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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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就在鱼塘边,有个十来垄。

除了几茬僵死的花椰菜,尽是些娇嫩的小绿苗。

姥爷挥舞着阳光,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哪是茄子,哪是辣椒,哪是豆角。

我只能点头如捣蒜——恕我眼拙,一时半会儿还真瞧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

鱼塘倒是水波粼粼,在微风中送出缕缕耀眼金光,隐隐荡着丝鲜腥味。

姥爷说他每天早起都要绕塘子熘一圈,再杵这儿练半个钟头香功。

当然,单田芳得全程陪同。

他老这习惯十几年来雷打不动,从我记事起就是如此。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1999年,香功大师转起了法轮。

每个清晨和傍晚,他都要推着姥姥,到邻村老戏台和全天下弟子共修盖世神功。

无论如何,李教主可容不下单老师。

也不光姥爷,那年几乎所有人都在练功——苦恼的人们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捷径——连我们学校的老师都不能免俗。

记得小舅妈就怂恿母亲“没事也转转法轮”,“减肥、美容又养颜”。

母亲呸她说乐你的去吧。

“你妈啊,就是强,脾气太硬。”姥爷两手叉腰,扭了两圈后,突然叹了口气。

“啊?”我一头雾水。

“姥爷唱了一辈子戏,还不知道跑剧团咋回事儿?国营就挤个死工资,民营——一般人跑不来,更别说一女的。你妈啊,认准一理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几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我拨拉着脚下的红薯藤,没吭声。

当年母亲辞职可以说是举家反对,最彻底的就是姥爷,但率先倒戈的还是他。

那阵奶奶跟母亲生闷气,要死要活的,六月天裹着条厚棉被,几天都不下床。

父亲是个温和反对派,两头说情,两头不讨喜。

而平生第一遭,母亲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惊讶的任性和决绝。

简单说就是不争辩不反驳,饭菜送到,爱吃不吃。

至于奶奶吃没吃,我就说不好了。

时值期末,又逢会考,我也是焦头烂额,一周能回家沾次屁股就得谢天谢地。

考完化学那个下午大雨倾盆,我湿淋淋地蹿进门,奶奶竟坐在客厅里。

她瞅我一眼:“老天爷啊,淋坏了吧,快擦擦头,吃煮玉米喽。”

别无选择,我只能愣在当场。

那晚母亲回来后,我才知道姥爷就是那服神秘的催化剂——是他老人家从天而降,说服了奶奶。

至于我,自然始终站在母亲这边,尽管我的意见无足轻重。

“老二是难得的好苗子,五六岁吧,往台上一扎,那也是有板有眼啊。自个儿还上心,那会儿在这小礼庄芦苇坑,正念初中,往学校得步行十来里——就这,也不忘练功,早上不行就晚上偷偷练,毯子功没条件就单吊嗓子。”

姥爷开始老生常谈,连嗓音都清亮了许多,“那可是非常时期啊,团里演员都没几个坚持练的。你姥姥不让学,嘿,我就偷偷教。”

说着他笑出声来,我也陪着咧了咧嘴。

搞不懂为什么,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怎么也厌烦不起来。

“结果呢,回了城,老二考上大学,一拍屁股,飞了。反倒老大……”姥爷扭头瞥我一眼,嘴唇哆嗦着,却戛然而止。

清了两嗓子,他才又叹口气:“你妈就是太聪明。”

“聪明不好啊。”

我捡起一片梧桐叶子,笑得呵呵呵的。

养猪场门洞大开,勐然传出一阵咚咚巨响。

一时间,林子里鸟雀纷飞。

父亲停了车就没进院子,直接奔这儿喂猪来了。

我扫了两眼,终究是只闻其声。

“聪明当然好,可人这一聪明啊,选择机会就多,风险肯定也就高了。”

姥爷沿着菜垄踱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你说这生活生活,啥时候能活个明白呢?有句老话咋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太聪明,遭罪!”

姥爷这话我自然不敢苟同,但也不至于跟他老展开唇枪舌战,所以我依旧点头如捣蒜。

“这几年也多亏了小郑,他这副团长可没白干,忙前跑后,顶了不少事儿嘞。昨个还打电话来,要我训训你妈,文化局给拉赞助,她倒好,还不要。唉——凤兰啊,就是弯不下那腰,这点是遗传你姥爷,啊,打小就这样,改不掉喽。”

姥爷的笑声爽朗得如同万里晴空。

这里离水电站更近,那青色山峦几乎触手可及。

其实也不是青色,确切说更像踩扁一只幼蚕时挤出的那种灰不拉及的东西。

“下午这菜得再浇一茬。”

好不容易,姥爷止了笑。

他把凉帽递给我,弯下腰,刨了刨脚下的黄土:“瞅瞅,地太硬啊,这。以前肥,方圆几里都是芦苇丛,边上尽是些野林子,鱼啊,野鸡野兔啊,野猪啊,狼啊,啥都有。姥爷在这儿种了几季玉米,棒子得长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