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军的回应是笑了笑。
之后,我又听到了那种湿漉漉的声音。
搞不懂为什么,我竞毫不惊讶。
起初母亲呜呜了两声,但没多久,随着拍击声的消失,一片窸窣中只剩下两人粗重的鼻息。
病猪就是病猪,没一会儿就开始哼哼唧唧,他甚至不时地笑一下,我也说不好是怎么做到的。
接吻声间断了两次,很快又再次响起。
像被感染一般,母亲也渐渐轻喘起来,甚至,在某次陈建军夸张地“啵”了一下后,她跟着哼出声来。
终于,陈建军笑笑,像鹅那样叫了一声。
“不行。”母亲轻喘。
“看看,看看……”病猪颤抖着说。
“你……”母亲说了句什么,也可能是没未得及说出来,总之我只听到一种模糊的吞咽声。
窸窸窣窣中,除了喘息,好一阵都没什么声音。
客厅收音机里卖起了养生茶。
我不时扫一眼进度条,好确保它尚在正常播放当中。
大概两三分钟后,陈建军的喘息忽然急促而响亮起来,像只失灵的电脑风扇。
回应般,母亲也闷哼了两下,继而发出一串难挨的吸气声。
病猪肯定将其视为鼓励,他唤了声“凤兰”,随后就是一阵啪啪响——并不响亮,但实在,似乎在有意提醒我该发生的确确实实都发生了。
拍击声并没持续多久,很快,陈建军又慢了下来,边喘边笑。
“换一个。”他说。
母亲咂了下嘴。
但没一会儿拍击声又再次响起。
节奏不快,声音却响亮。
母亲压抑着喘息,却难免在换气的当口泄出一声呻吟。
可能是刚哭过,她声音听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有些飘忽,有些沙哑,乃至当病猪咬着牙问“是不是还是日屄最爽”时,那一声声凄厉的闷哼像是迫不及待的回答。
后来他们又换了个姿势——可能是的——拍击声再次消失不见,沙沙的背景音里响彻着陈建军断气般的喘息和母亲断断续续的吟叫。
说不好为什么,这些声音听起来很假,像什么译制片里的配音。
直到陈建军叫起“凤兰”时,我才猛地一凛,他说:“完了,完了!”
如一根绷紧的弦,在骤然响起的啪啪声中,母亲一连“啊”了好几声,填补这间隙的是一串串再也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宛若蛇吐出了信子。
好半晌母亲才缓过神来。这之前只有陈建军的动静,除了喘,就是一个劲地傻笑。她长吐口气,啧了一声。
“咋了?”
母亲还是“啧”,顿了顿才说:“黏糊糊的,别老贴着我。”
陈建军“嘿”了一声。
“那个,”母亲不易觉察地轻叹口气,声音有些低沉,“纸。”
陈建军清清嗓了,没说话。
几分钟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声音。
我埋着头,不厌其烦地敲击着右手伤口,那里痒得厉害,难说是包得太紧,还是真的发炎了。
不知何时天色己灰蒙蒙一片,平海的初春傍晚轻盈地在我的窗外延展。
客厅里静悄悄的。
我感到口渴,却惮于起身。
还是母亲先开腔。“老躺着干啥?”她说,“收拾收拾快走。”
陈建军短促地“哟”了一声,似是翻个身下了床。脚步辗转片刻,一声长叹后又踱了回来。“急啥?”他笑了笑。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怕啥,老牛他们有的玩呢,明儿个一早能回来就不错喽。”
母亲没说话。
“咋了?”
脚步声。
“什么眼神?”
没音。
“你这一巴掌啊,还得配眼镜去。”陈建军自顾自地笑了笑。
“牛秀琴……是不是商量好了,你们?”冷不丁地,母亲问。
“啥啊?”
“你说啥?”
“嗐!”陈建军咕哝咕哝嘴,“你呀,想啥呢!人老牛是精明点,有眼色,但也别把人想得太龌蹉!”
母亲没吭声。
“你说你,典型的疑邻盗斧嘛,这位小同志,不要整得……好像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一样。”
母亲没搭茬,好一会儿轻叹了口气。
“又咋?”
“起开,洗澡去。”脚步声。
“急啥?”
“啧。”
“再来一次。”脆生生的,说完他急促地笑了两声。
“陈建军。”
“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有多想你。”
“烦不烦你,松开!”
“嘿,嘴硬!”病猪又玩上了“京片子”,跟着压低声音,“……还夹着我的种哩。”
终于,我抬头扫了眼屏幕,这才发现婆娑的黑暗中它是如此刺目。
母亲没说话。
“咋了?”
“玩笑话!”
“我的错,我的错,昏了头。”
“你呀,要早跟我吃饭去,不就没这事儿了?”
“上哪儿找套去,你说?”
“纯属意外!”
“男了汉大丈夫,难道让我这老汉给你跪下?”
陈建军逼逼叨叨,说相声一样,那唇舌间的腐臭穿过屏幕,弥漫得到处都是。
“绷,我就喜欢看你绷着个脸。”
“嗯,看你能绷多久。”
“继续绷。”
“计你笑!”
