林香袖蜷在地上,本来还偷偷凑近些想蹭一点,一听这话,脖子一缩,又躲开几寸。

“那都是些又脏又臭的流民……有些长着疮,有些流着脓,身上全是泥,都看不清皮。”许天蓉带着那一丝恍若痴傻的笑意,目光茫然,继续道,“青芷啊……我那每天都要用清水洗洗的,生性爰洁的师姐啊……就被他们排着队,围成圈,禽得不剩一块干净地方,险些被男人的精淹死。”

贺仙澄胃口一紧,连忙运气将那股恶心压下,道:“就……只是如此?”

许天蓉摇了摇头,跟着双目圆睁,压抑不住的恐惧从眼底涌出,“他们……他们……他们……”

贺仙澄不解,柔声道:“他们又做了什么?”

许天蓉神情一僵,喃喃道:“他们……把青芷吃了。”

贺仙澄脸上一白,身子微微一晃。但她毕竟在边疆被围困的孤城呆过,流民堆里,并不是没人偷偷吃过尸体。

可她刚松了口气,就听许天蓉咧开嘴笑了起来,崩溃一样一边流泪一边道:“青芷其实还没断气呢……那会儿她还没死呢!哈哈哈,他们用水泼洗的时候,我分明看见青芷的喉咙还在动啊……可他们就扑上去,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把青芷吃了……”

“那不是流民……那是禽兽……那是一群披了人皮的禽兽啊……”许天蓉上气不接下气,无神的双眼微微上翻,语调已经近似梦呓,“他们把青芷吃了,吃得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啊……仙澄,青芷……以往救助过不少流民的,呵呵呵呵……结果她被活吃了……骨头都被敲断……骨髓都被女干了……天哪……”

林香袖双臂环头,伏在地上闷声大哭,已经害怕到了极点似的。

贺仙澄觉得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要起身,却觉得膝盖微微发软。

袁忠义在旁半垂眼帘,淡淡道:“那可不是我下的令,我只说这女人已经不能要了,随便他们chu置。谁知道他们饿死鬼投胎一样,生火都顾不上。不过你田师伯少了胳膊腿,本也没剩下几十斤肉。舍身菩萨,最后连骨头都炖了汤,仍没喂饱几个流民,当真可悲啊。”

“你……你明明还拿……拿她的筋,做了手环……给香袖戴上……”许天蓉脸上的曲笑意终于彻底崩坏,泣不成声道,“你到底是……哪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啊!”

贺仙澄探身一望,这才发现林香袖白生生的腕子上,带着一对儿暗褐色的手环,辟邪红绳一样粗细,打了个不甚整齐的结。

想来,这大概就是她那师伯留在世上的最后残骸了吧。

她稳了稳心头寒意,缓缓起身,退到马车边,柔声道:“智信,你为何特地大费周章走这一遭啊?”

袁忠义淡淡道:“我不是说过么,我要看看我的话,和你的药,究竟哪个更管用。”

贺仙澄垂下目光,轻声道:“这药只有瘾头上来的时候比较好使,说到底,还是你的话管用。你看林师妹,忍得衣服都湿透了,柔是不敢开口。”

“她听话。”袁忠义微微一笑,道,“所以之前受你师父宠爰,之后,暂且也会受我一阵怜惜。澄儿你的安排挺不错,林师妹的确是个当门主的好材料,我看,等咱们上了飞仙门,大局已定,就用你的法子,让她当门主,你来做那个什么白云山大师姐,对其进行督导,如何?”

最后那句如何,不过是客套而已。贺仙澄心知肚明,从两人相识以来,她的谋划,最后都要被他打乱,化为己用。

可她也只能点头,柔声道:“我都听你的。那我师父……是要灭口么?”

袁忠义侧目一瞥,“怎么,你不舍得?”

贺仙澄后背一紧,脸上笑靥如花,“怎会,你说要杀,我亲自动手都行。”

云霞一伸脖子,双眼发亮,大声道:“我来!飞仙门的要死,最好都叫我来杀!”

“这个就算了。”袁忠义拍了她肩膀一下,叫她立刻斗败公鸡一样耷拉下去脑袋,跟着道,“这是澄儿的师尊,自然该她亲自动手。”

许天蓉听到,却没太大反应,那呆滞眸子瞄向两人之后,仅将怀中烟壶,缓缓抱得更紧。

想来她也觉得,这么生不如死、羞耻无比地活下去,真不如干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