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初煞气稍霁,扶着吴征的臂膀道:“一介草民,不敢当吴大人行礼!”
“既来府上,不分官民,只分长幼。您是宜知的爷爷,晚辈怎敢怠慢。杨家主快请进!”吴征抬手虚引,待杨正初踏过了门槛才落后半步相陪。
昆仑派能有今日的声望,这些铁杆盟友出力极多,如杨正初这等人物日常都是与奚半楼平辈论交的,吴征可半分不敢拿大。
入了正厅分宾主坐定,冯同和早早奉上了好茶。
茶碗中的“峨眉初春”叶片嫩绿,清香扑鼻,杨正初却摆了摆手道:“老朽向来好饮酒,不喜饮茶。今日既来府上拜会,又久闻吴大人对品酒一道精研深刻,自当以名酒为见面礼。茶就不必了,来人!”
杨家的随从闻令,忙从一大堆礼物中拎来一只提篮。
揭开覆盖的红布,内中正有十瓶美酒!
“吴大人出使长安时曾以一番高论震慑燕国重臣,老朽闻名久矣。老朽性子也急,有话向来不憋在肚子里,今日便倚老卖老,请吴大人品评一番如何?只盼莫要怪老朽以客欺主。”
杨正初说话爽直,更是毫不见外,这本是件好事。
可与吴征初次见面便咄咄逼人,连个寒暄都没有就要考校,其中深意一时也不好捉摸。
吴征暗暗纳罕,也不好驳了他面子,只得赔笑道:“杨家主要再称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晚辈只好掩面而走,无颜在此相陪了。”
“好!贤侄也是快人快语,老朽便占个便宜。”杨正初眯眼捋须,抬手示意吴征品酒。
吴征在长安时对葡萄酒的点评纯属赶鸭子上架,更是借了前世饱读诗书的光。
真让他品评美酒可谓强人所难,所幸前世杂书看得够多,心中也老早就有酿酒的想法,若是卖些乖巧倒不是不能混过去。
他提起一瓶酒揭开瓶盖,只觉一股浓烈的药香中又飘散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淡淡清香。
吴征此生也喝过这种酒,可光闻味道便没一次比得上眼前这一瓶。
他将酒瓶置于胸口三拳的距离,以掌作扇扇来酒香深吸了一口,赞道:“好香!好一瓶竹叶青。”
闻酒香的姿势让杨正初也吃了一惊,他是酒道大行家,初看颇觉装腔作势,细细一想顿觉有理。
酒液被密封在瓶中,一旦开盖,正是要与空气混合才是入口时的滋味。
吴征的动作见所未见,越发让他觉得高深莫测。
他哪知吴征的动作固然前世在电视里看过,品酒时时常要用到,更经常在化学实验课上用过!
——化学各种试剂的味道大都刺鼻,不少还有毒性,把鼻子凑上去直接闻搞不好要出事。
“贤侄不尝尝?”杨正初从提篮里拿出两个玉杯,容量甚大,一瓶竹叶青刚好斟满了两杯。
“好酒当前,不尝当是大憾事!”吴征举杯在杨正初的那只下沿一碰,当先满饮。
当世的酒在香气,醇厚上虽已极有水准,但酒精度数普遍不高,吴征如今修为日深,倒毫不担心喝醉。
“如何?”杨正初目中透着十足的深意询问道。
“竹叶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吴征啧啧称赞。
竹叶青原产关中一带,以淡竹叶为引,添加许多有浓烈香气的药材为媒酿制,色泽青中带黄。
吴征稍稍改动诗仙名作,自然语出惊人,足以糊弄过去。
“好诗!贤侄果真有大才!”杨正初果然大吃一惊,想说的话竟一时哽住说不出来,转言道:“这两句诗可是贤侄所作?可否转卖于老朽,价钱贤侄只管提。”
“额……诗酒不分家,晚辈也是偶然所得,杨家主喜欢只管拿去便是!”吴征糊糊弄弄,脸皮虽厚,抄袭的东西真要卖钱这事可干不出来。
“纹银五百两!值这个价!”杨正初摆了摆手,随从便掏出张银票,当即封了礼加在拜访的礼物堆中。
“贤侄再品下一瓶!”
吴征又连品了五瓶,羊羔酒味道甘滑,桑落酒果香极浓,罗浮春芬芳醇厚,扶头酒浓烈刺激,醉千机滋味隽永,无一不是当世最上好的佳酿。
吴征喝得畅快,心中也叹:这几瓶酒下去,怕不得有百八十两银子?
败家!
六瓶酒一过,杨正初不再催促,他眯眼望着吴征打着酒嗝缓过一口气,面上老神在在,目中锋芒毕露问道:“贤侄,老朽那乖孙儿哪去了?为何至今不来拜见?”
吴征一愣神,旋即恍然大悟,怪不得老爷子面色不善原来缘故在此!
昆仑一系借由剿灭暗香零落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但青城一系又岂会就此一蹶不振?
