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春蚕僵半缩,垂头冬蚓屈难伸。
可怜夜半虚前席,水满桃源少问津。
原来这妇人再嫁,过了中年的,专要在枕席上取乐,一须羞耻也没有。就是穷也罢,富也罢,吃的穿的俱是小事,上床来,这件东西是要紧的。如果不足其意,到明日把脸扬着,一点笑容也没有,摔匙打碗、指东骂西,连饭也不给男子吃。先是因淫生出恨来,后来因恨越要想出淫来:“看着这老厌物一脸皱纹,满头白雪,整日价眼里流着冷泪,口里吐的真痰,两根瘦骨头,连一身皮也干了,那个是你糟糠夫妻,来给你送老!”睡到半夜里,倒枕捶床,不住的叹气,想道:“早死了,还各寻个生路!”一顿臭骂。阮守备只得推聋妆哑,全不言语。
从来说,佳人有意郎君俏,红粉无情子弟村。这阮守备也是无奈,忽一日遇了个故人——卖生药的王革回子,有名的好春药,颤声娇、琉黄圈、锁阳环、夜战十女不泄固精丸、兴阳丸,一套儿的淫方。独自开个小铺,哄这须少年子弟们的钱。拿着五钱银子,取堆花好烧酒十斤,要煮虾米,做药酒卖。阮守备让到屋里,问他买烧酒何干。王革回子夸了一遍,喜的阮守备让坐不迭。先筛了一壶五香酒来和他吃,细细问他:“这药可效么?”王革回子笑道:“我这药若不效,家里这些老婆们肯依么?吃到一月上,这阳物发的粗大出二寸来,连青筋都是暴起来的。这是个海上方,又不费钱,只用些大虾和海马,煮了埋在土里,三日就用,那个妇人当的起!”
阮守备是个老实人,就把自己败阳的真像,哀告了一遍,要求他的妙药。钱筒里有卖酒的钱,尽力一倒,还有七八百文,一齐串起,送给王革回子,只要求个抬头当差的法儿。王革回子道:“我有好药,先放在马口里,临时洗了,任意行事,如要完,只吃一口凉水就解了。”即时解包,取出一封“兴阳不泄丸”来,有三十多粒,又取一包“揭被香”:“放在炉里,使妇人发兴的。”阮守备连忙退回道:“他们发兴,我越发了不成,这样不用药我还当不起。”王革回子又送了他一枝腾津,可以代劳,笑嘻嘻的出门道:“等煮了酒,还送二斤来。”阮守备拱了拱手,送他去了,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我有了好方,再不怕这两个人笑我了!”怕的是:“万一不效,弄的进退两难,又是一场受气。”又想道:“把他二人哄醉了,大家胡混一场,有须难打发处,还有这根假东西,使个替身法儿,好歹要卖一卖老,难道我就罢了?”
等不到晚,先把药放在马口里去,买了一只烧鸡、两碗烧肉、两段猪灌肠、一盘熟鱼,又是点心蒸糕买了一大盘,摆在床前一张桌上,要请卞千户娘子过来吃酒。鲍指挥娘子已是知道,他和王革回子吃烧酒,讨了药来,只推不知,道:“你待请谁?”阮守备道:“这须时没请卞二嫂来坐坐,今夜无事,恁姊妹们叙叙,他的酒量,好歹让他个醉。”娘子道:“他这几日不耐烦,等我自己去拉他。”说毕,放下针线过墙去了。原来两人商议就一路,也有个打发个老厌物的意思,趁这个机会,正好顺水行船,试试这药灵不灵。
一到了卞二姨家,见他坐在炕上和香玉纳鞋哩。把卞千户娘子拉在一间空房里,说:“阮守备今日求了春药吃了,又买了好些东西,来请你吃酒,要安排试药的光景。如今咱两个把他试试,好不好打发他上路。”说的停当,卞千户娘子道:“姐姐先走一步,我洗洗澡就到。只怕你吃起醋来,我就了不成。”鲍指挥娘子笑着过去了。
卞千户娘子原是京师积年做过暗巢的,一向不得尽兴,也指望过来试试阮守备的药。即时烧水,用香肥皂洗澡,穿上一套半新不旧的衫裙,也不搽脂粉,笑嘻嘻的从门里走过来,道:“打搅得恁两口儿也勾了,天长日久的,又要来请,也不当人子。”阮守备也换了一套新衣,忙来接进去,道:“咱家里五香酒熟了,胡乱请二姨来尝尝。有甚么你吃,敢言请么?”
夫妻二人安下座,阮守备横头,他二人对面坐了。守备自己把酒来斟。要请他小姊妹,二人都过那边院子里耍去了。一面用了三个雕漆茶杯,满斟过五香酒来。卞千户娘子道:“妹子量小,谁使的这大东西?”阮奶奶道:“大?不大。姐姐收了罢。再换个杯,姐姐又嫌小了!”阮成一块,只得接杯在手,又取壶去:“还敬阮姐夫。”守备不肯送过壶来,自己斟了半杯,陪着吃了几巡。吃到热处,俗说道:“酒是色媒人”,渐渐说话俱是带嘲,大家笑成一块。三人都有七八分酒。
阮守备有事在心,不敢多饮。天已半更,那药在马口里还不见发作,那件东西依然垂头而睡。又见这二位臊冤家乘着酒,欢喜爽快,比往日更觉颠狂。这药力不发,如何应承的下?推去净手,用温水把马口药洗去,手托着央不动、叫不醒、妆醉推死的臭皮囊,
长叹了一声,唱一个《驻云飞》:
堪恨皮囊,旧日英雄何处藏?好似僵蚕样,弄着全没帐。(嗏)当日武风狂,何异坚枪;今日里缩颈垂头,不敢把门来上。死狗谁能扶上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