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不体面了吧。
大约是看出了两位尚书的心思,朱棣干脆问道:“两位爱卿是如何理解税收的含义呢?”
吏部尚书蹇义老成持重,又身居六部之首,乃是实际意义上大明地位最高的文官。
这点小问题,自然不可能难得倒蹇义。
“所谓税收,说来倒也话长。”蹇义捻了捻胡须率先说道:“夏朝最早出现的财政征收方式是‘贡’,即臣属将物品进献给君王。当时,虽然臣属必须履行这一义务,但由于贡的数量,时间尚不确定,所以,‘贡’只是‘税’的雏形。”
“而后来,西周征收军事物资称‘赋’,征收土产物资称‘税’。春秋后期,赋与税统一按田亩征收。虽然‘赋’原指军赋,即君主向臣属征集的军役和军需品.但事实上,往往征集的收入不仅限于军赋,还包括用于国家其他方面的支出。”
“后来,国家对关口、集市、山林、湖泊等征集的收入也称‘赋’。所以‘赋’已不仅指国家征集的军需品,而是具有了‘税’的涵义。”
吏部尚书蹇义总结道:“因此,税收也就是‘赋’与‘税’的总和,即百姓向国家缴纳的田亩、关口、集市、山林、湖泊等等的部分产出。”
这里便是要说,吏部尚书蹇义讲的这些,其实就是说税收等于田税、关税、商税、山林湖泊税,这也是封建王朝收税的主要税种。
嗯,从汉武帝时期开始,山林湖泊也是国家/皇帝的,否则当初为什么水泊梁山那一圈的好汉会被逼反?
不就是因为宋徽宗宣布打鱼也要开始按照老规矩收税了嘛。
兵部尚书茹瑺也是这么理解的,这其实是封建时代传统官僚对于税收的最直观理解。
百姓给朝廷交税就叫税收,至于这个税收什么,完全取决于当地有什么。
有田地的就种粮食交粮食,交通要道就交过路费,商埠繁华之地交商税,靠近山林湖泊就交特产。
看着两位尚书对自己答案信心满满的样子,朱棣笑了。
“陛下何故发笑?”吏部尚书蹇义缓缓说道,“若是臣说的哪里不对,您不妨指出来。”
朱棣此时,其实非常非常想把老二那句欠揍的“啊对对对”说出来。
但是考虑到,这样似乎有些嘲讽的意思。
实在是对两位国家重臣不是很尊重,所以就忍住了。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笑意,说道:“你们待会儿,就知道了。”
道衍则是转动手中的念珠,一言不发。
看着满脸笑意的皇帝和老神在在的道衍。
蹇义和茹瑺对视一眼,一脸茫然。
难道他们说的不对吗?
可原本信心满满的他们,看着抿着嘴都藏不住笑意的皇帝,又开始动摇了起来。
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如此正常的回答,皇帝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强忍着嘲笑的举动?
到底是他们错了?
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嗯,总之皇帝陛下是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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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非专业的尚书都能说出的东西,夏原吉自然也了如指掌,甚至更进一步。
这个问题朱高煦是指望不上了,夏原吉干脆开口说了片刻,大约也跟隔壁密室里说的大差不大。
“.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便如各种税种的来历,其实也是有渊源的。”
夏原吉在专业领域,颇为博闻强识。
“田税自然就不必多说了,《春秋》载:鲁宣公十五年,鲁国首先实行初税亩,这是征收田税的来历。”
“至于市(场)税,则要更早一些,可以追溯到西周,在周王宫北垣之下,东西平列为三区,分别为朝市、午市和晚市市场税收实行‘五布’征税制,一是分絘布,即屋税;二是总布,即牙税(中介税);三是廛布,即地税;四是质布,指对违反契约文书者所征之税;五是罚布,即罚金。市场税收由司市、雇人、泉府等官吏统一管理,定期上交国库。”
“车船税出现的要晚一点,西汉元光六年,迫切需要敛财的汉武帝颁布了征收车船税的规定,当时叫‘算商车’,‘算’为征税基本单位,一算为120钱,征收对象局限于载货的商船和商车到了汉武帝元狩四年,开始把非营生性的车船也列入征税范围。法令规定,非商业用车每辆征税一算,商业用车征税加倍;舟船五丈以上征税一算,三老(掌管教化的乡官)和骑士(由各郡训练的骑兵)免征车船税,对隐瞒不报或呈报不实的人给以处罚,对告发的人进行奖励。”
最后,充分表现了自己的专业水准的夏原吉给姜星火的问题下了个定论。
“税收,就是国家通过各种方式向百姓征收的有价值的财物。”
姜星火安静地听完了这位秋先生的讲述。
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封建王朝,户部的这种专业官僚,依旧对各种相关概念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对概念的来源,掌握的也颇为熟稔。
朱高煦则看着夏原吉,一言不发。
因为按照朱高煦全程听课总结出来的经验。
姜先生的问题,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
因为伱回答的东西,往往在姜先生的答案面前,都会显得无比肤浅。
夏原吉见没人说话,此时也有些惴惴,应该,或许,没有回答错吧?
姜星火终于开口。
“你说的很对,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没有理解‘税收’的含义,依旧停留一种比较浅薄的认知层面上,或者说,你对‘税收’的理解,还是一种浮于表象的概念。”
此言一出,夏原吉心头求知之念大胜。
而隔壁密室的两位尚书,却看不到夏原吉的反应,颇有些质疑了起来。
“茹尚书,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蹇义看向同伴。
茹瑺摇了摇头,只说道:“我认为没什么问题,税收本就如此,夏尚书这位大明财神爷,不也是这么回答的吗?”
蹇义蹙眉,明面上是对茹瑺说的,实际上却是说给皇帝听。
“那为什么此人会说,我们没有理解‘税收’的含义,我们跟夏尚书几乎一样的答案,是一种浅薄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