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平河滩再无西瓜可偷,不管九五年、九七年还是九九年,那些大汗淋漓的紧张和欢愉都在挖沙船的轰鸣中消逝不见。
游泳的事儿母亲自然不知情。
事实上2000年后,二刚作为一个负面典型从未离去,一如平河,至今保持着每年淹死十来个人的传统,令人钦佩。
王伟超就没有暑假的烦恼。
这位兢兢业业的钢厂子弟并不像同龄人那样游手好闲坐吃等死,而是以三班倒的方式一次十二小时地耗在值班室里打麻将。
“累得要死。”
他揉揉黑眼圈,打着哈欠说。
毫无疑问,这逼又胖了,尽管他不忘吹嘘自己如何积极地投身于特钢社区的全民篮球健身活动中。
“过一阵就是总决赛,别忘了来看。”
他仰头就是多半瓶啤酒,嬉皮笑脸,“这可是大型赛事,不比那啥奥运会世锦赛差。”
看来这个“连根屄毛都找不到的地方”文体活动还算丰富,真是托了陈书记的福。
按理说电工的工作很清闲,除非遇到非正常状态,无奈钢厂最近抓生产正风气,“干磨屁股你也不能少一秒”,“真是肏了陈建业这个龟孙子”。
回来十几天,我拢共见过王伟超两次,一次是捣台球,一次是在平河游泳。
炫目的光晕中,他把自己摊在水面上,像一具漂亮的巨人观,又像一块巨大的泡沫。
我站在蓄水池的水泥台上,有那么一刹那,真想冲着眼前的油光肚皮一头扎下去。
篮球于我自然少不了。
只要不是刮风下雨,每天下午六七点,我都会到御家花园附近的二职高打球。
现在的小孩太猛,别看细胳膊细腿儿,个子蹿得飞快,花样还多,真真地艺不惊人死不罢休,几天下来鄙人可以说颇受启发。
值得一提的是,莜金燕评剧学校离二职高不远,打篮球场向北望去就能看到那个破败的三层教学楼和屎黄色的绞车。
前几天我去过一次,学生宿舍楼已经开建,母亲说手头紧,只能先盖两层,况且“生源咋样还不好说”。
按奶奶的说法,投资人“跟在屁股后头撵,你妈就是不理人”。
这倒是咄咄怪事了,想不到这年头还有愿意投资戏曲教育的高人,没准脑袋被驴踢了吧。
教学楼也在修缮中,整个楼顶得重新上料加固,母亲说这个有艺术教育专项基金补贴,“不是事儿”。
而位于文化综合大楼的办公室五月份就搬了进去,打平阳回来的第二天我便急不可耐地领略了一番。
官僚资本确实气派,远看像个鸽子窝,近看果然是个鸽子窝,只是由穹顶铺延而下的钢化玻璃有点不伦不类。
剧团办公室在三楼,一个大型会议室,一个健身房,两个办公室,还有一个母亲的临时卧室,带有淋浴。
会议室大而无当,估计也没用过几次;健身房搁了两台跑步机、一台拉力训练器,进门右侧是个乒乓球台,大家伙儿到这儿除了打乒乓球多半就练练毯子功了;卧室狭小整洁,一桌一床一沙发一衣柜,说是应急,顶多睡睡午休。
当然,扑鼻一股母亲特有的馨香。
这十来天,我可没少往剧团跑。
倒不是鄙人良心发现突然萌生了对传统戏曲的热爱,而是每天实习都要路过老商业街路口。
多亏了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不然哪怕立到河神像下你也休想绝缘于红星剧场里的唱念做打、咿咿呀呀。
就我去那几次,下午场观众还真不少,但多少是看戏多少是冲着空调茶水来的恐怕不好说。
其实打五月份以来外演邀约应接不暇,可这大热天的,鞍马劳顿不说,有些演出条件实在一般,剧团推了不少。
《花为媒新编》的剧本还在磨合,母亲笑言不打造个精品誓不罢休,“完了再攒几个本,就等新演员们登场喽”。
郑向东可谓剧场里的一道亮丽风景,黑布鞋,钥匙链,叮叮当当,一阵风似的。
每次我过来,他都很高兴,那焗了油的黑发和炯炯的眼神仿佛在宣示传统戏曲终于后继有人了。
很不幸,我既代表不了年轻一代,也不敢大言不惭地渲染自己对戏曲的兴趣。
张凤棠气色不错,也不知跟她的驴脸琴师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令人蛋疼的是,她老让我带陆宏峰玩:“打球了啥了也带带你弟弟,你这高高壮壮的,他那整天钻网吧打游戏,真是把人恨死!”
