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回来了,守寨门的数名守卫,先是验了口令,随后都纷纷迎了上来。
“二郎!”
张二郎朝他们点点头,说道:“嗯,我回来了,要去见周大人,伱们先去忙吧!”
等打完了招呼,张二郎才快步走到了山寨的正中心,一栋最宽敞的石屋前停住了脚步。
“笃笃笃!”
“进。”
此刻一位中年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桌上点着一盏孤灯,桌旁空无一人。
看见张二郎回来了,周缙将茶杯放下,笑呵呵地问道:“怎么今天这么晚突然回来?”
“外面出了点意外。”
听完张二郎的话语,周缙并没有多想,毕竟这个年岁,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于是他摆了摆手,说道:“不妨说来。”
“有官员来了,还带着护卫,不知道是真的路过,还是追查周世伯而来。”
张二郎正色道:“周世伯还要瞒他们多久?”
听了张二郎的话,周缙的面色一沉,凝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世伯休要装糊涂。”
张二郎几乎气急:“当初周世伯是怎么跟我们说的?”
“说您带着圣旨,奉旨招募义军勤王救驾,燕军舍了后路才到了江北,长江茫茫绝对无法强渡,只要我们招募些兵勇,到了南京便可以升官发财改变命运,以后不用在土里刨食了,说是建文帝亲口允诺的!”
“后来呢?”
张二郎在屋里来回走动,气愤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父子信了你的话,舍了攒了几代人的家财助你招募兵勇,结果刚刚成军,南京城便破了.你又说什么建文帝一定逃出来了,只需要江北梅驸马抄了燕军后路,根本不用多少时日,各地的勤王军便会蜂拥而至到时候便如侯景之乱的故事一般,兵强马壮一时的北地汉儿和鞑官们组成的军队,早晚会被耗死在南京城里。”
“可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张二郎抓起茶杯一把摔碎,“燕王登基,天下府县传檄而定,你口中的江北梅驸马到现在还不战不降不动,我们父子提着脑袋跟你干大事,等来的就是燕军十万劲旅如同筛子一般来江南清扫!”
“现在怎么办?这一百来号兵勇,拿去跟十万燕军蚍蜉撼树吗?”
“你还要拿之前那些话,蒙骗这些不知山外情况的兵勇到什么时候?”
面对张二郎泄愤式地质问,周缙淡然反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呢?”
“你问我?”张二郎一脸惊诧。
“嗯。”周缙点点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是杀了我,还是让我离开这里?”
“杀了我,就算没人把我的事扯出去,你阴蓄私兵上百,地方豪强武装到了这个地步,以燕逆的狠辣果决,不会放过你的。”
“让我离开这里,我一介文人,又是钦犯,没有路引早晚会被抓住,到时候我捱不住刑,说不得就把你们供出去了。”
张二郎目瞪口呆。
“无耻之尤!我父子倾力助你,你便是这般回报的吗?”
周缙亦是冷笑嘲讽道:“见小利而忘命,做大事而惜身,事到临头便想着保全自己,还要怎地回报你?”
“事到如今,你若是还想苟全性命,那便径自与我带十几个心腹兵勇出山,杀了那官员和身边护卫,自然便是周全了。”
张二郎如今哪还不知道,当初周缙说的信誓旦旦,不过都是编瞎话诓他们,如今上了贼船便下不来了,也只好依着周缙的意思,一条路走到黑。
可出门之前,张二郎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图什么?”
周缙慨然答道:“为君臣大义而死,死则死矣,必青史留名耳!”
张二郎很想问一句,为了你的青史留名,便要搭上我们数百人的性命吗?
可事到如今,再想起来当初自家父子被周缙几句话便忽悠地热血上头,想要以勤王之功,摆脱乡间土豪身份一跃登天的场景,张二郎不仅扼腕叹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周缙的利是名,自己的利是官,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忽然觉得,往日里敬仰的周世伯,这副一身傲骨的忠臣孝子模样有些令人作呕。
“下面的小吏都是油滑惯了的,绝对不可信,今年重新清丈田亩更新鱼鳞册的事情,得从其他地方调人。”
“大军这次压过来,主要是为了扫清匪患,镇压地方,防止地方上这些势力纠集在一起,给推进摊役入亩造成阻碍。”
入夜了,但几人毫无睡意,朱棣正坐在榻上跟金幼孜讨论着摊役入亩在江南的具体执行问题。
虽然会面临在地方上切实存在的,或是小吏不可靠,或是宗族势力耍花样的问题。
但正是因为亲自深入江南的调查,才让朱棣认定了,姜星火所提出的摊役入亩是一项极为有效的政策,有效程度什么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江南,有很多流民、隐户、佃农,之所以要给别人种地,就是承担不起徭役对他们生产生活造成的巨大风险。
当然了,如果姜星火在这里,那肯定是要说一句——小农经济固有的脆弱性。
但无论有何等困难,只要效果是极好的,在铁血手腕治国的朱棣面前,那都不困难,只能叫螂臂挡车。
朱棣为此显得有些兴奋,在诏狱里听姜星火讲课是一回事,如今亲眼看到政策从设计到执行落地,又是一回事。
眼见着江南的民心,就将随着摊役入亩而归附。
建文帝的统治基础——江南士绅阶层,将受到极大的打击。
而眼下解决了削藩,又初步打压了江南士绅,朱棣终于觉得自己的皇位坐的稳当了,能不兴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