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六年，三月初九，晨风沁凉，窗外一片幽蓝灰翳。</p>
这是陈牧混入双鱼国皇宫的第四日……</p>
跟往常一样，用过早膳后在侍女的带领下，陈牧三人来到冷清的小院为神秘怪女人祛除魔气。</p>
这几日王后始终没有出现过。</p>
陈牧内心颇为疑惑。</p>
既然王后如此在意这个怪女人，四处暗寻名医进行救治，按理应该是要见他了解情况的。</p>
可如今却好似忘了这一茬。</p>
要么王后真的有重要事情急需处理，难以应暇。</p>
要么……王后在背后一直监视。</p>
倘若是后者就令人头疼了。</p>
本来陈牧混入皇宫的目的就是需要调查很多事情，可现在被人盯住，行动自然难以进行。</p>
“鬼医前辈，请。”</p>
美貌女官看到陈牧后，屈身福了半幅，脸上勾着澹然的浅笑。</p>
今日的她换了一身浅蓝色抹胸裙装，秀姿摇曳，不再是以前较为端庄严肃的装束，平添几分动人妩媚。</p>
兴许是见识到了“鬼医”的高超医术，女人神态也比第一日要恭敬许多。</p>
陈牧神色木然的点了点头，迈步进入幔帐。</p>
帐内寒气依旧刺冷。</p>
皮肤如被针扎。</p>
经过这几天的魔气祛除，怪女人恢复了几分“人”气，就连先前干瘪苍白的脸色都多了几丝润红。</p>
而容貌也看起来越发与曼迦叶相似。</p>
女人静静的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深度睡眠。</p>
腹部被放置的圆形金属牌依旧闪烁着锈冷的光泽。</p>
每次看到它陈牧便有一种错觉。</p>
似乎这女人体内还孕育着一个生命，被镇压或润养着。</p>
陈牧刻意用布巾遮住金属牌，抬手放在女人胸口，缓缓释放出“天外之物”，目视着一缕缕魔气被祛除出体外。</p>
到现在他还无法确认，女人体内的魔气源自于什么。</p>
是蛊毒？</p>
还是藏于她体内的那个神秘生命体？</p>
自从上次神志不清的她喃喃自言着“白雪非白，双鱼非鱼”这样奇怪的话语后，便一直陷入了昏迷，再也没说过半点言语。</p>
陈牧也不知所谓的“白雪非白”，究竟所为何意？</p>
是与白雪儿公主有关系？</p>
不晓得葫芦七妖他们是否找到了白雪儿公主。</p>
如果找到，倒是能解决很多疑惑。</p>
待祛除魔气结束后，美貌女官并没有让侍女送陈牧回住处，而是罕见的提出了邀请。</p>
“鬼医老先生，可否能随本官去一个地方，有件事想请您帮忙。”</p>
“明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便是，只要在老夫力所能及之内，自然会卖你个人情。”</p>
陈牧淡淡说道。</p>
通过这几日的了解，他已经知道了这女人的身份。</p>
是王后身边的掌玺贴身卫官，叫明蓉儿，深得王后信任，在朝中也是颇有势力。</p>
与娘子朱雀使不同，她只负责帮忙处理朝堂政事。</p>
朝堂之外并无实质权力。</p>
“以鬼医老先生的本事，这事不难。”</p>
女官银铃轻笑，不复之前的威严傲慢，扭头望着红竹儿与曼迦叶娇声说道。“不过得先请您这两位徒弟回去，她们跟着不太方便。”</p>
陈牧皱了皱眉，看了两女一眼，轻轻点头：“好。”</p>
他倒想看看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p>
兴许与王后有关？</p>
曼迦叶虽然很担心陈牧，可此时也只能听从安排，与红竹儿朝居住小院而去。</p>
好在现在陈牧很“丑”，倒不至于担忧这女人会勾引他。</p>
……</p>
陈牧被带到了一座布置奢华的小院。</p>
小院造型精巧，有水桥花亭，亭之四围，种植四时花卉，无不点缀精妍，令人惊叹。</p>
这是明蓉儿的寝居所在。</p>
能在皇宫内拥有自己的一座专属寝居，足见其王后对她的信任。</p>
摒退左右的侍女，名为明蓉儿的女官亲自为陈牧奉上一杯冲了桂圆蜜的茶水，笑盈盈的开门见山道：</p>
“鬼医老先生医术高超，可肉白骨，驱魔邪，想必对于断肢重塑这般医术也有所涉猎。”</p>
断肢重塑？</p>
陈牧心下蓦地一跳，暗暗吐槽：“奶奶的熊，真当老子是神仙啊。”</p>
陈牧一捋短胡须，面无表情：“断肢重生并非难事，只要残断部位保持完整，且余留活性，一些修为高深的修士便可做到。”</p>
“如果不能保持完整呢？”</p>
“恕老夫无能为力。”</p>
