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城区,六街,十三号……”
程中把那块木牌看了又看,终于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中城区是整座城市的核心,九条地铁线从八个方向汇入这里,带来每天数以百万计的人流量,高楼大厦接二连三拔地而起,一个个巨大的商业广场、娱乐中心、酒店餐厅像输液管一样,将一个个账户里的数额聚集在一起,吸入联合企业的囊中。
人们喜于将本已所剩不多的生活费挥霍在这里,换取片刻欢愉。因此中城区无论早晚,都从里到外敲响着着喧闹与疯狂的声音。
而这里和中城区的气氛总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六街是位于中城区与北城区之间,常被称为“经济与政治的分界线”。
南边的商业区灯火通明、喧哗不止,北边的市政厅与安保部队总部灯光黯淡、庄严肃穆。
在街道末端耸立着一栋别墅。这别墅分两层,从外观上看,比上次樊庆所在的那一间更大。
程中走到门前,按响门铃,等了一阵不见有人开门,又按了一次,仍是没有回应,估计里面没有别人在了,便自行拿钥匙开了门。
他走进屋内,扫视一圈,这与樊庆的那间仓库似的别墅迥然不同,客厅十分宽敞,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大约要走上三十步,其中各式家具虽不算高档,但外观与摆设方式颇为赏心悦目,每一样东西的位置都安排得恰如其分,程中想象了一下,如果将任何一件家具改变位置,都会使这偌大的客厅失去协调。
地板和家具全都擦得一尘不染,甚至亮得反光。
程中本觉得自己平日还算爱干净,可走进这间屋子后,却觉得自己就像刚从狗肉巷里出来似的,在这个地方多站一秒钟都会玷污这难得的洁净之地。
“陆叔叔把这里的钥匙给我,应该是要我来这找什么。但他也没给我更多信息了,这里好像也没有别人,陆亚德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是盒子里原来还有别的东西,但陆芷柔偷偷藏起来了?”
他后悔自己当时急匆匆就走了,没有再多追问几句。
穿过客厅,一楼的另一边有五六间卧室,每间都足够宽敞且布置美观,但都是空空荡荡的。
程中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便来到旋梯处打算上二楼看看。
他刚踏上楼梯,却忽然感觉似乎有一个人影在二楼飘过去。他立刻警觉起来,摸向腰间的十字弩,抬起准星,慢一步步慢往上走。
刚到二楼,将过转角处时,程中刚探过身,一根黑色的长棍从半空中打下来,砸在他手腕上,震得他手臂发麻,十字弩不慎脱手。
他正要退后,长棍却压在了他的脖子上,逼迫他低下头来。
“别动。”程中听出是个女声。
“你是谁?”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
“我叫程中,你认识这个名字吗?”他心知对方并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否则早就直接动手了。
“你是程中?”那人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你来得有点晚了。我本以为你在路上遇见了什么不测。”
程中感觉压在脖子上的长棍撤去了,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打量起这个袭击自己的人。
的确没错,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长相不俗的女人——岂止是不俗?
当她的脸映入程中眼中的时候,他几乎觉得她并不属于人间。
并不是因为容貌,而是那种气质,那种仿佛目空一切、超脱一切的淡漠神情,仿佛对世上一切都毫不在乎。
她的眉目、嘴唇不带一点笑意,甚至好像从来不曾笑过。程中很难想象这样一张清丽冰冷的脸如果出现了笑容会是什么模样。
她穿着一套女式的西装,剪裁合体,显然是量身定做的,下身的长裤衬出她修长的双腿,黑色高跟鞋之上只露出一小片脚背的肌肤。
而至于她的上半身,程中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去看。
不过另一方面他更好奇的是这女人的手,她只在右手上戴着一只黑色手套,单独将左手露在外面似乎比全身赤裸更显得奇怪。
那只黑色手套也像是按照她的手去定制的,即使在手套的遮掩下,她的右手也丝毫不比她的左手显得逊色。
此刻那黑手套包裹的颀长五指正紧握着那根黑色长棍,看得出她的手十分有力,手指的关节也十分灵活,甚至勾起了程中某些下流的联想。
“听你这么说,你似乎知道我要来?”
“是。”
“那好,我们也就不用打哑谜了,”程中说,“陆柏把这间大房子的钥匙交给我,要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你吗?你是有什么话需要找我说吗?”
“不,”那女人回答,“我只不过是在这里帮忙打扫卫生。”
“这房子不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
“那是谁的?”女人直视着程中的眼睛,说道:“从现在起,这房子是你的了。”
“啊?”这一回答大大超乎他的预料。他愣在原地,疑惑地看着对方,那张脸上依然冰冷淡漠,绝不可能有开玩笑的意味。
“能解释一下吗?”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解释的。”
“这么大的一栋房子,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我的。这么好的事情我就算在梦里都没见过。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我是不敢住在这里的。”
“理由?”女人沉吟了一会,“这是陆长官的命令——这理由够了吗?”
