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将剑从剑套中抽了出来在清漓眼前用力挥了两下,剑身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晕,一挥而过还带着流光的剑尾。
我满脸的得意,将剑平举身前展示给清漓看,“娘,你看,洛宁儿子的剑……不是,不是,是洛宁和他儿子的剑,不对不对……是洛宁儿子生的剑!”
清漓听完皱着眉闷哼了一声,随后便扭过了脸去。我不解的侧过头,探长了身子去看她的脸,“娘,你是在偷偷笑我么?”
清漓随之转过头来,并带着一脸的清冷,“你何时见我笑了,整日胡言乱语……”说完便进了屋,看都没看我那把剑。
我只得把剑重新收好,谁让她是上仙呢,估计见过的奇珍异宝早就数不胜数了,摄魂铃也罢,神剑也好,估计都已然入不了她的眼了。
清漓的屋子比我的要更大一些,有厅有内室,厅里还有张柳木桌,看包浆的痕迹估摸着也挺久远了。
此时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一看见吃的我就什么都忘了,折腾了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眼下早就饿的不行了。
而我吃饭的时候,清漓竟然少有的坐在了我的对面,虽然目光依旧拉长了很远,默默的看着屋外。
“娘,那我的屋子怎么办啊?”我一边咬着某种不知名的动物的腿,一边问道。
可清漓却停顿了很久才传音给我,彷佛刚刚一直在神游,她的声音少有的悠长,甚至带着几分无奈。
“你打算何时才突破元婴?”
“儿也不知道啊,我现在根本集不了炁,修为自然也就无法精进,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入炼神合虚境。”
清漓微顿后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数落,“诸般借口,依我看仍是不够用功罢了。”
这腿是先用香料烤过,接着用甘梅皮在表面敷了一层,又被微微冻成了冰皮。
一口咬下去,清凉酸甜且爽口,之后又是满口的油脂,里层的肉竟然还带了几分温热,好吃的简直不像话。
我根本顾不上去听清漓的教训,只想着怎么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消灭它,因为桌上还有别的吃食呢。
结果这一口啃的太狠,一大口肉被噎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我鼓着腮帮子,支吾着赶紧四下找水。
清漓闻声扭过脸来,瞅了我一眼,微微凝眉摇了摇头,接着便赶紧拿过碗来,给我盛了碗汤,一边递给我,一边说落道,“你就不能慢些吃,又无人与你抢!”
我接过汤一口灌了下去,喝完看了看碗,心想这又是什么神仙鱼汤,也太鲜了,可随后我却愣住了。
“怎么不吃了?”清漓疑惑的看着我。
我用手掌将碗搓了搓,目光呆滞的抬起头看着清漓,“娘,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给我盛汤,也是第一次瞧我用饭……就像落溪前村的王大娘和她儿子小双一样。”
清漓听完双瞳一怔,顿时站了起来,看似有些手足无措,左右移了两步便出了房门。
我咬着手里的肉,着实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做娘的给儿子盛碗汤也是罪过么。
吃完以后,我擦擦嘴,也跟着跑了出去,清漓正站在院前俯视着山下。
“娘……”
“早些休息去吧,这段时日天天往外乱跑,也该收几日心,不然何时才能突破元婴。”
我这时才想起刚刚饭桌前,清漓对我说的话。
“娘,你这么想让我突破元婴,是希望我能早点下山自谋生路去么?”
“……是……”清漓只微微停顿了一瞬,便十分决然的回道。
若是以往我势必要因她的决绝和无情难过许久,可如今虽然心里依旧不舒服,但却能勉强接下话来,许是已然习惯了。
何况这些时日,我对清漓的感觉着实变得越发奇怪,说不清也道不明。
“若是届时我不愿走呢?”
清漓此时已经彻底恢复了以往的生冷,每一字都彷佛刚刚从冰窟里取出来一般。
“由不得你!”
“我就待在山上陪你不好么?”我也不知道今晚为什么突然要问如此多的废话,似乎隐隐的在期盼着什么。
“不好!”
“为何不好?”
“不好便是不好!”
“若是孩儿觉得好呢?”
清漓侧着脸用力瞪了我一眼,看表情应是被我这连轴话给问烦了,“你心里不是最讨厌娘了么?此时又在这里装什么善心。”
“谁说的啊!我最喜欢娘了!”我想都没想便开口说道。清漓微微颔首,置于前腹的双手也微微的收紧了起来。
“娘不用你喜欢……”
我低下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脑洞一开,突然转头又问道,“娘,你是不是准备上天当神仙去了?”