猝不及防,陈建军嚎了一嗓了。
他笑得呵呵呵的。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笑了,我只是觉得如果这种廉价狗屎玩意儿能把人逗笑的话,我们身处的世界就有些夸张了。
“离我远点儿!”母亲轻吐了口气。
陈建军没说话,但你能听到他的吸气声。
一种令人疲惫的声音。
这时父亲进了门,在客厅跟奶奶说话。
我想知道几点了,却懒得再看屏幕一眼。
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开灯,然后——摩托罗拉响了起来。
一片窸窣和脚步声后,母亲接了电话。
当头她问:“吃了没?”
母亲操着平海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时轻笑一声。
有时候,她的声音变得很近,那细密的纹理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
我突然就生出一种熟悉感,继而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意乱。
母亲说她周一下午才能回去,“今天没开成会”,说刚刚有事儿,没听到手机响,说大热天儿的,上哪儿玩啊,说下冰雹好啊,起码凉快些,“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儿”。
临挂电话,她叮嘱道:“别老疯玩,也看本书,还有,别趁我不在,就偷偷游泳钓鱼去。”
我禁不住扫了眼屏幕,那瞬间的强光击打着瞳孔,让我目眦欲裂。
“记住啦?”母亲轻轻一笑。毫无征兆,眼眶一阵痉挛,随后什么东西便模糊了视线,我张大嘴巴,猛喘了几口气才没让它们落下来。
“咱儿子?”陈建军笑了笑。
母亲没说话,或许打完电话后她就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有个事儿忘说了。”陈建军似是向母亲走去,边走边轻叹了口气。待脚步停下,他说:
“陈建国……陈建国啊,我自己哥哥,啥货色我一清二楚,这人……反正你要当心点儿。”
母亲没音。
“咋了?”
“吃饭去吧你。”母亲声音很轻。
“让人送过来吧?”陈建军又是呵呵笑。
“随便。”
“好嘞。”
“别在我屋里!”母亲兀地吼了一句。片刻她又吐口气,小声说:“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吃去,别在我屋里”
“你呀你,”陈建军笑笑,好一会儿才说,“行,我回屋换身衣服。”
这次陈建军挺利索,很快收拾妥当,嚎了一嗓子就出了门。
母亲洗了个澡,许久才出来。
除了换衣服,她再没其他声响。
我就那么呆坐着,听了好一阵沙沙声。
我不知道音频里的母亲能听到什么声音。
然而,二十分钟不到,陈建军就又叩响了门。
是的,确实是陈建军,哪怕听不清他的声音。
隔着门,母亲说不去。
于是他就一直敲,像和尚敲木鱼,像马加爵敲室友的脑袋。
母亲终究又开了门。
陈建军说,走吧,散散心,趁凉快,老憋屋里该憋出病了。
母亲没吱声。
“你得赔我个眼镜腿,”陈建军笑笑,“走吧,屋里也要收拾一下,我刚给服务台打了电话了。”
关门前,母亲吸了下鼻子。这是我听到她的最后一个声音。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除了服务人员的聒噪,再无人类活动的迹象。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这个“200208 ss”,文件夹“3”里还有一个三十多M的录音没听过——也许听过,没了印象——总之很短,二十来分钟,往后拖了一下,确实(熟悉的旋律中隐隐)能听到女性的呻吟,只不过,是不是母亲已经无关紧要了。
关掉播放器,我又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
客厅里的声音混杂着窗外的鞭炮声,让我感到愈加寂静。
正当我手起刀落,准备格掉移动硬盘时,父亲叩响了房门。
“黑灯瞎火干啥呢?”他说,“听你奶奶说,你跟人打架了?”
《汉武大帝》第一集结束时,奶奶问几点了。父亲没吭声,我也没吭声。于是奶奶说:“凤兰还不回来啊。”
“路上的吧,这天儿,路不好走。”父亲嘟囔了一句。
“你妈啊,”第二集片头播完,奶奶才叹口气,在我腿上敲了一下,“就是太忙,应酬太多,不是一般多,这女的呀……老应酬,多累!”
她老话音未落,母亲就回来了。
父亲迎了出去。
我把衣领竖起来,拉链拉上,再次瘫到了沙发上。
很快,母亲就出现在客厅里,她笑着说今天郑向东请客,难得。
奶奶也很惊讶,问真的假的。
父亲笑笑,骂了句什么。
我不知道小郑的抠门竟如此天下闻名。
母亲上了趟卫生间,之后去了厨房。
再回来时,她径直朝我走来。
我拼命地缩脖子,当然,还是无济于事。
母亲问我脸咋了。
我瞅瞅父亲,再瞅瞅奶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又上哪儿疯去了你?”她一把拂去帽子,撇开了我的脑袋。
我这才感到浑身上下火辣辣的,那道道抓痕像一条条鞭痕,连右手都在拼命地膨胀,仿佛饮下多时的酒精总算在血管里奔腾起来。
“真不知说你啥好。”
母亲叹口气,挽起袖子,又迅速放了下去。
陈宝国的方脸适时出现在屏幕里,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十分魔幻。
“还有,给你打电话咋不接?”说这话时,她没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