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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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令我猝不及防,只好挠挠头:“哪个?”

奶奶颇不以为然:“就脸长长的,像头驴那个。”

我确实没印象,但还是咧了咧嘴。

“笑个啥,真的(又不是)假的,西水屯家脸就够长了,这位,呵呵,戳天橛一样。”

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继续咧嘴。

“也不知道咋整的,凤棠就好这口,啊?”

搞不好为什么,瞬间那只迎风招展的丝袜在脑海里飘荡而起,我喉咙里一哽,打了个响亮的嗝。

“哎,”奶奶摆摆手,声音却更低了——我不由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和特务接头,“之前那个姓魏的,不也是个长脸!”姓魏的我知道,据说是某街道派出所所长,消息来源嘛,自然还是奶奶。过去几年的某些寂寥时刻,她老如一只怀揣飞翔梦的草鸡,在绝望地抵达最高点时,总要愈加疯狂地扑腾翅膀。各路闲言碎语便是风吹草动的迹象之一。我一向是个配合的倾听者,虽然那些话基本左耳进右耳出,虽然奶奶老是叮嘱我嘴要严实,“传到你妈耳朵里可了不得”。

今天也一样。

很快奶奶话锋一转:“要说你姨吧,也挺有本事儿的,那位好歹是个官儿,哎——”这个“哎”起码持续了五六秒,像只鹞子打云端翻了好几番。

与此同时她拍拍我的手,脸凑近,声音低沉而真挚:“可不许给你妈乱嚼舌头,奶奶也是听人家说的,就莉莉妈——咱老十一队瘸腿那个,她娘家跟姓魏的可是同村。”

“住对门儿!”

“可不许乱说!”

“说啊,西水屯家还在的时候俩人就好上了!你姨开宾馆,那整条商业街都是他在管!”

“说啊,这姓魏的相好的可不止一两个!那年他事发可不就因为这个!”

“说啊,钱太多,家里藏不下去,就藏在你姨的宾馆里!”

“你以为宾馆后来为啥不开了?那还能开吗,开不下去了呀,不让开!你姨去跑保险、卖彩票,那能有开宾馆滋润?”

奶奶一番“事实”,一番点评,脸上不易觉察地升腾起一抹奇妙的红晕。

末了,她老长叹口气,做出了两点总结。

第一,要好好做人。

电视里整天讲廉政,这些人偏就当耳旁风,出了事还不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要警钟长鸣”!

虽不知鸣给谁听,但她老确乃货真价实的中共党员。

证据是每年春节要发五十块钱外加一条肉。

第二,“凤棠命苦啊”。

“西水屯家的事儿不完,又摊上这么个姓魏的”,“连咱们都蒙在鼓里”。

“哪哪都是事儿,一女的拉扯俩小的,你说苦不苦?苦啊”。我亲姨命苦与否我说不好,但陆永平死后村里那些烂帐可全赖到了他头上,搞得拿命换来的若干抚恤性质的表彰最后也不了了之。不多久他妈就跟着撒手人寰,俩兄弟更是受到牵连,据说抓了放,放了又抓,小半年里都折腾了两三次。当时奶奶还信誓旦旦地称,陆家“给抄了家”,“可吐出来不少呢”,“西水屯人都这么说”。

然而等我提到表姐时,奶奶又一口咬定:“抄归抄,你姨家肯定有钱,不然敏敏这几年的学费打哪儿来的?”

据我所知,军校正式生不但免交学杂费,每个月还有津贴。

于是奶奶直摇头,说她胯疼,让我给扶起来。

这次坐到了餐桌边。

槐花择了一小盆,箩筐里尚余一多半。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爱吃蒸菜——这玩意儿你要不搁点蒜,怎么搞都像驴饲料。

当然,搁了蒜更像驴饲料。

奶奶白我一眼:“又不是给你做的,敢偷吃让我瞅着再说!”

我笑笑,问还择不。

奶奶捶捶腰就开口了。

她说:“老大的学费咱暂且不谈(不要笑,原话如此),这宏峰上一中拿的赞助费可不是一笔小数,差一分三千呐!像他的分数没个几万块能下来?你整年在外头,不知道,人家都说啊,现在一中可不比你们那会儿喽,跟三中、五中也差不了多少,班里一多半都是拿钱上的!我看,还不如你妈的老二中。”

平海县最好的高中确实是二中,不然母亲也不会分到那儿。

但区改设市后,老一中跟四中合并,从城隍庙搬到了新行政区,集合优势资源,硬是搞出了个省示范性高中。

可以说哪怕一中再堕落,只要政策利好在,其他普高也只能望其项背。

所以很遗憾,对奶奶所言,我实在不敢苟同。

“你还不信?跟你说啊,冬冬跟宏峰可是同学,一个班的!你姨家宏峰学习还不如冬冬!”

我只好问冬冬谁啊。

“你秀琴老姨家那个呗,长得俊又讲礼貌,就是学习上欠股劲儿。秀琴就说啊,在一中也是瞎混,不如送到二中去呢!”

又是牛秀琴。

不得不说,几个月不见,奶奶的战斗力大为精进。

为防止她老蹿到桌上去,我只好点头表示认同。

奶奶却有点意犹未尽。

她拍拍大腿,挥挥手,继续唱道:“这敏敏也是,啊,机遇不行,啊,当年欢天喜地,啊,今遇转业难题,啊,苦的还不是凤棠!”

我无话可说,只能默默把淘菜盆和箩筐搁到了餐桌上。

紧随去年十月的二十万大裁军,全军文艺团体也于年初进行了整编。

除总政直属文艺团体和各军区、军种文工团外,其他表演团体一律予以解散。

很不幸,表姐即在此列。

而我几乎已忘记她的模样。

上次见她还是在九九年冬天,印象中很瘦,除了披麻带孝,跟此前那个苍白的高中女孩没什么分别。

临走,她还到过家里一趟,给我捎了两袋新疆葡萄干。

这一度令我十分困惑。

因为她当兵在沈阳,求学在北京,为什么要带新疆特产呢。

我为此而失眠。

姥姥办事,她“脱不开身”——这也正常,毕竟亲奶奶死时她都没能回来。

倒是听说前年秋天表姐回家探过一次亲,但我在平阳,自然也没见着。

“还择不?”

我面向奶奶,义无反顾地强调。

“择啊,这才多少,不够你爸一嘴吃哩。”

那就择呗。

我在椅子上坐下,力求多快好省。

泛着口水的愉悦氛围迅速散去,一时周遭静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