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红日【万字求月票!】(2 / 3)

大明国师 西湖遇雨 6181 字 2023-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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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姜星火反驳了他关于“乡间书生、狱中囚徒”的贬低,但在王景看来,对于姜星火个人的攻击只是无关痛痒的,真正的问题核心在于朱元璋。

在王景的观点里,朱元璋和他的祖宗旧法是绑定在一起的,这在他看来,无疑是牢不可破的,姜星火只要不敢否定朱元璋,那么就失去了变法的法理依据,这与姜星火策划的“王霸义利古今”三辩的命题并不完全一致,或者说,当时就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在辩经擂台赛上,所有选手一旦涉及到朱元璋,都会绕开,没有人敢正面回答。

而姜星火此时否定朱元璋,同样是在自取灭亡!

这种两难的抉择,跟姜星火给于谦出的“马车困境”是一致的,不管选哪边,结果都是坏的。

一旦姜星火做出选择,就意味着他要蒙受一种损失。

那么马上要从第一阶段的理论论战,进入到第二阶段经济变革的新法,能损失的起吗?

想通了这一点的人,都在脑海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然而就是在这种充满了质疑的氛围中,姜星火缓缓开口了。

“臣曾言,法无古今,惟其时之所宜,与民之所安耳。时宜之,民安之虽庸众之所建立,不可废也。戾于时,拂于民,虽圣哲之所创造可无从也。”

此言一出,王景的面色稍稍凝重了一些,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地面,脑海里在迅速地思索着。

姜星火这段话的意思很简单,是在说“法”这个东西,没有什么新旧古今之分,不过是让百姓得以安定的办法罢了,如果时机合宜而且百姓安于此法,即便是庸碌之人建立的也不能废除。而反过来说,如果“法”有悖于时机,不能得到百姓的拥护,那么即使是圣人哲人创造的,也同样不能使用。

姜星火说的没什么错,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看的话,倒也勉强破解了王景的陷阱,既没有否认朱元璋的能力,也没有否定自己的新法,只是说哪怕是【圣人】建立的“法”,不合时宜以后,不见得就比【庸人】的“法”要强。

相当于把“人”和“法”两分了,而非否定旧法就是否定朱元璋,而这里面的【圣人】与【庸人】,显然就是在说朱元璋和姜星火,最起码现在众人是这么理解的。

这种说法当然可以,但总是让人觉得还不够完美。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没有犯错误。

“不过.如此紧急时刻,尚且能临危不乱,既不失大体,又能顾全自己,想出来这种对策,姜星火的智慧可谓不凡了。”蹇义如是想道。

但姜星火接下来的话语,却让蹇义等人猛地一惊。

——竟然还有反守为攻!

“后王之法,其民之耳而目之也久矣。久则有司之籍详而众人之智熟,道之而易从,令之而易喻,故曰:法后王可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后王的“法”,耳濡目染以后,不仅是官府熟悉了,百姓也都熟悉了,这种道路走的人多了就容易形成服从,官府下达命令百姓也容易接受。

但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在说,朱元璋当然是圣人,但却不是之前所说的尧舜禹汤那样“先王”式的圣人,而是“后王”式的圣人,朱元璋的“法”,对于以前的圣人来说,也是——新法。

王景猛然抬起了苍白的头颅,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姜星火,就仿佛要射出两道热射线给姜星火前胸后背穿个洞一样。

姜星火的反击,完全超乎了王景的意料!

因为姜星火的脑回路太过清奇了,你不是说我的新法不如太祖旧法吗?那么换个角度想想,太祖旧法,对于以前圣人的法来说,难道同样不是新法吗?

而姜星火同样看着他,还牵动嘴角,笑了笑。

这就相当于同样还是那个“马车困境”,但姜星火既不选择撞左边的人,也不选择撞右边的人,而是直接策马一跃,像是的卢马跃檀溪一样,从人群脑袋上越了过去,安然落地后还放了个响屁!

只能说破解后的嘲讽效果强烈极了。

王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想到该如何应对,当他再想说的时候,却是晚了。

看着众人微微愕然的神色,姜星火继续道。

“法不可以轻变也,亦不可以苟因也。”

“苟因,则承敝袭舛,有颓靡不振之虞,此不事事之过也。”

“轻变,则厌故喜新,有更张无序之患,此太多事之过也。”

“二者法之所禁也,而且犯之,又何责其能行法哉?”