“那假如我从别人的身体上取下部位，能否进行嫁接，重新塑造？”说到此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狠辣。</p>
“要看是否匹配。”陈牧道。</p>
此刻他心里很迷糊为何明蓉儿要询问这些，难道她是残缺之人，但看着也不像啊。</p>
“匹配？”</p>
女人陷入沉思。</p>
沉默许久，她绽颜一笑，心下似是有了决断，轻轻拍了拍手。</p>
喀嚓——</p>
屏风后的书柜忽然自行打开，出现了一道朱漆色的暗门。</p>
随着暗门开启，地面铁链拖动的声音由远而近。</p>
陈牧看到一个半身赤果的男人缓缓爬出。</p>
男人体魄孔武但并不显得过分壮硕魁雄，从俊俏的面相来看反而带有几分儒雅之气。</p>
应该是出自书香门第的世家公子。</p>
只是此时对方脖颈圈锁铁链，俯跪在地上前行，全然不顾自身形象尊严，如摇尾乞宠的狗。</p>
看到女官后，双目更是流露出浓浓的爱慕之色。</p>
然后加快速度跪爬到女人小腿一侧。</p>
一旁陈牧瞠目结舌。</p>
好家伙，这女人表面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背地里玩的挺花啊。</p>
都养男宠了。</p>
不去岛国发展可惜了。</p>
女官神色如常，轻抚了抚男人的脑袋，眼神丝毫不掩饰爱怜之态，柔声说道：“这是本官的丈夫。”</p>
丈夫！？</p>
陈牧瞬间无语。</p>
世间夫妻趣情之事千奇百怪应有尽有，但这么离谱的还是头一次见，只能说佩服。</p>
真是给咱们男人“长脸”啊。</p>
啊呸！</p>
见陈牧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便恢复了正常，明蓉儿倒是有些意外。</p>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有女人如此对待自家丈夫，恐怕早就不淡定了，反倒陈牧很淡然，看得出来这位鬼医老先生见识颇广，才能如此。</p>
明蓉儿对陈牧笑道：“他是双鱼大儒世家闾丘家的二公子，叫闾丘贤。”</p>
“果然是位世家公子哥，脑壳被驴踢了。”</p>
陈牧看向男人的目光充满了鄙视，暗暗不屑。</p>
如果是碍于女人身份，被迫如此卑微倒也不说什么，但看对方的神情，明显热衷于此。</p>
只能说这货骨子里犯贱了。</p>
女人转动皓腕上的玉镯，取出一个旧木盒子。</p>
木盒外相普通，布着杂乱的纹线，质材为黄花梨，边角处还有些许旧损。</p>
打开锁扣。</p>
一股精纯灵力顿时弥漫而出。</p>
只见木盒表面平铺着一片层白芒灵气，宛若流动的水液美轮美奂，下方则是两个做工极其精致的玉匣子。</p>
玉匣一长一方，犹沾着灰褐色的油质土。</p>
“老先生请看。”</p>
明蓉儿将两个被灵气润养的玉匣打开，里面所置放的东西让陈牧直接目瞪口呆。</p>
如果不是顾忌身份，怕早就吐出“卧槽”二字。</p>
方形玉匣内是一张脸。</p>
一张被活剥下来的男人脸皮！</p>
五官俊朗轩武，充满了阳刚之气，眼睛部位被明珠装饰，哪怕仅仅只是一张人脸，依旧栩栩如生。</p>
但让陈牧为之震惊的却是另一个长形玉匣里的东西。</p>
是一个根。</p>
男人的第二生命。</p>
在灵气润养下仿佛依然散发着勃勃生机。</p>
陈牧面色古怪的看着眼前娇媚动人的女人，轻咳一声，不解道：“这是？”</p>
“鬼医老先生，你说人这辈子是该苦苦追求一个自己喜欢，却得不到的爱人呢，还是接受一个自己不喜欢……却被深爱着的情人？”</p>
女官随手拿起果盘里的一粒葡萄，语气幽幽。</p>
陈牧捕捉到女人话语里隐藏着的悲怨，摇了摇头说道：“老夫对男女情爱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不过在老夫看来，倘若追求无望，找个喜欢自己的人渡过余生，倒也不错。”</p>
“确实。”</p>
女人笑了起来。</p>
跪爬在地上的男人用自己的脸颊轻蹭着女人小腿，丑态不堪，丝毫不顾及外人在场。</p>
似乎他的眼里只有这位心爱的妻子。</p>
这女人便是他的整个世界。</p>
明蓉儿剥掉葡萄皮，送到男人嘴里，柔声说道：“本官这辈子经历过三个男人。</p>
年稚时喜欢上了一位俊武无双的白衣侠士，为他痴迷到了如疯如魔的地步，甚至愿意为他赴死……然而他却始终未曾正眼看过我，不肯施舍我半分感情。</p>
