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晴摇摇头,毕竟不是本姓亲戚,她只知道死了一对夫妻,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石小凯却恨得咬牙切齿:“我们族里那些不要脸的,把他家的东西全吃干抹净,连他家铝合金窗户都拆跑了,留下我那个族弟没人管。听说叫什么吃绝户来着。”
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方雪晴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年轻人却突然提高声音:“我昨晚一夜没睡,想着怕有人也会来欺负你。刚才你家车没了,我想起来昨晚上我走的时候,你们方家那四杆子就来你家东张西望的,去他家一看,果然你家三轮车停在他院里呢。就和那狗日的拉扯了几下,把车拿回来了。”
方雪晴却没多想,而是皱眉道:“小凯哥,你也犯不着和他打架……我回头告诉我叔去要就行。”
石小凯却不这么认为,认真解释道:“不是,小雪,这个头要是开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你家扒拉点什么走,你叔怕是顾不过来这么多。就算知道,怕是也不能和那么多人为点小东西翻脸。我就不怕。”
他突然提高声音,吼道:“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动这家一草一木试试!”
不得不说,这种简单粗暴的武力威胁在农村还是最有效的。
毕竟是个十八九岁的高大壮实的后生,又素来有爱打架不怕事的名声。
院门外两个探头探脑的家伙马上缩了回去。
石小凯也不理他们,径直走向方雪晴,上下端详了她一眼,便心疼得龇牙咧嘴:“吃饭了没有?你昨晚没睡觉吧?要不要再去睡一会?我帮你看家……”
方雪晴愣愣地看着他。
这一贯没心没肺的家伙怎么突然细心了起来,能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份情意让方雪晴心里温暖了少许,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于是便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怎么没在学校?”
要是往常,方雪晴恐怕刚才第一眼看到石小凯的时候就会问了。
而石小凯这家伙倒是一如既往,涎皮赖脸地嘿嘿讪笑着:“我也请了假。”
方雪晴便板起脸,口是心非地佯怒起来:“你家又没事,你为什么请假。还不快回学校去。”
她从来没有如此希望石小凯不听自己的话。
当然,石小凯也确实不会听的。
那家伙嘿嘿着,也不分辨,就是站在方雪晴身边,摆出一副哪里也不去的架势。
于是方雪晴叹了口气:“你总这样,以后怎么办呢?”
话音未落,便又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石小凯手忙脚乱,伸手想为她抹眼泪,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当他第二次试图伸手时,院门却再次被推开,伴随着一个中年妇女怒气冲冲的声音:“凯子!”
方雪晴赶紧擦了把眼泪,迎上前去,哽咽着打招呼道:“石伯母。”
对方却顾不得和方雪晴说话,而是黑着脸对她身后的石小凯道:“凯子,你刚才和阳老爹家的老四打架了?”
石小凯脖子一梗,脸一扬,方雪晴赶紧抢在他前头,强颜笑道:“伯母,小凯哥是看到我家三轮车被四叔骑走了,才去要回来的……”
石伯母直到现在才看了方雪晴一眼。
无论怎么掩饰,她的目光中都清晰地流露出一些方雪晴以前从未见过的情绪,比如埋怨和烦躁,甚至……厌恶。
这是方雪晴第一次被石小凯的父母……不,是第一次被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
她像是被重重地扇了一耳光,被打得晕头转向,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石伯母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转向石小凯,脸色沉得可怕:“凯子,你今天还请假。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前两天期中考试,你是越来越差了,这次都倒数第十了。我和你老子不指望你北大清华,不指望你985,211,你这样下去,连个大专都考不上!你还天天在外面浪!”
石小凯还想说什么,却被方雪晴用力拉了一把,于是便硬生生地忍住了。
石伯母脸色逐渐失望,语气中的怒意也渐渐消失,变成了悲伤:“我还没敢跟你老子说,怕他又捶你。儿啊,我们一辈子的指望就在你身上,你也给我们争点气啊。”
说到这里,眼圈已经是红了。
就算石小凯再皮,现在也不由得垂下头,一声也不言语。
方雪晴赶紧推着他走向石伯母,强笑道:“小凯哥,我都说了叫你别管我家的事,好好上学。快回去吧,中午吃了饭,下午赶紧回学校去,快回去。不许来了。”
石小凯只得跟着石伯母走出院门。
虽然还是频频回头看着方雪晴,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方雪晴也什么都没办法说。
现在的她哪里有心思去考虑石小凯父母对自己态度的变化,更没有精神心力去解释什么。
她只是在悲伤外又感到了一份焦躁,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下午,到了天色擦黑,堂叔终于回来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另一只新的骨灰盒。
方雪晴看着堂叔恭谨地把妈妈的骨灰盒和爸爸的摆在一起,又一次哭得人事不知。
等她醒转之后,马上问道:“叔,我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堂叔只是沉默地递给她几张纸。
方雪晴强忍着看完每个字都像在她心上割一刀般的文件,嚎啕大哭道:“我不信。我不信。我妈妈没有精神病。也不可能是洗脸的时候摔死的。”
堂叔仍然沉默着。
直到方雪晴有些癫狂地拉着他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喊着要去查妈妈的死因的时候,他才叹着气道:“小雪,你冷静点。这是法医开的死亡证明,有法律效力的。再说……人也已经火化了,还怎么查啊。”
“我不信!我不信!”