清漓终于忍不住转过了身,“你再啰嗦,我就让你先上天。”
我赶紧缩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跟着清漓又回了里屋,反正我离元婴还不知道多少年了,何必现在操那心。
进屋看见清漓的那种竹床,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难不成今晚我要和清漓一起睡一张床了?
话说回来,昨晚我院里睡着以后,是不是就已经和清漓……
“你又在发什么愣?”
“没有,没有……”我赶紧脱了鞋袜外衣,爬上了床,睡到了里侧,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清漓。
我不敢说太多话,因为心跳的太快,怕一说话就会直接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可清漓见我上床后,只是去架上寻了本古籍,便在床边的桌前坐了下来。她将书摆在桌上,身子坐的笔直,专注的看了起来。
“娘……你不睡么……”
“你自己睡便是,休要再说话。”
清漓头也未抬。
可这种情况你让我怎么睡,谁能想到房子被推了还能有这种机缘,可以和清漓同室甚至同床?
我把双眼微微眯成缝,假装睡了,暗地里偷偷的看着清漓。
从小打大,我都是一个人睡,还从来没和自己娘睡在一起过,今晚就是一夜不睡我也要把清漓等上床来……
等我醒的时候,已然是清晨了。
我又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明知自己出了名的睡的快居然还想挑战软肋。
清漓的床上一阵清香,尤其是枕头上,在这香气环绕下,从我下决心要守住清漓到我睡着怕不是就只有十个数的工夫。
我看着身旁空空荡荡的床铺,心头一阵懊恼,这已经错失了两个晚上了。这觉有什么好睡的!
我沮丧的洗漱完用完饭,清漓也已然不见了踪影,心想这几日还是老老实实听她的话在山上修行几日吧,只是那边秋儿可能还会等我,我至少得跟她说一声才好。
于是一个箭步冲下山跑到了我们相约的地方,秋儿还没来,我便在她总爱待的那棵树上留了言,告诉她我得有个三五日不能下山,让她过几日再来看我的留言。
刻完字后我又马不停蹄的往山上跑,心想最好别让清漓发现我又溜出来。
可事与愿违,待我跑到自己的院子时,清漓已然站在了院中。我原本刚想解释一番,可突然发现一栋崭新的屋子出现在了我的院子里。
“一大清早,又溜去哪了?”
“我就是去和秋儿说一声,不过娘,这屋子是你造的?”
我缓步走到屋前,上下左右来回张望着,这也不是竹子做的啊,居然还是栋砖瓦华宅。
四角的飞檐伸出老长,看着就不是一般的民居。
清漓并未回答,只是仰着下颌站在了一旁,我看了她一眼,心里竟然有些失望,我错过两个晚上和清漓同床而眠,果然就没有第三个晚上了,哎……
慢步推开门,屋内很宽敞,外厅内室俱全,家具陈设也是齐备,只是怎么这么大的浮土啊,我随手在桌子上摸了一把,厚厚的积尘便直接留下个手印。
我在屋中绕了一圈,越看越觉得奇怪,于是走出门沿着屋外绕了一圈,果不其然,接地的砖块都是裂纹,而且都是硬生生被插进地里去的。
我绕回到清漓面前,满脸的无奈,“娘,你这房子哪偷的……”
“有的住便是,何来这些废话!”清漓回应的声音颇有些凶恶。
“可你偷人家的房子,那人家住哪,咱们修仙之人,这么做不太好吧。”
“……我买的……”清漓的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
“买的?”
我愣大了双眼,转头又看了眼那还挺阔气的屋子。
谁家买房子这么买的,直接就把房子整个抬走了。
我彷佛能看见某户人家收到钱后看着房子拔地而起,不翼而飞的惊悚。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修炼,你若再无精进,我便再不许你下山!”清漓突然就发起了恨,吓得我赶紧把剑从背上摘了下来。
“娘,我练一套天引剑给你看看吧,你也给我指点指点。”
拔出剑我心情就好不少,毕竟这是神剑,而我可是它的主人,也趁机让清漓看看她儿子的本事。
说完我不待清漓首肯,便一招一式舞了起来,很快,院中的风势就起来,混杂了落叶围着我的剑锋而走。
练剑之时一般都不带灵炁,只练招式,可我依旧舞的虎虎生风,最后一式,我特地找了山壁前的一块山石,纵身刺下,瞬间便化作了齑粉。
“娘,我练的还成么?”