待闺嫁时，被一个性情粗劣的外戚将军看上，强纳为小妾。</p>
虽然锦衣玉食不缺，可也始终喜欢不上他，却又在他的一次次霸道的欺辱下，迷恋上了他的身子。</p>
入宫后，被一个对我一见钟情的男人纠缠。我越是讨厌他，他就越喜欢我，像个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p>
为了我，他与家族决裂，甚至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p>
女人的情绪从自嘲幽怨，到不甘麻木，再到冷漠骄傲……短短数语之内便展现出了三个不同的她。</p>
陈牧默然。</p>
他无权同情对方，也无权批判对方。</p>
人生哪有什么完美。</p>
喜欢的得不到，得到的不喜欢，最终归于平平淡淡。</p>
就比如他，在别人眼里称得上是人生大赢家，让无数男人为之羡慕，可上辈子其实也同样遗憾。</p>
少年时爱惨了一个女人，最终却换来一场空。</p>
这也导致后来的他自暴自弃，开始肆意玩弄别人感情的同时，也在作践自己的感情。</p>
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卑劣失败者。</p>
一次次的故意炫耀自己的新感情史，在对方面前表现的满不在乎，背后却偷偷观察那女人的反应。</p>
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可笑。</p>
时至今日，有时他都会幻想，如果那女人也穿越到这个世界，看到他身居高位，身边娇妻美妾环绕，会作何表情。</p>
当然，这种幼稚的心思已经很淡的。</p>
淡的让他都快记不起，曾经那个在雨夜里抱着他入睡的女人长什么样了。</p>
“这三个男人里，你最终还是选择了爱你的这个。”</p>
陈牧淡淡说道。</p>
明蓉儿微微一笑：“因为我累了，但是我心里不甘心啊。”</p>
她轻抚着方形玉匣内的人皮面具，声音说不出的温柔：“我太爱太爱那个男人了，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既然我得不到，那其他女人也别想得到，于是我便将他囚禁在白骨窟内，剥下了他的脸皮……”</p>
女人的声音依旧温柔动听，却透着刺冷的寒意。</p>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刀戟般森然。</p>
陈牧望着玉匣内的人脸，蚕眉蹙了蹙。</p>
实在难以相像这么一个高傲美丽的女官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扭曲的第二人格。</p>
此外——</p>
既然这只玉匣内的人脸是她剥下最爱男人的，那么另一个玉匣内的……</p>
果然，明蓉儿继续说道：“曾经霸占过我的那位将军丈夫，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毕竟夫妻一场。而且，我又很迷恋他的粗暴与强硬，所以……在他死之前保留了他的一样东西。”</p>
陈牧暗暗呲牙。</p>
果然女人狠起来让恶魔都惊悚。</p>
明蓉儿前倾身子，直视着陈牧的眼睛说道：“所以现在鬼医老先生应该明白我要做什么了吧。”</p>
“老夫明白了。”陈牧点了点头。</p>
女人的目的很明确。</p>
她想把这张脸和这个男人之根换到现在的丈夫身上，来满足私欲，并安慰自己的心灵。</p>
不得不说……是个会玩的狠女人。</p>
“虽说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能让我做梦。”</p>
明蓉儿笑容灿烂，像是一个调皮不谙世事的富家小丫头。“看着曾经对我爱搭不理的人跪在我的面前，哪怕是假的，我也觉得很开心，你说呢。”</p>
陈牧沉吟少倾，开口道：“恕老夫直言，换脸倒是可行，但你的另一个要求很难，以老夫的医术恐怕……”</p>
“只要老先生愿意出手一试，哪怕不能成功本官也不会怨你，到时候一定奉上厚礼。或者老先生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官帮忙，只要能做到，本官绝不会推辞。”</p>
看得出，明蓉儿对陈牧的医术很有信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