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说,孟子对于义与利的关系区分的并不是很远,一般情况下对于义、利二者的判断,只能表明了二者是同时存在于人心,因而说天下之常情是俗人的通用标准,而圣人则从不计较利害,也就是在义与利之间不做计较。
换言之,就是巧妙地用朱熹的解释,绕开了卓敬拿老朱当的这面挡箭牌。
所以翻译结束,汪与立是想说,像大明太祖高皇帝这样的圣人,凡事只以“当为或不当为”而定,从不想“利”,因而虽然太祖高皇帝说了“利”,但这个“利”其实不能狭隘的理解为利害,只是他作为皇帝要当为,所以才说。
另一侧的观众席。
“原来是这个意思。”
经过了曹端的解释,之前惨败于他手里的江南士子,方才恍然大悟,而后愈发惭愧了。
“若非您的讲解,我恐怕根本听不明白师道先生话语里的深刻含义。”
另一名士子感叹道:“那是自然也就是师道先生处惊不乱,卓尚书的提问太过凶险,有些小人之心了,毕竟陛下就在旁边看着,若是稍有不慎,无法完美地绕开太祖高皇帝,给出合理的解释,恐怕陛下一怒,金华学派都会化为齑粉。”
“师道先生的机锋非止如此。”
同样在下面观众席休息的高逊志冷不丁说道。
“还有别的含义?”这回连徐老都有些惊讶,因为他也仅仅想到了曹端刚才那个维度,没意识到这里面还有更深的涵义,而徐老看着曹端毫不惊讶的样子,心里更是升起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曹端是在不懂装懂,还是他早就看透了,只愿意恰到好处地解释一层涵义以免显得自己太过优秀,引来更多地妒忌?
“当然。”
高逊志资历够深、地位够高,他不在乎这些,装逼就完了。
他淡淡地解释道:“孟子所说的舜、跖之分,有个典故想来你们都听过,也就是孟子说,闻鸡而起,孜孜不倦行善的,是舜一类的人;闻鸡而起,一刻不停地求利的,是盗跖一类的人。因而孟子说,二者只在义利之间。”
这不是什么生僻的典故,在场学理学的,当然都听过,所以他们显得有些费解。
“您的意思是?”
“这是孟子说的。”高逊志看似说了一句废话。
“那又怎样?”
见众人实在愚钝,曹端闷声解释道:“道统。”
当曹端开口后,方才有聪明人陆续明白了过来。
道统!
这里便是说,孟子地位提高并非宋儒搞的,而是中唐的韩愈搞“古文运动”为了恢复道统,重视《孟子》一书,主张提高孟子的地位。
韩愈首次提出了儒家的道统思想,原文太长,简单来排序就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子”,而孟子死后,道统失传。
到了北宋,庆历新政与熙宁变法不同,虽然庆历新政的时间更短,但范仲淹和欧阳修是有水平的,他们开始急剧地抬高孟子的地位,来统一当时理学诞生前的混乱思潮。
而理学继承了韩愈的“孟子道统论”,王安石更是将孟子政治地位提高,亲手把孟子抬进了配享孔庙的行列。
所以,汪与立给卓敬挖的坑,就是等着卓敬顺着他的话反驳孟子的说法,从而把道统论抛出来压人的同时,再以王安石变法来隐喻今日姜星火主持的永乐新政,后续的杀招,一定是藏在这里面的。
当然了汪与立的杀招到底是什么,高逊志和曹端也很难猜出来。
但毫无疑问的是,第一场辩经擂台赛,经过漫长的互相试探、较量,马上就到了杀招见胜负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随着天边的海东青落地,几名锦衣卫从诏狱里疾驰而出,随后慌张地弃了马,通报之后,直接登楼觐见朱棣。
“陛下不好了!”
