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杨宜知一脚踢开身上的薄被翻身而起。
巨熊般的大汉弄出偌大的动静,在他身旁酣睡的一男一女居然只是鼻中轻声咿唔两下,并未惊醒,也不知夜里被他折腾得如何死去活来。
文毅倒台,暗香零落贼党受创,只不过是巨澜刚刚掀起一片浪花。
在胡浩的居中统筹运作之下,这一次大胜的战果已被收割到极致。
以车骑大将军换来镇北将军,征东将军,京都守备看似至多等价交换,明面上还吃了点亏。
实则昆仑一系舍弃死地换来海阔天空,整张棋局满盘皆活。
不仅受到猜忌的韩家丝毫无损,还占了原本是青城一系的京都守备地盘。
搭上了暗香零落是前朝遗党这条线,今后还可不断扩大战果,可谓十余年来第一次与青城一系的竞争中抓到了主动权。
可无论吃了大亏的青城一系,还是如狼般凶残的贼党都不会善罢甘休。
迭云鹤与俞人则联手实力大增,虽折损了文毅,整体实力于朝堂上仍是首屈一指。
吴征又无可奈何之下与俞化杰正面冲突,痛打了他一顿,可谓将圣眷正隆的新贵俞家得罪得死死的,猛烈的反扑指不定便已在筹谋之中。
暗香零落行事古里古怪,可隐于暗中的贼党深不可测,尤其是那个神秘的忧无患。
在凉州冲击使节团白送了一波还可勉强解释为自高自大,于秦国明知祝雅瞳驾到居然丝毫不做防备,任由奇罗山帮众覆灭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没有人敢对这帮贼党放松警惕。
祝雅瞳派出拙性对暗香零落彻查,可这需要时间,一大段的真空期里,等待会让人焦躁和不安。
谁也不知道这伙凶狠的饿狼什么时候会突然扑出来,一拥而上将猎物撕碎。
奇罗山大胜之后,对付暗香零落暂时缺乏短期针对的招数。
按常理而言,这帮贼党也会偃旗息鼓一段时日。
朝堂上的争斗则每时每刻都不会停歇,吴征现下自成了青城一系上上下下的众矢之的。
他在吴府短暂将息的几日里,杨宜知自告奋勇承担起试探之职。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吴征在昆仑派内,甚至是朝堂与昆仑一系里威权日重,向来与他亲厚的杨宜知也水涨船高。
原本身为昆仑弟子,在杨家同辈里便高出一头。
又巴上吴征这名大秦新贵,放眼整个杨家已是没了对手。
这一切除了杨宜知独具慧眼之外,其意志坚定,即使吴征最落魄之时依然坚信最初的判断,从中体现出的闪光点也是难能可贵。
乘胜追击向来是杨宜知的信条,既已认准了吴征自当一心一意。
吴征身边最亲近的人无非杨宜知,体己的事情自当由他来做。
自挑落文毅之后,杨宜知便被杨家加重了担子,供驱策的的人手也多了不少。
非常时期出门浪上一浪,自是必须报知族中知晓的。
只不过这货耍了个心眼,未说是自告奋勇,只说是吴征派遣的。
一来自告奋勇有讨好之嫌,亲近程度也远不如吴征下令。
——瞧瞧,老子现在可是大师兄的代言人,这是代大师兄试探,各中意味,看懂了没有?
二来事情确有风险,但是吴征下令就没得拒绝,族中没必要因此忤逆吴征,加派人手保护也就是了。
嘿嘿,人手到了老子手上,即使这一回留不下来,下一回呢?
不怕不信服,只怕不了解,这些精干得力的下属接触得多了,还怕不认老子这位杨家未来主人么?
吴征明白他的心情和打算,他当然也愿意与发小一同分享成长的喜悦与收获。
当年初次发现辣椒之时曾答应给杨宜知两成的股份,一来是见者有份,二来也想借助杨家养珍堂的能力,将辣椒这一稀罕物卖出好价钱,三来当然是看杨宜知始终对他恭敬有加,不离不弃,这一份厚意感恩在心。
当然因为祝雅瞳的加入让一切与从前计议的变得不同,由于这一变数,秦皇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坐视利益落空,必然要参与其中。
可许诺杨宜知的那一份吴征始终没有克扣——甚至这一份大礼极可能换来陆菲嫣解除婚姻束缚的自由之身。
权衡利弊之后,吴征允了杨宜知,转过身来亦央求祝雅瞳保护好这位铁杆,以求万无一失。
爱子虽不在身边长大,祝雅瞳却对他的一切过往了若指掌,杨宜知的诉求更是瞒不过她的聪慧睿智。
对于这位打小对爱子甚为恭敬,落魄时刻也不离不弃的粗豪大汉心中也是观感极佳。
假作推辞一番之后,祝雅瞳“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
以男女间亲密的朋友关系而言,吴征与祝雅瞳已走得极近,只是于祝雅瞳而言如何能够满足?