“虽然我觉得不够,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想我也没有再追问的权利了。”
“那很好,”女人向他鞠了个躬,“欢迎入住。”
她说完,手中的黑色长棍忽然化作一堆灰尘,飘向楼下,程中追着这堆灰尘看去,见它们自己飘进了一楼的垃圾桶里。
“这是她的能力吗?那怪不得外面的家具都那么干净。”程中心想。
“让其他人也进来吧,这里很安全。”她说。
“其他人?我是一个人来的。”
“那么,就快点把其他人接过来。现在只有这个地方最安全。”
“我知道,现在一定还有人藏在暗处想随时找我的麻烦,可是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谁,陆长官有没有打算让你向我再透露点什么消息?到底是谁引爆的那颗炸弹?”
“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能回答你。”
“果然如此,”程中叹了口气,“那我就不问了,不过,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贺琦。”
“那么今后你也还会住在这里吗?”
“对,我奉命要保护你,以及你家人的安全。”
“保护?我觉得应该是监视吧?陆长官对我似乎不放心。”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我也不否认。我会根据实际需要,把你的一些情况汇报给长官。”
“这么说,就算我不愿意住进来也不行了?”
“我会把你的想法原话转告给长官的。”
“那就不必了,”程中忙打断她,“随你吧,反正有免费的大房子,干嘛不住呢?况且我身上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隐私。不过,我记得陆长官今早已经辞职了,可你这时候还在听命于他,你到底是什么人?看你刚才操纵灰尘的能力,单纯单纯做一个清洁工可太屈才了。”
“这和你无关,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是啊,聪明人大多是天生的哑巴,”程中走上前去伸出手,“多的我也不打听了。今后合作愉快……”
贺琦却退后了一步,仿佛很嫌弃似的,并没有和对方握手的打算。
“我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不,我只是不喜欢和人接触而已。”
“这样啊?那好吧。我去把人接过来。晚上见。”
程中出了门,打算回胡小黎家。刚上车,电话却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骂了一声,接通了。
“喂,是我,对,就是你最缺德的朋友。我刚一直联系你,你都不接电话,还以为你出事了。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托你好妹妹的福,害我费了好大的劲。”
“听起来她也没少给你添麻烦——你教训过她了吗?”
“啊……算是吧。”
“兄弟,记住我的话,对付她可千万不要留情,否则你娶了她之后可有你罪受的……”
“你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她了?我可没对她做什么。”
“没关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
程中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你好像很急着把你妹妹嫁出去啊。像你这么风流的人,以前我们每次出去找女人你都是抢得最急的一个,这次我还以为你一回来就急着对亲妹妹下手了,可你竟然还想把她推给我?”
“你说的倒也没错,”陆亚德笑道,“可是我对小柔是真不可能有那种想法,我现在事办完了都还不敢回家,就怕一进门就要被她整一顿。她长到现在就从来没人好好管过她,连我爸都不愿意管他,要是再没个男人治一下她,用不了多久疯掉的就是我了。”
“那我只能为你默哀了。不过先不说你妹妹的事了,我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有什么很信任的女人?”
“女人?开玩笑吗?我爸爸可不会信任女人,他宁可把事务交给母猪去办都不会交给女人——当然了,今天接替他位置的闵雁好像是个例外。”
“除了她就没别人了吗?”
“没有了,据我所知没有了,更何况这几年我人在西半球,爸爸这几年认识了什么女人我哪里会清楚?我现在连我的后妈都还没见过呢——话说你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是我爸送了个女人给你吧?”
“何止是女人呢,他还附赠了一栋大房子给我呢。”
“哦?”
“反正我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功劳值得了这种礼物,就算是作为我哥的抚恤金,这也太多了一点。”
“你觉得多吗?我觉得不多。”
“不多吗?至少按我的经验,安保部队可不会花大价钱去供养一个D级的士兵的家属。”程中反问。
“我今天帮忙整理档案的时候,大致统计了一下,爸爸在他的一大堆报告里面提得最多的名字就是你哥程坚,给执政官的信件草稿里面,还推举你哥来接替他的位置。要不是因为他现在失踪了,闵雁是绝不可能有机会接班的。”
“是吗?”
“除此之外,”陆亚德接着说道,“你爸当年在部队服役的时候,和我爸就是老战友。我记得,当年他牺牲之后,凶手就是我爸亲手枪毙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我觉得,突然给我这么重的一份大礼,可不像是为了补偿我,毕竟我可是家里最没用的一个,陆叔叔没嫌我给家里丢脸就不错了——他肯定还有别的用意。”
“就算有,也只能靠你自己去品了,没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说我爸送你的那个女人,长得好看吗?”
“很好看,只是……很奇怪。”
“这没什么。女人床下千姿百态,到了床上都半斤八两——你可要努把力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行了吧,我俩一块玩过多少女人了?就别装正人君子了,你上面撒得了谎,下面可撒不了。”
程中挂断了电话,陆亚德站在家门口,哈哈大笑。
“唉,真怀念过去的日子啊。当然了,如果没有小柔给我捣乱的记忆就更完美了。话说回来,爸新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愿意嫁给我爸这样的人?我还真是好奇,也不知现在她在不在家。”
他开门进屋,随口道了声“我回来了”,接着蹲下身子就要换鞋,却发现门口没有给自己准备的新拖鞋。
他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只能先赤脚进屋了。
“是谁?”
一个柔和的女声从屋内传来,接着是一阵轻缓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