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录音棚啊!”
他说,“下雨就不用录音了?”
这一跑就是一上午,好话说尽也是扯淡,尽管还都是Livehouse老板介绍的熟人。
我不由想起当年U235和盘古往《自由音乐》寄小小样的故事,乃至情不自禁地向大波提议:“要不咱也搞点小小样?完了给他妈杨波颜峻张晓舟这些狗逼寄过去。”
后者不置可否,到大学城下了公交车才说:“你这是异想天开!时代变了!”
至于时代怎么就变了,他紧咬牙关,誓死不说。
中午叫来乐队哥几个,拉上陈瑶,吃了顿热气腾腾的驴肉火锅。
一点小酒自然免不了。
大波鼓励大家不要放弃,说不少学校都有录音棚,咱们尽可试试,“只要你们别太懒”。
非常遗憾,亲爱的大波,咱们偏偏就是一群懒逼。
借着酒劲,我们在排练房捣鼓了一个多钟头。
门外的雨凶狠异常,却又断断续续,骤然响起的劈啪声在大波恣意堆砌的噪音墙中飘忽不定,悦耳得令人赞叹。
不得不说,吉他还是大波来搞更好,起码这块digitech RP55对他来说更合适点。
此效果器是陈瑶送我的生日礼物。
所以她老的手风琴也不错,尽管在一片电音浊流中有点过于清新脱俗了。
我曾建议陈瑶搞搞电琴,后者立马小脸紧绷:“你懂个屁,电子手风琴还能叫手风琴吗,我看叫噪音传感器还差不多。”
就是这样,在某些方面她老倔强得离谱。
正玩得兴起,大波接到一个电话,说是电音论坛有套鼓搁在零号楼地下室,现在腾地方,得挪走。
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于是我们就去挪鼓。
这还是上次搞活动存在那儿的,取了几次愣是不开门,眼下大雨倾盆你却无可奈何。
大鼓、定音鼓、小军鼓、枝枝杈杈,非全员出动不足以搞定,如此一来,大家倒也心平气和了。
步入雨帘时,大波将我们的嬉皮笑脸斥之为奴性。
他说的太对,我们也只好笑得更加欢畅,恰如此刻飞坠而下的肥大雨点。
地下室嘛,除了放放东西,也就是练练拳跳跳舞了。
大一时我就在这儿学过跆拳道,当然,被坑了二百多块钱。
无数次,我梦到自己打爆体育系那帮丫挺的,可惜他们早早毕了业。
走廊七拐八绕,空间挺宽敞却莫名压抑,还有气味,实在不敢恭维。
路过舞蹈大厅时,里面人头攒动,只扫了一眼,我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bachata”。
扛着鼓出来,神使鬼差地,我又凑到门口瞄了一眼。
等陈瑶过来催我快走时,鄙人却再也挪不动脚步。
一身身健美打扮的舞蹈爱好者们席地而坐,璀璨灯光的最中央如你所料是一男一女。
女的理所当然——是沈老师,白背心黑长裤,体态轻盈,而又柔软得如一抹阳光。
男的嘛,个子瘦高,黑T黑裤白袜子,高鼻薄唇,脸色惨白。
那张中分头下无论何时都紧绷着的一张脸,除了艺术学院十五号和大太监魏忠贤外,谁也不配拥有。
而诚如绝大多数历史书所告诉我们的,魏忠贤早死他娘了。
他们在做动作分解,简单说,男士是个稻草人,被女士拨拨转转,每拨一次,后者还要环视四周对莘莘学子们强调几句。
不可避免地,那柔软的胴体要在十五号身上磨蹭,包括汗津津的乳沟和圆滚滚的屁股。
“好哇,”陈瑶抬腿就是一脚,“我说你看啥呢。”
“看啥呢,看啥呢。”大波也凑了过来。
“她,”我扬扬下巴,顿了顿——嗓子眼有种说不出的干涩——只好又顿了顿,“就是那个选修课的老娘们儿。”
“哪个?”
“艺术赏析课啊,地下丝绒粉那个,就你们学院的。”
“噢,”大波甩甩湿漉漉的狗毛,“快走走走,看个屁啊。”
“谁啊?”强忍陈瑶的暴虐,我近乎挣扎着问。
“副院长吧好像。”大波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周日天晴得可怕,一早起来瞥到那抹蓝时,我就开始头晕目眩。
但陈若男心情很好,于是依她老之见,我们仨还是兴致盎然地游了趟东郊的沉香湖。
还他妈是骑行,光这一去一回就得俩钟头,小姑娘实在是浪漫得过了头。
沉香湖呢,托校团委的福,之前我也有幸去过一次。
西北风冷飕飕的,湖面都结了冰,而我们装模作样地在大堤上捡垃圾,完了还傻逼兮兮地跟旅游局的什么科长合了个影。
这种遭遇可以说永生难忘了。
同所有的名胜古迹一样,沉香湖也有个女眷投湖的廉价传说,灵感多半来自于九十年代的《故事会》。
在此之前它一直叫东湖。
众所周知东湖是历史上平河泛滥的产物,虽然后者眼下还没我的双人床宽。
八十年代修了堤,筑了坝,通过蓄水放水,这个五平方公里的水洼才得以免于干涸。
据说此湖盛产莲藕和大鲤鱼,所以值此时节湖面上难免花团锦簇,鲤鱼嘛,应该也有,只是暂时肉眼还无从觉察。
这一上午满头大汗的,也就坐了趟游艇,东奔奔西窜窜,想下艇摘莲蓬还得另外加钱。
午饭依陈瑶建议,我们在大堤往东两公里找了家小店。
几盘饺子,一条鱼,还算物美价廉,起码比大堤上要实惠得多。
饭间陈若男问我是不是见过她妈了。
太过突然,搞得我差点被鱼刺卡住。
“你咋知道?”我笑着瞥了眼陈瑶。“那就是咯?”她也看看姐姐,又转向我,“那我妈咋说的?”
我哪知道令堂咋说的?
得知面前的女人是陈瑶她妈,我登时就傻了眼。
扫了扫微波荡漾的水面,又瞧了瞧四下乱窜的疯狂英语爱好者,再收回目光时,我只是咧嘴笑了笑。
我是想说点什么来着,但彼时彼刻无论说什么都难免让人一身鸡皮疙瘩。
陈瑶攥住我的手说:“这就是严林。”
女人抬头看看我,好半晌亮晶晶的嘴唇才勾出一抹笑,她说:“哦。”
可能是鞋跟优势,她妈比陈瑶高了小半头,一身幽香清冽低沉。
又可能是夕阳的缘故,那光滑如玉的脸上依旧红彤彤的,我也搞不懂适才的面红耳赤是否尚未褪去。
还有那头蓬松的酒红色发髻,实在是红得厉害,以至于偏分纹路下的头皮都白得耀眼——老实说,让人忍不住想去挠一挠。
问了问我的籍贯和专业后,她就邀请我共进晚餐。
可能是的,因为她问我:“晚饭还没吃吧?”
但陈瑶拒绝了,她说马上协会有个聚餐,推不掉。
说这话时,她小手汗津津的,钳子般把我死死攥住。
于是我只能点了点头。
她妈笑着说:“那就下次吧,我手头也有事儿,都得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