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沉,天色将晚,彭怜走出经阁,看着远去夕阳被群山遮蔽,不觉心中怅然。
来到厨房帮着母亲摆好碗筷盛好粥饭,忙碌之中,他感觉母亲今天似乎哪里有些不对,思来想去,却又找不到一丝端倪。
玄真换了一身素白色道袍,领着两名女徒来到饭堂,她看着彭怜为自己盛好白粥,便问道:“怜儿今日读了什么书?”
“看了两篇论语,又重读了一本道经,临了四幅字帖。”彭怜态度恭谨,虽说他只是玄真的记名弟子,但尊师重道是圣人之训,他一直奉为圭臬,不敢逾越。
玄真满意点头,“自今日起,道藏经书就不要读了,专心治学,有不懂的,可来问我,也可问你娘亲,月中月末你来我房里,由我考你半月所学。”
“知道了,师父,”彭怜恭谨点头,“那师父……我的功法还练不练?”
“功法自然不能荒废,”玄真轻轻摇头,“那功法只需打坐静心,与你学业并不冲突,决不可半途而废!”
“是……”
有了中午的教训,彭怜虽然仍是饿极,却不再狼吞虎咽,一手馒头一手白粥,吃得温文尔雅,煞是好看,只是如此一来,他便是最后一个吃完的。
岳溪菱一边收拾厨房一边陪着儿子闲话,说山中风物,说书中俊杰,说山下人家,说世间百态。
母子俩这般对话已是常态,岳溪菱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自身又是喜欢读书的,经阁万卷书,她虽然不如儿子读了个遍,却也挑着喜爱的读了个七八,加上自幼习读那些书卷,知识之渊博,远超一般闺阁女子。
彭怜每日手不释卷,练功挑水劈柴,再忙也要看上一卷书,如此才可安眠,再加上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少年老成心智渐渐成熟,对一些事物便有了自己的观点看法,和以往对母亲附和多过辩驳不同,如今他偶尔坚持己见,便连玄真都难以轻易将他说服了。
“……天地四时盈虚有数,哪里是我们凡夫俗子能够随意更易的?”说到一部杂书中的观点,岳溪菱叹息道:“世间之人,大多身不由己,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管的了别人如何呢?”
“圣人之道,推己及人,如果谁都不挺身而出,那这世道,不就更加没有希望了吗?”彭怜不是很赞同母亲的说法,“世道轮回,每每有英雄出世,力挽狂澜,激浊扬清,不正是他们改写了命运吗?”
岳溪菱一愣,停下刷洗碗筷的手,看着儿子正要吃掉最后一个馒头,不由好笑道:“为娘若多蒸一个馒头,你还能吃下么?所谓『定数』,不是远眺前路的『数』,而是回首身后的『数』,你与为娘一道避居山野,难道这不是『数』么?”
“但您依然可以选择啊!”没人看着,彭怜吃相极为不雅,一口吃掉馒头,瓮声瓮气说道:“就算是现在,您也可以带我一起离开啊!”
看着儿子倔强的面容,岳溪菱淡然一笑,“能而不为,才是命呀……”
母子俩絮絮闲话,直到将厨房收拾停当,彭怜自去读书,岳溪菱备好明日早饭所需材料,便也回到房中。
等到彭怜读完手中书卷,母亲早已躺下睡着,他蹑手蹑脚爬上床榻,在母亲脚下坐好,饶是身心疲惫,却仍不敢就此睡觉,默念玄真所授口诀,细心吐纳起来。
这一套功法,彭怜从六岁开始习练,初时绮念丛生,根本难以入定,直到后来入经阁读书,才渐渐心神凝定,摸到了修习门路。
平常他睡前习练两个时辰便会沉沉睡去,不知何时躺下,也不知何时睡着,第二天醒来时神清气爽,昨日疲惫便一扫而空。
但今夜明显不同,他沉沉入定,不知多久过后,却又徐徐醒来。
榻上被子温热,母亲显然刚走不久。
想起南华所说,彭怜披上衣服起身出门来寻母亲。
每天早上醒来,母亲都早已起床忙碌,彭怜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只道母亲勤勉,今日听南华一说,他才知道,母亲可能是趁着他入定的时候离开,早晨起来不见其人,是否回来安睡都不好说。
他蹑手蹑脚出了房门,来到玄真住所窗外远处细细观瞧,只见门窗敞开,灯火未起,并不似南华所说那般。
彭怜不敢近前,他素来敬畏玄真,知道她耳聪目明,万一被发现他如此偷偷摸摸行径诡异,怕是又要惹来一番惩戒。
远处观门传来声响,彭怜健步如飞赶去,在观门处,正看见母亲离开青石板路,转入他平常取水所走的那条崎岖山路。
彭怜心下狐疑,无声无息跟在母亲身后,一来是为了保护母亲,二来也是好奇,究竟母亲半夜不睡,下山来是要做什么?
山中常有猛兽出没,彭怜抄起铸铁门闩,远远坠在母亲身后一直跟了下来。
山路他早已熟的不能再熟,哪怕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该如何落脚,如何使力,他跟在后面,看母亲竟然也像是走熟了一般,速度一点不慢,很快就到了那池山泉边上。
那道山泉位于山谷间一片巨石之上,石壁上渗出的泉水在巨石上汇聚成池,大概两丈方圆,深不过五尺,月明星稀之下,从远处看去,宛若一片银镜,平铺于巨石之上。
巨石边上松林掩映,一块字迹斑驳的石碑立于一旁,彭怜目力所及虽看不清,却知道那上面是“巨石泉”三个大字。
平静的潭水突然波纹荡漾,一道黑色身影从水中浮起,彭怜有些看不真切,便蹑手蹑脚走下山路,在一株大松树后面趴伏下来,细细观瞧潭水中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