清漓看着我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后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右手手掌朝一旁轻轻摊开。
我手里的剑突然就跟造了反一样,拼命的挣扎起来,我单手竟控制不住。
继而指尖一滑,剑咻的一声就飞了出去,稳稳的落在了清漓的手上。
这算什么,不是说好的神剑认主么?这才一天就叛变了?
清漓拿起剑转动着手腕,只说了两个字,“看好……”随后蹭的一声便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却已来到了院中,她今日依旧穿了那件青色的宽袖长裙,剑势一起,裙摆便如花瓣般绽开了。
可以看出清漓所练的也是天引剑法,可招式却完全不同。
不仅身法更为迅敏,就连威力也大了许多,尤其最后一式,由于她速度太快,剑气未褪,竟在四周凭空现出了无数个残影,一时间彷佛漫天都是清漓的剑刃,根本分不清真假。
而下一瞬,她却已提剑站在了我身侧,漫天的剑气突然炸裂,周遭的山石,竹林,尽数被毁。
若不是她有意护着,估计我那新房子也是凶多吉少。
我很难想象若是清漓用此招式时附上灵炁,那这一击得杀多少人……恐怕这偌大的天下根本没人有本事能让清漓使出剑法来。
“娘,你这是天引剑?”
清漓微微颔首,“二十三至二十九式。”
我大惊失色,“可剑谱上明明只有二十二式啊。”这不是坑人么,原来厉害的招式,剑谱上都没有?
“总共三十式,二十三式后乃是我自创。寒鸦,绽梅,封河,破渊,夜焚,归烬,残雪。”
我数了数,“那第三十式呢?第三十式叫什么,怎么使?”
“这七式你若能练熟,再精通一招半式便足以在天下立足了,至于第三十式你无需知晓。现在我传你心法手诀……”清漓回答的很干脆,虽然没看到更厉害的招式有些遗憾,但这七式已然让我大开眼界,而且这一次清漓也并未像曾经那般,动不动便挥舞山一般的剑气,展示招式时十分的收敛。
我很清楚,若是她率性而为,刚刚那七式结束,恐怕清漓山以后就要改名清漓谷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最近的清漓变得有些不同了……
“娘你放心,儿一定好好练习,不过娘你知道么,原来我身体里有天火,就是和风宁一般的天火。这剑就是我自己用天火锻的。”
说完,我从清漓手中拿回剑,屏气凝神,随后朝着远处用力一挥,一道被火焰附着的剑刃之气顿时倾斜而出。
在远处山壁上留下一条还在冒着黑烟的深深剑痕。
“怎么样?娘,你别太小看我,我现在就已经很厉害了,连那百年阴尸都被我……被我们击败了。”
可清漓的表情却有些出乎我的预料,虽然仅仅只有一瞬,但她眉眼之间竟然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好像刚刚我的话哪里说错了。
随后她信步上前,声音一甩刚刚的平稳,变得极其冷淡和漠然,“天火?”她轻声反问道,随后还未等我回答。
微微扬起一手,单单伸出了一指,画圈轻轻一绕,随后猛然连带着手掌一同挥下。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变了,一股股强烈的带着灼热之气的劲风直接就把我吹到了山壁上,根本动弹不得。
我盯着热浪勉强的睁开眼,清漓周遭已然燃起了滔天大火,由下而上如岩浆倒流般化为一片巨大的火柱,直冲云霄而去。
四周可见的一切都泛着可怕的暗红色,热浪如海啸一般喷薄而出,却又彷佛被无形的气墙挡在了整个院子的范围之中,目所能及之处除了火光什么也看不见,一时间如同置身于无间地狱。
而后下一瞬,火柱突然就消失了,若不是四周的气息依旧滚烫和身旁已然化成岩溶的山石,刚刚的景象简直就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我可怜的小院已经完全成了火山喷发后的废土,原本的供我洗澡的清泉里流淌的都是刚刚凝结成黑块的岩熔。
清漓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接了一句话,“这才是天火……”
清漓果然还是那个清漓,不给我留下点心理阴影她就浑身不舒服。
我被这一幕彻底吓傻了,片刻后才喃喃的回了一句,“娘,我房子又没了……”
清漓一愣,赶紧转过头,之后我们母子俩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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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清漓是花了多少银两买来的房子,但估摸着肯定是不便宜,因为之后清漓整日都变得有些焦躁,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一直熬到晚上,她偶尔看我的眼神竟还透着几分微怒。
可那把天火又不是我放的,于是我只能带着十分无辜的表情在她的屋里用着饭。
总之如今的清漓却是和曾经不同了,我至少已经在她的脸颊上发现了超过五种原本从未出现过的表情来。
“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清漓此时正在房间一角的横板上端坐着,突然双眉一横,恶狠狠的看着我。
说起来那块木板原本就斜靠在墙角,第一次见的时候我还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结果今晚清漓当着我的面径直坐在了那块木板上,那木板彷佛有灵性,就那么无牵无挂的飘在半空,而且竟还会前后晃动。
我着实不知道清漓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只好赶紧垂下目光,继续吃着肉。但吃上一会儿,我就忍不住的想打眼去看她,彷佛根本不受控制。
结果这一抬眼,又被她抓了个正着。我赶紧在她发作之前,一口吞干净手里的食物,麻利的站起身,“娘,我吃饱了……”
说完就赶紧往外跑,几步跑到院中,吹着山岚间微醺的夜风,看着山下我已然面目全非的小院,心里不由的感慨万千,说是感慨,但说白了就是胡思乱想,这房子被毁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上天也在赶我下山?