更何况吴征总若有如无地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或许是不欲惹敏感的陆菲嫣不快,也或许是心中疑团难解。
于长安城时,祝雅瞳只觉能与爱子同席而餐便是一生所望,随着接触渐多,原本虚无缥缈的未来似乎也变得清晰起来,人心苦不足,希望得到的东西便越发多了。
日常间吴征与陆菲嫣往来亲密,祝雅瞳心中不无酸意——自古以来,婆婆吃媳妇儿醋的可不在少数,亦是婆媳关系不好调和的重要原因之一。
祝雅瞳自与乡村俗妇不同,吃醋而不致善妒,反而对小乖乖的同伴如顾盼,杨宜知,戴志杰等打心眼里欢喜。
对顾盼照拂有加,对主动担风险的杨宜知也不能随意应付。
是夜祝雅瞳安排好了诸项事宜,又对顾盼似罚实教,养足了精神之后早早起身,悄声无息地离开吴府。
杨宜知男女通吃这一点着实让人不舒服,可大户人家的子弟里也不算新鲜,只要不对吴征打歪脑筋祝雅瞳也懒得去管。
风流了一夜的杨宜知离开青楼,径直去了聚春园用早膳。
他前脚入了雅间,乔装打扮的祝雅瞳后脚也坐到了隔壁。
昨夜享乐的妓馆虽不是俞家的直属产业——俞人则不甘人后,向来避忌会引来非议的物事。
可在能力范围之内收取些“关照”的费用,不拿白不拿。
今晨的这一间聚春园则是俞家经营日久的产业了。
按杨宜知的说法,既要挑衅逼对方出招,就得骑在脸上来,反正都已得罪死了,难道还留颜面不成?
而论身体力行,祝雅瞳比之吴征还要踏实得许多,既然来了,亲眼看上一看,亲耳听上一听总比听取属下的口头言述要清晰详实。
“莫非是家谋财害命的黑店?这几个菜要咸死爷爷不成?”不多时便听见杨宜知大呼小叫,砰砰砰的拍桌声震天响,一堆碗碟砸落碎了一地。
祝雅瞳秀眉一掀抿嘴暗笑,这货还真是块搞事的料子。
杨宜知穿金带玉,一身锦袍光滑透亮,气派极大。
服侍的店小二不明来头也知其身份不凡,见贵客无理取闹,忙飞速禀报掌柜的去了。
“是吃了哑巴亏还是怎地?”祝雅瞳对聚春园的应对也颇有兴趣。
此时看热闹的人也多了起来,雅间门口站了不少幸灾乐祸者,祝雅瞳按落垂着白纱的斗笠,也站在人群里踮着脚尖打望。
“杨爷,还请息怒。”聚春园的掌柜见多识广,也是领了谕令在身,通晓内情者。
杨宜知来时他便知晓没有好事,始终留意这边的动静。
杨宜知一挑起事情,他后脚便到。
“嘿嘿!”杨宜知皮笑肉不笑道:“息怒?怎么个息法?”
“不知杨爷怒从何来?”当掌柜的,职业的笑容对着谁都不会有变化,即使话中暗藏机锋:“聚春园十余年的老号,向来在街坊里口碑极佳,更不敢怠慢了杨爷。还请杨爷示下?”
询问的口吻,那就是质疑了!
杨宜知打定了胡搅蛮缠找碴的心思,根本不理他那一套。
他好整以暇地夹起几根鸡丝吃在嘴里一嚼,旋即呸呸连连,全数吐在地上,又发怒地将一盘大好菜肴扫落,怒道:“什么狗屁味道?咸死人不说,鸡肉都是臭的!”
“杨爷说话好风趣!”掌柜压着怒火道:“本店向来遵循宾至如归,来者无不满意而归,怎地到了杨爷这里便是臭肉了?”
“旁人皆足,唯独老子这里出了问题?嘿嘿,那就是看老子不顺眼了?”杨宜知搞事细胞爆炸:“不信?你自己尝尝是不是又咸又臭?”
菜肴被他打翻在地已是污了,有些还给他嚼过,就算掌柜的不避污秽肯尝,杨宜知还要说聚春园里的人说了不算,让宾客来试,那又有谁肯?
掌柜的暗暗咬牙,若不是得了严令,非要将眼前一脸犯贱得意模样的大汉暴打一顿方才罢休。
他冷冰冰道:“饭菜既不合杨爷口味,那是小店的不是,也伺候不起杨爷,这便请吧。”