前来汇报的锦衣卫百户举着手里的纸条,汗水已经快要把自己浸润的模糊了,等他登楼见到朱棣的时候,嘴唇都在剧烈的哆嗦着。
“怎么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朱高燧训斥道。
锦衣卫百户脸上的笑比哭都难看,他刚要开口,就被朱高燧示意噤声,来不及解释什么,手里的纸条直接被朱高燧夺了过去。
朱高燧匆匆浏览一眼,登时面色大变。
“父皇。”
朱高燧贴在朱棣的耳边说了几个字,朱高煦隐约听到了“火药”,但朱棣的面色却极为沉稳。
出乎朱高燧的意料,朱棣只是叉着腰轻蔑的笑了笑。
“暴昭的这点伎俩,你就被轻易唬住了?他在真定大营四年,与我们作对了四年,用的同样的伎俩还少吗?”
“派人去搜,这栋楼宇和周围的楼宇,锦衣卫早就提前多少天检查封锁好了?地下也扣了数口大瓮日夜窃听,就算有火药,又怎么可能在我们脚底下?”
朱棣最后下了结论:“这定是调虎离.”
话音未落,忽然远处的一间平房民居传来了“嘭!”地一声巨响。
紧接着,无数砖石迸溅而出,一股黑烟升起,没造成什么杀伤,但是造成了规模巨大的混乱。
卓敬的沉思被打断,他知道汪与立拱手把主动权让给他一定是别有算计,要以守代攻,而且有绝对的信心守下他让给自己的回合后,一击制胜.所以卓敬分外小心,一直在思考,已经隐约猜度出了汪与立有可能的几种选择。
但眼下周围的观众被远处的爆炸声所震撼,现场出现了严重的混乱,卓敬不得不中断了自己的思考,他倒也没跑,这种情况卓敬依旧保持了清醒,或者说,这么拥挤的人群,既没必要跑,跑也没用,自己这老胳膊老腿,跑了反而容易被踩踏致死,高台上才是安全的。
而对面的汪与立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意思,竟然一点都不慌,反而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
“父皇,没事吧?”
楼上,朱高煦以一种旁人看来极为夸张的姿势,一手抓着梁柱,一手牢牢地护住了朱棣,房屋的梁柱在他手里就跟公交车的扶梁一样。
“没事。”
朱棣拍了拍脸上的灰也很冷静。
枪林箭雨里打滚一辈子了,这点小动静算什么。
朱高燧拉起被爆炸声吓得坐了个屁股墩的大哥,焦急地请示道:“父皇,这里不见得安全,要不要先回宫?”
身后的近臣和勋贵们也都投来了含义相近的眼神。
“蠢货!”
朱棣一脚踹了过去,朱高燧灵巧的跟个猴子一样躲开,朱棣的脚在好大儿的肚皮前停了下来。
朱棣气呼呼地说道:“这就是暴昭故意制造的混乱!”
“这栋楼宇和周围的楼宇全是锦衣卫的产业,他暴昭有这个能耐潜入进来,埋上几千、上万斤火药吗?你当锦衣卫是瞎的吗?”
“那”
朱高燧很快反应了过来,不确定地问道:“暴昭真正的杀招,是埋在了我们回宫的路上?他是为了逼我们回宫?”
“当然。”
朱棣冷哼了一声,迅速下达了旨意。
“一、派原封不动的车队,现在马上回宫。”
“二,让辩经继续,安抚百姓情绪。”
“三,老三你穿朕的衣服,坐在朕的位置上,让窗外的人看到。”
“四,老二带队在车队周围拉网,准备抓捕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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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内。
手下禀报道:“暴公,伪帝的銮驾动了,而且窗户里的人虽然穿着龙袍,但一定不是伪帝,有眼睛尖见过伪帝的兄弟确认过了。”
暴昭笑了笑,只是摇头。
“你们不了解朱棣,他一定还在茶楼里。”
“那设伏的兄弟岂不是?!”
手下们面面相觑。
暴昭放下了茶杯,面色冷了下来。
“成大事者必有取舍。”
说罢,踢开了脚边的箱子。
里面赫然堆着数十套锦衣卫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乃至藤牌、钢弩。
这才是暴昭的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