打游戏?
不止吧,我在剧团碰到陆宏峰两回,一回来拿钥匙,一回躲在员工办公室上黄网。
这“小屄蛋子儿”反应神速,手一抖就切了个窗口,连我都自叹不如。
更令人惊讶的就是秀琴老姨了,她竟然喜欢看相声。
没准就是换师父那个下午,我大汗淋漓地奔向后台时,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排东北角的牛秀琴。
倒不是我眼尖,而是她打扮得过于花枝招展。
上身的镂空印花短衫还好,下身那条斑纹短裙实在是五彩缤纷、眼花缭乱,在处心积虑的插科打诨间不免显得活泼过头。
就我犹豫着是否打个招呼的当口,她也瞥见了我:“哎,林林放假啦?”
毫无办法,我只能走了过去。
牛秀琴问我暑假准备干点啥,我说没事干,她说年轻人啊就是好,完了话锋陡然一转:“女朋友没带回来?”
我搞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也许她并没有那个意思,但我还是红了脸。
谁也别怪,谁让天这么热呢。
“还不好意思嘞。”
她吐个瓜子皮,切了一声。
牛秀琴很白,胸膛很白,在蕾丝镂空间溢出的那抹黑色衬托下就更白了。
她邀我同嗑瓜子,当然,我抹抹汗谢绝了。
我问她到这儿有啥事儿,“这不,”她扬扬下巴,“老姨就喜欢看个相声。”
“不用上班啊?”
“嘿,啥话说的,这考察文化产业不是上班啊?净给老姨下套。”
她笑着踢了我一下,丰满的肉丝大腿交叠着,白色鱼嘴高跟轻轻晃悠。
这个鱼嘴高跟今年刚流行,再次刷新了我关于人类的认知:还真是什么都能发明出来。
谈话基本到此结束——和肉丝鱼嘴无关——老实说,看到牛秀琴我就浑身不自在。
而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
平海中院与红星剧场隔了两条街,不远不近。
母亲起初提议开车载我一程,被我婉言相拒。
于是她便拉我一块晨练,这就从根上杜绝了我赖床上逃避实习的可能性。
当然,这个晨练打心眼里我也是拒绝的,六点钟,大好晨光,不用来睡觉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母亲说路上人少,有点担心安全(像奶奶这样的晨练党基本都是五点多出动,可惜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林子里的“健身广场”,而东北环附近还是比较偏僻的),所以我也只能挺起了慵懒的胸膛。
对此,父亲撇撇嘴,不屑地给了仨字儿:神经病。
绕林子一周约莫有个三四公里,一般跑下来半个钟头吧。
母亲速度一般,但耐力好,不疾不徐,不逗她的话,全程下来也只是略微轻喘,可见平常没少在健身房里练。
朝霞红彤彤地托起个蛋黄时,我们就搁河边护栏上压腿拉伸。
每每至此,母亲便开始吊嗓子,令人尴尬。
于是林子里就惊飞了一群又一群的麻雀,那些原本凝结于羽毛和喙上的露水簌簌落下,晨风般温柔。
值得一提的是,有个早晨我们在小区门口碰到了蒋婶。
她问我啥时候回来了,“真勤快,还跑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