尤其是俞化杰被吴征一顿暴打,想来也正想方设法地报仇。
吴征自己不方便出面,自然是打发杨宜知去办试探的事情。
什么羊羔酒,竹叶青,扶头酒,醉千机等等等等,杨老爷子这是有备而来,觉得自己利用他孙儿干些危险又有些下贱的事情,一路讥讽自己来着。
视同伴为羊羔,让人扶头难受,一肚子心机,像竹叶青一样恶毒,可没半句好话。
至于罗浮春与桑落酒,自是警告他人浮于世当有品节,莫要满树桑落,落得一场空。
“咳咳!师弟有事在身,当是不久后便回了,杨家主还请稍待。”吴征扶着头,似是扶头酒太烈正脑袋疼。
话说古人也是有意思,骂人不带半个脏字,照样喷得你颜面无光。
“不久便回?老朽担心他回不来了!”杨正初目中冷光一闪,阴测测道。
“什么?”吴征一惊又生疑,摇着头道:“不可能!”
“不可能?呵呵!”杨正初再一摆手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两名随从从府外押进一人,看他相貌平常,一身黑衣原本当是干净整洁,只是吃了一顿好打,两条手臂又被反扭在身后,显得萎顿不堪。
“自己问吧!”杨正初厉目一瞪,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你是什么人?”吴征倒不担心杨宜知有意外,只是不明发生了甚么事情。
黑衣男子大口喘着气,目泛死灰呆呆滞滞,充耳不闻。
“啧,这就没意思了!”吴征不耐烦地点了点黑衣男子被反扭的手臂道:
“我令人煮来开水浇在这里,待烫得半熟了再拿柄铁刷子一刨一刨地挂下肉来,你说不说?”
采光良好的正厅里忽然蒙上一股阴森,容貌俊秀面目和气的年轻人忽然变得比恶魔还要残忍,着实令人转不过弯来。
连杨正初的喉结都不由滚了几滚,暗道:他娘的,倒是个逼供的好方法!
黑衣男子的身体剧抖了一阵,死灰的目光里瞳孔暴缩露出深深的惧意。他还未说话,吴府外忽然一阵喧闹,五大三粗的杨宜知额头上青了一片还带着血迹,衣衫褴褛被搀扶着进来。见了杨正初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哭丧般道:“爷爷!爷爷!
孙儿被这小子打得好惨哪!”
吴征抽了抽嘴角,不明他为何会出事。
只见杨正初面色淡然,两手各拎着一只空瓶踱步上前,他不理杨宜知,只瞪视着黑衣男子道:“他头上的伤是被你砸破的是不是?”
不等人答话,杨正初双臂齐抬,砰砰两瓶子砸落!
一只落在黑衣男子额角,一只落在吴征脑门。
吴征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也不好闪避,杨正初正在气头上,杨宜知受伤也是实情,索性硬生生吃了一记。
残存的酒液与碎瓷渣子落得一头都是。
他苦笑一声,也不清理一头狼藉,向杨宜知叹息道:“到底怎么回事?”
“没用的东西,你给我滚出去!”杨正初一指门口,也不见他厉声怒喝,可威严十足。
老不死的!
再他妈瞎搅蛮缠老子生气了啊,黑社会也没你那么横的!
吴征暗骂一句,不爽之意也写在了脸上。
吴征敢不爽,杨宜知却不敢,他耷拉着脑袋被随从搀扶着离去。
杨正初将手中残存的瓶柄抛落,又指了指吴征道:“老大不是你这么当的!”
“老爷子这顿火发得有理!”吴征淡然道:“让宜知受伤是晚辈的不是,若要责罚,晚辈绝无意见。但老爷子这顿火发得又没有道理,自始至终,晚辈似乎是蒙在鼓里的唯一一人。老爷子,不妨将您知道的事情告诉晚辈知晓!”
“嘿嘿,蒙在鼓里!好一句蒙在鼓里!”杨正初冷笑道:“若不是老朽恰巧得知,那个不争气的孙儿怕是死了几回了!”
“他死不了,甚至连受伤都不应该。”吴征摇头,顺便将一头碎瓷渣子抖落些,道:“是以晚辈才不明白!”
“那老朽就来告诉你,让你明白!”
话音刚落,吴府外又传来一声娇酥酥的语声道:“本夫人都没闹明白的事儿,杨家主就明白了?来,说来让本夫人听听!”
一袭白衣如清荷出水,袅袅娜娜的身姿娇容绝世,仪态万方。
杨正初陡然愣住连连眨眼,好一会儿才有些懊恼道:“看来老朽弄错了些事情!祝家主,闻名不如见面,当真天仙化人。”
杨正初退向桌台,拎起剩余的四只空瓶子,苦笑一声砰砰砰砰全砸碎在自己头上,两手一摊道:“吴贤侄,这下可扯平了没?扯平了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谈谈生意!”
“哈哈!老爷子真是……扯平了,扯平了!咱们坐下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