我难道真的就没一点资格陪着她么。
想想她斩大魔之时的神通,横扫千军的剑刃,登天入云的元神,还有今日这焚天灭地的天火,我恐怕耗尽一生也赶不上她分毫。
如今体内天火有了,体外神剑也有了,可又有什么用,丹田里就只有那么点残留的炁。
修仙者无炁可用还修哪门子的仙啊。
这几日奇缘的喜悦瞬间被冲的一干二净,我还是我,根本就没变。
最多也就是遇敌后可以带动利器上去砍罢了,和挥拳头有什么区别。
我心里一直觉得清漓是有些嫌弃我的,只是碍于母子的关系又不能做的太过火。
所以只能满不情愿的养着我。
不过话说回来便是嫌弃我也能理解几分,若我是个上仙,有个像我这般无用的儿子,我估摸着也会嫌弃。
这寂寥的夜色总能伸出藤蔓般的触手,勾出心底的软弱来。
顺着这思绪想下去后,便是如我这般乐天派的性子也变得越发沮丧起来。
沮丧到最后便成了因为自己太弱,没资格留在清漓身边。
而再一想到有朝一日会再也见不到清漓,心里就一阵阵的疼。
若真到了那天,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想的太过入神,着实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清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她的脸色苍白,双眉虽蹙却不似刚刚那般凶狠了。
“没有胡思乱想,就是……娘,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元婴离山了,你会想我么?”
清漓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复杂到我根本就看不懂,只是双唇抿的特别紧。许久之后,清漓带着某种决然般缓缓移开了视线。
“我已出红尘,生离死别皆无挂念……”说完后,便飘然的转身而去。
生离死别皆无挂念,好狠的一句话。
狠到我连气都气不起来,只能不住的喘着粗气,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红。
这些时日,我总觉得自己离她近了一些,而转而便被拉扯的更远。
也许总有一日,我们会远到再也见不到彼此,而即便到了那时,心头挂念的也只会是我一人。
于是此时此刻的近便会让彼时彼刻的远变得更痛苦……
当晚我早早便乖乖去睡了,心头则一直悬着,被千万木钎扎了个通透,可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的极致低落,这一夜我睡的特别不好,说是睡了,彷佛又醒着,可却又动弹不得,也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莫名的燥热从身体里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我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一股股无名火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灼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有万只虫蚁在咬,每呼吸一次都彷佛是喷出一股火浪来。
这感觉我有些熟悉,彷佛在很小的时候有过,但又不那么真切。
我潜意识里开始拼命的撕扯着自己的衣物,手也开始四处摸索,想找到一切能让我凉下来的东西,可双眼却依旧不能睁开,就在我痛苦万分之际,一阵寒凉突然袭来,来势凶猛至极,一瞬间就将全身的热气压制的一干二净。
我痛快的吐出了一口凉气,才发现居然可以睁开眼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将被子蒙过了头,难怪憋的要命……
拉下被子抬眼一看,面前只有一双着白袜的脚,顺着这双脚往下看去,这才发现,清漓正背对着我合衣睡在了另一头。
难不成刚刚的寒气是清漓催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