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唐绝句:
夫子红颜我少年,嫁来不肯出门前。
于今抛掷长街里,万古知心只老天。
又:
潮生沧海野棠春,剑逐惊波玉委尘。
青血化为原上草,人生莫作妇人身。
单表这男女为人生大欲,生出百种恩情,也添上千般冤业,虽是各人恩怨不齐,原来情有情根,冤有冤种,俱是前世修因,不在今生的遭际。所以古书上说,那蓝田种玉、赤绳系足,俱有月老检书,冰人作伐。那阴曹地主,有一氤缊,司冥官,专主此事。即是说氤氲化生的大道,或是该偕老的,百年举案齐眉;或是该拆散的,中年断弦反目。还有先恩后怨,空有子女,看如陌路仇人,义断恩绝,纵有才色,视作眼中钉刺一般,总不与容貌相干。内中投合,多不可解。从那古来帝王卿相受宠专房的妃妾、庶人百姓离合生死的因缘细细看来,只有夫妇一伦,变故极多。可见情欲二字,原是难满的,造出许多冤业,世世偿还。真是爱河自溺,欲火自煎。
前一部说了个“色”字,后一部说了个“空”字。从色还空,即空是色,乃因果报转入佛法,是做书的本意,不妨再三提醒。即如这金二舍人,原是个大臣之子孙兄弟,有权有势,又是妙年,娶了香玉为妾,年貌相当,也是一对好姻缘了。岂知暗藏因果,有冤报循环。原来金二官人嫡妻,是现任宋将军之妹,生得豹头环眼,丑恶刚勇,弓马善战即是一员女将,反似个男子一般。嫁得个金二官人,却是白面朱唇,像个女儿模样。分明有阴阳倒置的光景。那金二官人平生畏之如虎,却又第一好臊,专在风流场里打滚舍命,被这浑家常是打过几番,再不肯改。把这些家下使女们,俱不许到他跟前,有和他笑一笑的,就打成一块肉酱,或使刀剜针刺。百样奇妒,世所罕有。
那金二官人因此看这浑家又丑又怕,如羊见虎的一般,那一点阳物才待举时,到了面前,吓的稀软了。这浑家便道:“你在外定是抛在巢窝里,不把老娘放在心上!”半夜里一顿拳打脚踢,冬月赶在地平板上睡去。因此,金二舍人反像鳏夫一般。
年少浪子,如何挨得?偏又舍命的横嫖胡干。今日放胆的娶了香玉为妾,不敢到家,只图个一时快活。正是老鼠赶着猫儿肉——不顾生死。明是香玉母子该闯入折磨地狱,才有此事。
当日一连三夜,花攒锦簇,受用不过。香玉母子商议:“既是来为妾,三日后,该找寻大太太行礼。这个楼房里没个女人,可不知是甚么所在?想是和太太说明了,两院分居,到也十分方便。”想起孙媒的话:“多管这正房没甚人样,不成材料,因此全不来照管。”略使句话探了探金二官人,他又不肯言语,只是支吾,全不放在心里。
从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宋夫人见金二官一连三夜全不回家,只说是随朋友打围去了,使人去打听。那差来的家人,只怕主母,不怕主公,晓的他是做不得主的。到了天汉桥大街王尚书楼上一看,只见一片红纱锦绣帐幔,守着个娇滴滴花朵似二八岁的美人儿,腿压着腿儿,一递一杯吃酒哩。悄悄不言语,回覆了主母。险不吼倒了斑斓白额金睛虎,气坏了性泼心粗的母夜叉。即时点起随身女将二十余名,骑上大马,各带长刀粗棍,自己换了一领半新不旧的金蟒战袍,腰悬利刃,亲到天汉桥来。
早有书童密密传信。金二官人正然饮到乐处,用手摸着香玉的胸前肉儿,好不快活。忽然听得说太太来了,
好一似:
天雷霹脑,冷水浇头。断了线的傀儡木偶人,绝了声音;退了神师巫死泥神,全无生气。又像是麻雀见鹰,一头钻入深丛,不知生死;又像是山兔遭狗,两腿不住乱跳,那顾高低。蛇入窟中仍掉尾,龟钻泥底不伸头。
原来这男人有三样淫,妇人有三样妒,淫性不同,妒法也不一。
问是那三样淫?
第一是有了宋玉、潘安的貌,相如、子建之才,不得一个绝代的佳人和我相配,这一生的春花秋月,对着个蠢妇愚妻,有句话和谁说?因此相如有《思凰操》,子建有《洛神赋》,纵然有淫奔失德,只为这才色二字,不肯放过,谓之才子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