“故此,去二者之过,而一求诸实,法斯行矣。

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法”既不能轻易变动,也不能完全按照过去的来,要摒弃二者的弊端,然后做到“求实”,也就是根据实际需要来调整“法”,如此一来才能行得通。

至此,姜星火完成了反击的理论部分。

论述的四段论结束。

第一段,姜星火肯定了朱元璋的功绩和能力,并反击了王景扣给他“乡间书生、狱中囚徒”的贬低,以诸葛亮、管仲自比。

第二段,姜星火道出了“法”的本质是让老百姓安定的规矩,跟古今没关系,什么有助于这一点,那么就用什么样的“法”。

第三段,姜星火指出朱元璋也是后王,他的“法”对于尧舜禹汤这样的先贤来说,同样是“新法”。

第四段,姜星火说了“法”虽然不能轻易变动,也不能因循守旧,二者要选一个平衡点,弃其弊、取其利,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法”。

当姜星火完成了他的理论构建后,现场大部分聪明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既然“法”是为了让天下安定,既然要根据时代来调整“法”,既然朱元璋用的也是相对的“新法”,那么姜星火就要论证,眼下到底需不需要调整“法”了。

王景此时方才瞅空开口道:“法之.”

话未说完,就被姜星火粗暴打断:“王侍郎请我赴死,难道还不允我死前说句话了?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交由诸公与陛下评判便是,王侍郎有何可着急的?”

简而言之两个字

——急了?

王景面红耳赤,但实在是一时语塞。

今日他不要命敢抬棺死谏,姜星火同样也不要命。

而且此番情景,姜星火既然说出了交由现场文武百官和皇帝来评判的话语,这顶带着大义的帽子压下来,王景确实是不好打断姜星火的话语了。

“今日,姜某有三问!亦有三答!”

姜星火环顾四周大臣,此时哭陵的官员们,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抽噎着看向这位国师。

“若是三问三答之后,诸公觉得无甚道理,这法,不变也罢!”

此时的姜星火,举手投足间洋溢着无穷的自信,似乎他笃定了,虽然刚才他距离失败仅差一步之遥,但当他的三问三答之后,现场的诸公,将会彻底对新法服气。

“第一问!”

“洪武开国,乃是‘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宋天’,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为何行卫所制新法?为何不用宋朝厢军旧法?”

姜星火一步踏出,百官如一剑劈海一般像两侧散去。

“原因再简单不过!”

姜星火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朝堂诸公们的面容。

“胡虏入主中原,天下百姓起兵抗元者何止百万?彼时数百万众,皆抗元有功之臣,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功,岂一人可成耶?”

这话,堂堂正正,没有人敢否定。

朱元璋一个人提着刀,是没法驱逐鞑虏的。

姜星火话锋一转,直接道出了这里面的本质原因:“而这数百万众,浴血拼杀,血性难磨,好勇斗狠,若是放回民间,难道不是必然酿成大患?而即便朝廷愿意遣散,对于这批有功之臣,又如何一下子拿得出海量的遣散之财?故此太祖高皇帝考虑实际,设立了卫所制度,难道这不是法因时而定?”

姜星火的话语如同连珠箭一般射向在场诸公的胸口,堵得他们发闷。

“而今日卫所制度为何渐渐有崩塌之势?为何卫所百姓会逃籍?”

此时针砭时弊的姜星火,冷笑不止:“原因同样再简单不过,时代变了!大人!”

“如今天下安定,大明已经从元末战乱那种命如草芥的时代中走了出来,有能力考科举做生意的卫所百姓,又怎么会乐意一辈子种地当兵呢?”

“法既因时而定,自可因时而变!”

“此乃我第一问,第一答,诸公自可评判讨论,若有错误,皆可指出。”

大臣们渐渐议论纷纷了起来。

“是啊,太祖高皇帝设立卫所制,考虑的是当时的时代情况,如今的时代已经变了,若是强行让制度不变,恐怕便是所谓刻舟求剑、缘木求鱼了。”有年轻的大臣感慨道。

“没错没错.如果不想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只有两条路选择,要么放开军户参与科举、经商的渠道,要么就变革卫所制度。”

“话是这么说的,可毕竟这么多卫所人口,数以百万计呢.”

“这确实有点麻烦,还是不要轻易变动为好。”

“话虽这样说没错,但是要变革制度也绝非易事,且看这卫所制,也是太祖高皇帝在世之时便想了许多方法,权衡利弊方才完成。”也有年纪较大的大臣表示担忧。

群臣低声议论纷纷各抒己见,一边是支持变革制度,一边是认为制度虽然不太适应现在的情况,但还是维持不变比较好,毕竟不变不错。

但出乎王景意料的是,竟然几乎没有人认为,卫所制在三十多年后的这个时代是完美无瑕的。

王景的面色有些发白,他根本就想不到,姜星火的反击竟然如此条理清晰,如此步步为营!

一番话语下来,竟然把风气引向了另一个角度。

朱棣看了眼激烈争论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真,人心总是不齐的,哪怕他们嘴里喊着反对新法,但只要涉及到不同的观点和立场,就不可避免地会发声质疑、争吵。

不过……

朱棣转头望向姜星火,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这些大臣也并未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