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我问白毛衣对戏曲也有研究啊。
她说研究谈不上,打小川剧没少看,在北京念书时也正赶上京剧大热。
“不过,”她笑了笑,一屁股坐到了桌沿,“在英国那会儿,埃塞克斯大学有个中国戏曲研究协会,我可当了一年理事哩。”
经过十来天的折腾,论文项目总算选题完毕,老贺鼓励大家好好写,说要是整得好到时都有奖金拿。
至于多少奖金,她却笑而不答,可以说非常老贺了。
在她的参考下,我列了个“司法判例和土地交易制度”的题目,说实话,大而无当不说,跟母题“土地价格的法律分析”己相去甚远。
但既然老贺都没说什么,我又能说点什么呢,我又何必说点什么呢。
就这个题目,老贺还即兴给我列了个书单,波斯纳、埃尔克森啥的,得有十来本。
我站一旁,看她撅屁股趴办公桌上写,嘴里还念念有词。
写着写着她就笑了,抿了会儿嘴,又开始笑。
我觉得一种神秘力量操纵了她。
果然,没一会儿老贺让我给她续杯水。
等恭敬地递上水,她把纸条拍过来,说:“拿着,这下心里边儿踏实了吧。”
我没说话,因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大摞书,”老贺比划了一下,“你想想,到图书馆全挑出来,一个学期都不怕没事儿干了,还不踏实?”
说完,她挺挺胸,伸了个懒腰。
听说最近连老贺都开始晨练了,可喜可贺。
为纪念xxx诞辰100周年,5月21日,省都市频道举办了一个电视大奖赛,戏曲、相声、舞蹈、唱歌等等分门别类,各自评奖,最高奖金三万块。
别看说得头头是道,我也是前一天,也就是周五下午才知道的,当时正在操场上打球,母亲来了一个电话,说她在平阳——不光她,半个剧团都在。
我以为又是什么包场演出,不想母亲说她正在省电视台七号演播厅——“门外,”她笑了笑,“你俩要想过来,趁早。”
七号演播厅基本快到西三环了,跟陈瑶商量了一下,我俩也就没过去,通俗点说,为一顿饭跑那么远不值当。
结果这什么大奖赛一折腾就是快两天,到周日上午十点半时,母亲总算通知我,午饭订在人民路上,十二点准时开吃,过期不候,吓得我跟陈瑶打个的就杀了过去。
人民路中段以脏乱差闻名,据陈瑶说这里有几个好馆子,我们所在的这个清真羊肉便是其中之一,“你妈能找到这儿也是厉害”。
除了青霞,剧团的几个项梁柱都在,还带了两个小演员,此外就是表姐和准表姐夫了,我俩前脚刚进,他俩后脚就跟了进来,双方都是一声惊呼。
理所当然,我的光头引起了一众围观,开饭前的十来分钟里,浅灰色的棒球帽被揭起了无数次。
大家观摩,赞赏,然后就是哄笑。
张凤棠表示我这个新造型能直接在戏里演个和尚,他们就又笑了起来,陈瑶险些岔了气——有些过分了。
唯独母亲不太满意,嫌我搞怪,“是不是想学那周什么鸥?”
她说。
她指的是零点的周晓鸥,虽然并无恶意,我还是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就红了脸。
好在羊肉不错,大家也是频频称赞,小郑搞完洒桌上的场面话后连饮三杯,说电视台这些人效率太低,而且对戏曲从业者不尊重,“不过嘛,好歹三万块钱到手了。”
他红着脸,从碗碟间抬起头来,用普通话说。
我瞅瞅母亲,她笑着眨了眨眼:“咱们主要目的还是给剧团,给学校,打个广告,啥钱不钱的。”
又是哄堂大笑——旗开得胜让人愉悦。
二十个人吧,分了三桌,母亲跟演员们坐一桌,老的老,小的小的,我们这桌除了张凤棠一家,还捎了个郑向东。
不知谁挑话头,谈起了xxx,于是我问他一个江苏人,跟平阳有啥关系。
张凤棠撇撇嘴,说可有关系,却半晌憋不出个屁来,得亏表姐开了腔。
她说文革头几年xxx就下放在平阳某郊县农场,天天就是喂猪,挖藕。
“你忘了,”母亲扭过脸来,扬扬手,“前几年……”这时《寄印传奇》突然响了起来,她抿了抿嘴,埋头去掏手机。
我强迫自己盯着红油里上下翻滚的羊肉,不去看她。
母亲挂断没接。
“早几年啊,平阳的很多藕粉都打着xxx的招牌,你忘了?”
“早几年?起码快十年前!”一个琴师转向我,“你妈过得……”
母亲笑了笑,拿纸巾点点嘴,她刚想说点什么,《寄印传奇》又响了起来。
我慌忙去给陈瑶掇菜,“你不是能吃吗,”我笑得呵呵呵的,“多吃点,多吃点。”
等待了两三秒,母亲终究是起身,踱了出去。
铃声消失了,但并没有人声传来,或许是此间的肉香太过浓厚。
得有个五六分钟,母亲才回来,她轻甩着手,应该是去了趟卫生间。
我看着这个身着白衬衣西服裙的女人关门、行走,轻盈地落座,直到她撇过脸来,我才猛吞了一大块羊肉,我想找人碰个杯,不管是郑向东、准表姐夫还是随便哪个谁。
张凤棠私下给我说表姐的事都办妥了,生辰八字都看过了,回去就挑个好日了,赶快把事办了,也算了了她爹的一桩心愿,“省得天天来烦我”。
至于“表姐的事”包不包括准表姐夫的工作,我没问,或许也没必要问,尽管依旧沉默寡言,一旁的白面汉了无疑是一脸幸福的。
关于准表姐夫转业的事,七号早晨我问过母亲,她说能帮就帮,帮不了咱也没办法,我说我姨怎么那样啊,整天搞得跟谁欠她一样,母亲笑笑,说一人一个性格啊,你姨啥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我并没有提及梁致远,不知是觉得张凤棠的说法过于荒唐,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这次黄金周归来,倒是在球场上见过一次陈晨,虽然没在一块打球。
他以一种极小的幅度冲我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不知道的准以为这货害了颈椎病,犹豫了下,我也冲他点了点,算是有样学样吧。
奇怪的是,李阙如似乎许久没跟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们混一起了,至少我是没碰到过,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教学楼里,他挎着包仰着方脸走在人流中,一头鸡巴毛飘逸如故。
我只能揣测,这孙子怕是被老贺给教育过来了,从她老在我身上耍得那些手段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