方雪晴已经濒临崩溃。
堂叔无可奈何,只能用一些残酷的话让她冷静下来:“小雪!就算我们明知道你妈妈死得不明不白,也没办法再查的。你以为我们几十年干饭都是白吃的,连你个黄毛小丫头都不信,我们能信?可是不信又怎么办呢?”
方雪晴煳了一脸的眼泪,呆呆地看着他。
堂叔眉头紧锁,目光除了愤怒和无奈,隐约还有一抹恐惧:“这两年新闻也经常看到,各地什么躲猫猫死的,洗澡死的,喝开水死的,俯卧撑死的……上新闻的就这么多,没爆出来的还不知道还有多少。什么千奇百怪的死法他们都敢编,谁信呢?可是不信又能怎么办?”
难道这些事情现在发生在自己家了吗?沉默片刻之后,方雪晴深深埋下头,捂着脸只是哭,但好歹没有再大喊大叫了。
这时堂婶也走了过来,坐在床边抚着她的肩背,温言劝说道:“小雪啊,其实你叔刚刚先回去过,和我说了这事……和几个老人也都商量过……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他们有法医开的证明……谁敢质疑这个啊,那是对抗法律机关啊……你叔这几天还会去跑,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唉,只是我们也都是没钱没权的,也没什么关系……真的难。小雪啊,你可千万别乱想,绝对不能做傻事……现在你再有什么好歹,小旭怎么办呢?”
说到弟弟,方雪晴总算冷静了下来。
自己姐弟两已经突然间失去了父母,而弟弟又本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如果再没有了自己这个姐姐,不用细想,就足以让方雪晴不寒而栗。
堂叔和堂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稍微松了口气。
堂婶继续道:“……你现在好好保重自己,比什么都强。啊?你叔有十来天的假,他会尽力去查。他要是查不到什么,你自己更不行。你还是个孩子呢。”
堂叔则低着头,放低了声音:“我一是没什么本事,而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妹妹还吃奶呢,我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只顾着查你爸妈的事情。我觉着吧,他们敢这么说,肯定是做好了准备,都安排好了……我一个小老百姓,就算再查,恐怕也没什么大指望。”
说到这里,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方雪晴,表情难过而目光歉疚:“说到底,只能指望你姐弟两个以后有出息,再回头来追查这事,恐怕才能找到一点眉目。”
方雪晴看着堂叔,一时间觉得无比的陌生。
但片刻之后,她明白了这才是公平合理的,毕竟他只是父亲的堂弟而已。
就在她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这姑娘彷佛一下子长大了不少,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虽然声音沙哑哽咽,但已经有了些清晰的力度:“谢谢叔,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这些天还是麻烦你继续尽心……”
堂叔点头,打断了她的话:“这个不用你说,我有一百分的力就出一百分……现在先告诉你,也是怕你失望。”
方雪晴反而笑了起来,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笑得出来:“嗯。叔,你快回去歇着吧?你之前一连半个月每天都加班到半夜十二点吧,昨天又赶远路回来,然后又为了我家的事跑动跑西的,一口气都没歇着……快回去吧。”
堂叔两口子似乎有些惊讶于方雪晴突然间的变化,端详了她片刻之后,堂叔才略带狐疑地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小雪,你可千万别乱来啊?”
说完又转向堂婶:“这些天你还是住这边。”
方雪晴却笑道:“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那么远回来,要和婶子团聚才好。我不用陪的。婶子,你回去好好陪陪叔呗。”
叔婶对视了一眼,一齐道:“不用。”
于是方雪晴也不勉强。
毕竟他们担心自己,这份心意还是不应该太过拂逆。
几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堂婶便去做了些晚饭,方雪晴勉强吃了几口,就在堂婶的陪伴下躺下了。
但方雪晴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之后,堂叔的假期也要结束了,却仍然没有打听到什么。
时间已经是到了五月中旬,连檐下的乳燕都展翅欲飞。
方雪晴只能暂时接受现实,把妈妈的事先搁置起来,留待将来再去深究。
于是在这天午饭后,一大群人又挤满了方雪晴家的堂屋。
前来的大多都是方家本族人,但也有几个石小凯这样关心她家情况的。
虽然人多,但方雪晴父母的灵位就在堂屋正中,便没人敢高声喧哗,气氛显得庄严肃穆。
待几位族中长者落座之后,方雪晴的堂叔站起身来,提高声音道:“各位叔伯兄弟,这几天我跑断了腿,也没查出个什么所以然。再查下去也难,我续了三天假,也再续不了了,明天晚上说什么也得走。所以这次就想请各位来商量一下我哥嫂的后事,还有我这侄儿侄女的事。”
堂屋里一声咳嗽也听不见,人们都在看着形销骨立,面无血色的方雪晴,但比起上一次,这些目光中又各自多了些纷繁复杂的意味。
方雪晴垂着头,神情木然。
她已经知道堂叔做到了他该做的本分,不能要求他更多。
而自己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妈妈的死因虽然有很多疑点,但现在她和弟弟的安排也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